他颠倒了伽拉的认知,一次又一次地蒙骗她,用一点一点的小障眼法,骗得她晕头转向,无法寻得真相。
倘若伽拉能够将时间倒退回宋珉与牧羊人於菟在荒芜之地中交谈的时刻,倘若她能够看见於菟所作的小把戏,便能彻底的将当年的一一切了解清楚。
也就能把宋珉的心思看清楚。
当年宋珉所作出的选择并不是销毁千蜃的复生,恰恰相反,作为宋珉这样自傲的人,根本不会愿意去做那样的事情。
他原本的意愿是,叫他彻彻底底的死,叫千蜃复生。
於菟笑着问:“你竟愿意这样成全?”
宋珉眼皮子一抬,矜贵倨傲的样子,讲:“我赌她爱我。”
“若是你赌输了呢?”
“输了就输了,谁在乎这个输赢?”
而於菟也没有遂他的心意,於菟既没有毁掉千蜃,将宋珉也变成了需要不断依靠新鲜躯体轮回存活下去的东西。
也就是说,在宋珉死后,伽拉手里一个又一个的代替者,依然是千蜃。
而宋珉,则被他利用于当初的宋祈,令他带了出去。
在很多年后伽拉翻阅当年的游记,仍有记录讲:
宋祈,携妻同游。
她当年只拦住了一个宋祈,而没有料到他还带着自己的妻子!
於菟将宋珉骨血炼成的寄生胚胎植入了宋祈之妻体内,而将宋祈作为迷惑伽拉视线的而耳目,完成了这项百年前开始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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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地宫入口的门,低矮门户嗡嗡震响,仿佛有什么邪物即将破门而出。
“陛下!”大护官疾步向前猛然一拜:“自东门逃出北猎堂四百二十人......”
话讲到一半停住,陈恪回过头去,冷眼冷面,寒窖里冻得生白霜的死物似的,看的人直打哆嗦。
陈恪轻声细语地问:“北猎堂正儿八经的的人才几个,这一跑就跑了四百人出来?”
跪在地上的人不敢说话,陈恪等了片刻,忽然走上来对着那大护官就是一脚,把他踢得仰倒过去,喝道:“说啊!这都什么时候还想着明哲保身呢,他们跑出去了,他们跑地掉么?!除了那些杂种外族人,这都城里的三大姓,连带着四处姻亲,有一个算一个的,算上够这大半个都城,也都跑得掉么?!”
他伸手一指大护官:“你是闻人姓,千百年传下来的老血统出身,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你以为你帮着祭司手下那帮贱东西,联合着北猎堂往外送自己的血亲,我一点儿不知道?我原先不拦你,不过留你个念想,你以为她们离了这里能活!这下子你一个送出去家人不够,还带着送出去几百个!”
大护官一句话也不敢回,只是低头跪在地上。
三大姓都是互相有通,素来一荣具荣,一损具损,在陈恪于数月前便开始下令驱逐外族,封闭都城起,三大姓中人便早早地得了消息。
而这一次他们即将面临的,不是外敌来袭,不是王朝易主,更不是他们一直挂念的祭司与帝王之争,恰恰相反,这一次陈恪如同脑子突然疯魔了,三大姓派出来的人手,平日里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亲信,哪怕是陈氏这一支皇帝的本家,都不能从陈恪嘴里多掏出来半个字。
大伙只知道皇帝忽然地要赶走了外族,封闭了都城,干的是雷厉风行,最初出言反对的几个资历老的,没一点儿征兆的就被皇帝给处置了。
一下子叫另外三家慌了心神,拿不准皇帝主意。
于是去寻祭司的意思,向来与皇帝不对付的祭司陈辛澜,这一次却顺着皇帝的意,另三大姓配合。
问起来,便说:“可记得弥天祭典后矿场炸的模样?仔细着积德吧!皇帝还能害了你?咱们一家家的就算相互有争斗,但哪里不是相互牵连的,怎么可能动?”
一听说皇帝不是为了对朝中势力,尤其自己这派的做什么,就慢慢放稳了心。
但是好端端的,封什么城呢?
本来皇帝这个位置坐的究竟稳不稳,是三大家做的主,整个朝廷上,皇帝自己一派,祭司一派,神殿中另是一派,而剩下的除陈之外的二姓,若不能傍着皇帝,祭司,抑或者神殿这样响亮也鲜亮的名头,便只好自成一派。
祭司与陈家相连甚密,而神殿总是闻人家的作主,另一家又是朝堂上说话更为有分量,陈恪又是自己掌的军权,这样使得北朝当时的关系相当错综复杂,自家人未必帮自家人,而他家人却未必不会帮自家人。
若是选出来的祭司,皇帝,与那神殿里做主的,与本家同心还好,但北朝教义意味浓重,一旦当上了祭司,神殿主事的位置,都另有特权,不仅与皇权相互牵制,也都未必能再听本家的话了。
比如当下的大祭司陈辛澜与陈恪,都是陈家出来的人物,可是一个乖戾,天生反骨,一个喜怒无常,是个过河拆桥,吃了好处反手把朝臣耍了,转头就娶一个身份低微民女的主儿。
与这两人合作,别说是三大家,就是陈家本家人都不能占住便宜,好歹之后陈辛澜生了个女儿,谁这这女儿也极其乖张暴戾,又天性符神,被神殿里,那个素来不闻杂事的爹看中了,一心想把她往伽拉身边送。
这年头谁不知道北朝人神性退的厉害,原说的神乎其神的伽拉希阿,一度作为北朝人信仰的存在,逐渐的只是变成了一个信仰的符号,北朝人究竟对这伽拉希阿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崇敬,还是只是被以伽拉为中心的文化包围着,导致伽拉成为权威,而习惯性的尊崇她,倒还是个问题。
人们似乎琢磨出了一个定律,谁神性高,谁便死的快,陈辛澜神性一般,她好好的活到现在,活得牙尖嘴利刻薄无比,她生养的这个女儿,在生平第一次见伽拉的神像,便产生了视幻,与伽拉共鸣起来,可谓是神性惊人。
据说神性高者,最终将会被伽拉降临,伽拉会借她的身躯重回人世。
说到底,也还是一个死字,只不过大多神性高的,年纪轻轻要么暴毙,要么便疯癫而死,还撑不到为伽拉献上自己身躯的时刻。
陈桐生的生父的意思,也就是不等时机自然成熟,强行把她送到伽拉身边去,让伽拉利用她的身体复生。
而根据这么些年的经历来看,成功的可能性为零。
急着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的爹,着实少见,但也能确认这个掌管神殿的人对伽拉确实是忠心耿耿。
而祭司陈辛澜与这个爹的态度完全相反,她一点儿不想让女儿去当了狂热信徒的祭品,但似乎对她也没有过多的偏爱,似乎在把她生下来时,陈辛澜都还没有想好怎么去安排处置这个女儿,一生下来,她又忙着建立观星台,管理古殿,更加顾不上女儿,于是干脆当作每生过似的,与其他杂物杂事一同放在一边。
陈家人对于这对强凑起来的爹娘无话可说,对于这对貌离神离的夫妇意愿,他们当然是很不满意的,好容易陈辛澜生了个姑娘,想必以后不会再出。
陈辛澜早年几个兄弟,没一个活到最后的,爹也在几年前没了,单是她自己这一脉,在矿场里占多大的份,手里捏着多大的权势,而她接着自己的祭司身份,又能办多少事,陈辛澜连同她这个女儿,在陈家人眼里简直就是不能再香的香饽饽。
陈家早琢磨着吃绝户,只怕自己吃不干净。
陈桐生这样好的出身,这样好的资质,当然是要笼络进自己族里的。祭司每代都是选出来的,基本都是三大姓里就出了,这一代不是陈家出,就是另外二家出,每一回都会导致权力的权柄向出了祭司的那一家倾斜。
至于出不出祭司,这便完全不是各大家能够把控的,不过将人带到伽拉神像面前去,教伽拉选出来。
而陈桐生倘若能活到那个时候,得下祭司的身份恐怕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陈家压根不想让她能与神灵有什么沟通,只期望着她要多多的与本家联络才好。
在这样的算计下,几方各怀鬼胎,又是讨好的,又是挑拨的,中间一个阴阳怪气的娘,一个几乎不见面,目下无尘的爹,终于把陈桐生养成了一个喜怒无常,过人聪慧,但也过度暴戾的孩子。
陈桐生听见封城的消息,跟她娘一样起来反骨,把凳子一踢,站起来就往外走,身后跟上一众奴仆。
她问下人:“封城是怎么回事?”
下人哪里知道这些,答不出来,她停一停,又问:“蛇藤花是怎么回事?我娘在街道上弄得到处是蛇藤花,怪恶心人的,我都不敢往街上去,那玩意儿有毒。难道她不知道么?”
下人又是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陈桐生望了她一眼,来了脾气,抬脚重重踢了她几下,发着火把身边的一堆人都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