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死去的族人家中大多有新生儿,或者年纪较为小的孩子,而非自然死亡的族人,家里不是胎儿未曾出生,就算年纪都比较大了。
在耐心地等待了几年之后,伽拉终于掌握其中的规律。
许多婴儿最初生下来时身上未曾有青色脉络,而他们身上一旦出现了这种东西,家中就必然会死一个年迈之人。
非自然死亡的人,因为去世的突然,那些尸体都未曾被家人寻回,这样的人,即便家中有再多新生儿,那些孩子身上也不会突然出现青色脉络。
这种传承非常有意思。
於菟在族中竭力所维持的,正是这样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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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水声汩汩,弥漫出温暖的白雾,飘得离池子远了,又逐渐散开向地面归俯下去,化成晶莹的白,飘渺地散到伽拉脚边,虚虚地一绕,温暖又发凉的触感。
於菟在这弥漫的水汽中注视着伽拉,两人一时陷入沉默,过了片刻,伽拉转过身去,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襟,一边向温泉走去。
“不聊了?”於菟在身后问。
“你也可以现在走。”
“意思是你希望我此时留下来?”於菟道:“你就不怕我看?”
伽拉外衫褪下来,随手扔在一边,伸手去绾自己的长发,道:“我记得你也用过女人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
“你跟她们怎么能够一样?”於菟道。
“有什么不一样,身上没有缺什么,也没有比常人少长什么,在你眼中所有人恐怕都是一样的吧,不过一时的皮囊而已。”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响,茶盏喀地一声放置在桌面上,於菟起身慢悠悠地道:“即使只是皮囊,你也是具格外诱人的皮囊。”
气息都隐隐扑到了后颈,於菟替过伽拉的手,动作轻柔而不容拒绝地仔细替她整理好了头发。而在这些动作做完之后,他的手顺势往下,双手放在了伽拉双肩上,隔着薄薄的布料与伽拉劲瘦的肩肌相贴。
伽拉微微一笑,道:“恐怕我的脑髓,在你眼里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於菟按在她肩上的手难以察觉地一僵。
伽拉接着道:“不,也许并不知美味这么简单,你说呢?”
於菟没有回答,足足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既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牵绊住你,你何不回来与我一起做事?”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中古八神,掌舌识脑三者,你不是很清楚了么?”於菟道:“八神之外还有二神,就是你我......”
“你未免也想的太多了。”
“难道你不想回去么!”
於菟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我二人根本不属于这里!我们在此根本无法生存下去,难道你不想回到掌脑者未曾陨落前生活的地方,我们的故土?!”
伽拉嘴角浮现出一丝隐秘的笑意,於菟也仿佛意识到什么,突然住了口。
“你看,你变得这样快。”伽拉道:“我也是后面才发现这一个特点,你我仿佛格外相对,我越是执着,越是念旧而对过去难以放下,你就越是善变,越是会轻易更改自己的心意。”
她微微地侧过脸来,看不清表情,只见那长而翘的睫毛轻轻一眨,如同翩飞的蝶翅:“在你最初诞生时,似乎是很不看重我的。不,准确的说,你是瞧不上我的,是不是?”
於菟一时失言,压在她肩膀上的手逐渐用力。
伽拉在体能与力量方面比他强上太多,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因此也完全不怕他对自己做什么,别说是手了,就算於菟此时将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会担心什么。
那么,是什么让於菟改变了主意,开始试图笼络伽拉?
但伽拉并未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道:“你如何确定自己就是那多出来的二神之一?”
於菟回答:“我是,自然就知道自己是。你也只是在最初被人类给养废了,本来不应该如此。如今离了凡人影响,你也应当有些感觉了。”
伽拉还一时茫然,问:“什么感觉?”
於菟笑起来,说:“就是告知你真相的感觉,我们生来便有的东西。掌脑者并非死去,它的灵识飘散在这异土,随时会让你感知到它的存在,为我们指引方向。”说完他将手一松,道:“你大约恨我当初所做,但我所作所为绝不仅仅只为自己离开那地方,我解脱的是我,也是你。你被人类束缚着,是什么也不能弄明白的,难道你没发现千蜃还活着的那几年,你格外混沌,而他死了之后,便灵泛得愈发快了?”
於菟敢直截了当地当着她的面点出千蜃的名字,毫不避讳自己的所作所为,便可见於菟对千蜃根本毫不看重,他在於菟眼里才真的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一个阻碍伽拉被掌脑者意识所感知的名字。
於菟也清楚伽拉最开始离开幻境来到部族,绝对不是因为看开了,而是明明白白地冲着报复来的。
他对于自己现在的躯壳毫不关心,毕竟伽拉就算把他当时所在的身体切成一段一段的碎了,也不影响他继续活下去寄生另一个人,於菟只是格外担心他的本体。
但在伽拉一次又一次示威般的返回蛮荒之地,甚至都已经挖开了古神遗骸下的土地时,却并未对他的本体做什么。
这一方面是伽拉在最初发现於菟的本体巨大,且在地下借助那深色的液体与地下水源四处流动,随意变幻形状,是难于捕捉与杀死的。另一方面是伽拉也并不想用如此原始而简单的方式来杀他。
于是两人都在对双方的猜忌中达成了隐秘的共识。
伽拉知道必然有一个触手可及的,只是目前未被她知晓的,可以简单快速杀死於菟本体的方法。否则於菟最初没有必要表现的这样慌。
而於菟也知道伽拉似乎目前也并未自己苏醒这些信息,於菟对于如何杀死自己,与荒芜之地的规则,包括对中古八神的了解,想必很多都是来源与自我的苏醒。他生来便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继承了掌脑者的所拥有的信息。但伽拉与他的生长轨迹不同,苏醒也就不同,现在还未曾苏醒,那么主动权就依然还握在於菟手中。
伽拉不动他,他也就不动伽拉,而伽拉继承于的掌脑者部分的苏醒后,才是两人之间平衡打破的节点。
伽拉很明显的感受到於菟不想杀她,也不想用对付人类的方法去应对她,或许是因为无用,也可能是出于某种奇妙的,两人同根同源的心理。
伽拉冷笑着向池子走去,却突然脚步一顿。
於菟突然改变心意,於菟特地到这里来等的原因......是因为他以为伽拉苏醒了!
加上伽拉说出中古八神的消息,於菟方才是认定了她已经开始苏醒了,所以才会说出“既然已经没有什么能束缚你”这样的话来。
是什么让於菟有了这样的想法?
伽拉在脑海中飞速地回顾自己所做的事情,她只是不断重复着在部族与荒芜之地间往返,并不记得自己还做了其他什么奇怪的,能够让於菟感知到后觉得危险,从而来做出一些试探拉拢行为的事情。
她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
自己可曾遇到了什么?
思来想去,遇到最奇怪的好像就只有千小蜃那个奇葩,但他本来就是在於菟手中养大的,并无可疑之处。
她这么一停,於菟反而疑惑地扬起眉,他对人的情绪变化感知异常敏感,伽拉不想让他看出不对劲,便硬着头皮转过头去,问:“你说的与你一起做事......”
这话一说出来,伽拉心中立马开始狂跳,她对苏醒这方面事根本不了解,也不清楚什么程度才算苏醒,但苏醒后是不可能对於菟的意图没有了解的,问出於菟是想做什么的概率也就非常小。
换而言之,一个本应明白了於菟的来源与本身运转规则,从而掌握了於菟弱点,而使他不得不改变主意的人,是不会傻不拉唧地问他:“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做什么?”的。
若是伽拉真的苏醒了,要么就直接开始跟他谈条件交换利益,要么立场转变,自动来与他做事,要么就因着千蜃的事情仍然记恨他,不动声色地暗地中着手报复,来个一击毙命,让於菟一点儿反应都来不及做出来。
於菟怕的就是最后一种,时间过去的越久,幻境中的千蜃对她能绊住的可能也就越小,於菟对伽拉也就越来越失去控制。
然而即便伽拉及时地把话咬住了,她也感知到於菟的身影一顿,紧接着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毛,:问:“你说什么?”
伽拉没有看见他雪亮的眼眸,但也心中也已经知道不对,於菟向前一步,气势少见的显露出逼人的气势,重复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我在问你。”於菟又向前逼近了一步,两人几乎到了前后相贴的地步,於菟嘴角一翘:“你心跳的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