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而下,陈桐生在雨中穿行,厉声喝道:“玉铭!”
她读了些胡敏书籍中所记载的话,因此知晓偶也是会传染的。
是的,在书中明确地提到了传染这个概念,或目视,或沾染体内液体,与成熟期的偶接触过的人,被感染侵蚀成偶的概率极大。
而一般来说成熟的偶却极少生成。
书中提到,食用飞光之人大约在五到六个月后便会脑僵化,而成熟的偶,却必须要在大脑不僵化的情况下长期食用飞光,最终才会自然成熟。那本书中将人视作无知无感的植物一般,甚至以“成熟”来形容,倒还很有北朝文献里一贯以来对人的漠然与冷酷。
眼看着离百姓聚集居住的地方越来越近,陈桐生顾不得再设法亲自传消息回去,只得急匆匆将图纸压了牧牛人房前,自己孤身追去。
玉铭移动速度极快,陈桐生从人家院子里顺了一把镰刀,发力投掷,将玉铭击倒在地自另一边抄过去,将玉铭硬生生逼开了原来应当前行的位置,掉头向另一边跑去。
陈桐生也借此得了机会追上玉铭,最终在追击了两天之后,才将玉铭击倒,干脆利落的将他断手断脚,随后对着尸体内的液体发愁起来。
尸体就这么放在这儿似乎不行,而直接拖走也不现实,陈桐生甚至不敢离开此地,生怕出现像曾经一样,离开了人转眼变消失不见的事情发生。
于是她在原地苦恼半天,甚至生出了分尸的想法,然后最终决定就进将玉铭的尸体暂且埋入荒原中,毕竟怕还只是怕玉铭将无关人员感染。
成熟“偶”的感染侵蚀性远比一般的“偶”要强,并且成为偶的潜伏期也较长,这要是晚一哪个无辜老百姓碰了感染上,又带回自己的家中,镇中,这就闹大发了。
于是她拖着尸体吭哧吭哧费了老鼻子劲将尸体搬进了荒原,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带能挖土埋人的工具,站在原地无语凝噎了一会儿,徒手挖了浅坑将玉铭勉强安置了一下,才起身到了临近的农家借来铲子等又翻回去埋人。
她顺便还在农家蹭了些干粮,说是蹭,但农户看她一身杀气冲进无屋来,一幅被绑架的表情,战战兢兢双手干粮奉上,好在陈桐生拿了东西就走,倒也没有多留。
当她累得气喘吁吁浑身酸软地把尸体来埋了,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然脱离外界数天,几乎没有休息,也几乎没有良好的进食,她顾不得这些,再次从那个倒霉农户家......主要是正好要回去还铲子比较方便,也顺手把人家马借来了,骑马向岩山县衙疾驰而去。
陈桐生其实没有跑到县衙门口,她在进入岩山县之后便开始脑袋晕晕乎乎,身体开始发热,陈桐生就知道这是又开始自我修复了,心中只想快速到县衙大吃一顿,结果在拐了一个弯之后,她竟然看见一个相貌酷似宋川白的男子走在路边,心下大奇。
她只觉得是自己又出现了梦境一般的幻觉,但是眼睛又挪不开,之间那男子穿了一件大氅,与之前方良哲送她的一模一样。陈桐生不知道那衣服自己穿起来怎么样,但男子穿在在身上就显得宽肩身直,骄矜得迷人,真是越看越喜欢。
陈桐生越看越晕乎,忍不住下意识就把马头一转,对着那男子的位置便过去了,马蹄嗒嗒,陈桐生边走,边垂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终于在马还未完全行至男子面前的时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范瑞自后方的铺子中走出来,沉默了片刻问:“侯爷,陈姑娘是不是看你看得晕过去了。”
宋川白:“......”
“大概是伤到了脑子吧。”宋川白随口道。他说是这么说,但嘴角却仍然有明显的笑意,随即上前去把这个昏过去也不忘抓紧缰绳的傻丫头抱下来,就那么抱着回了县衙。
半途陈桐生还醒来过一次,朦胧地对着宋川白的脸盯了许久,随后艰难地抬起手时隔五年,久违地再次摸了摸宋川白的脸,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再次心满意足地撅了过去。
......这大概也是色令智昏的一种吧。
这也是方良哲饱受痛击的一天。
第一次是他突然得知原本应该远在京都的侯爷竟然已经到达岩山镇,可谓来的神不知鬼不觉。
在方良哲第一时间想将此时通报给陈桐生的时候,却正是陈桐生失踪情况比较眼中的时候。
第二次打击便是宋川白确认了陈桐生失踪并且情况不容乐观时,他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责怪方良哲,而是十分冷静地了解了一切信息后,开口安慰他道:“以你的能力,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这句话深深地打击到了方良哲一直深以为傲的神童的自尊心,尤其是看着宋川白嘴角那意味深长的笑,他觉得侯爷一定是故意精准打击的。毕竟方良哲这样厚脸皮的老油子,不怎么怕口头的责骂。
第三个打击便是他四处搜寻无果的陈桐生,竟然在侯爷出门不到一个时辰便带回来。
而且还是抱着进门的!
最后方良哲忍辱负重地问:“侯爷当真厉害,敢问是在哪里找到仙女......陈姑娘的?”
宋川白认真一琢磨:“唔,好像是她看到我,就很高兴地自己过来了。”
说罢宋川白坦然接过下人手中的汤药与帕子等物,施施然推开门走进了陈桐生的病房,将遭受了最后一击重创,自以为前途无可限量聪慧无匹的小县令留在身后石化。
陈桐生睡的并不安稳,她很少有睡安稳的时候,不是没完没了的梦境重复,便是伽拉独身行走在无边的疆域上,经历一个又一个相似的人生,爱上一个又一个相似的人,最后筋疲力尽地离开。
她听见身边隐隐有人在说着什么飞光,北猎堂,耳朵,声音嗡嗡的聚集在一起,又嗡嗡地散去。
最后陈桐生感觉有人再次在她的伤耳处动来动去,心下不禁有点恼火,于是强行睁开眼猛地翻身而起,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怎么?”
宋川白睫毛低垂,轻轻一笑:“吓到你了?”
陈桐生盯着眼前的宋川面无表情地看了许久,似乎是认定眼前不过是幻觉,于是也就一声不吭地看满意了,扭头接着睡去。
宋川白不以为意,笑了笑坐在她床边轻轻道:“你回来的巧,若是再玩些,我都要进荒原中去寻人了。”
陈桐生听见了,没在意。
毕竟进入荒原才是下下之策,这主意若是方良哲这厮提出来的还差不多,宋川白绝无可能出这样没把握也失分寸的主意。
“你来信只讲自己身在何处,隐约透些消息,更多的都是些逗趣儿话。”宋川白接着道:“方良哲也只将你夸的英明神武,要他如实报告,实际也多有润色,我竟不知你已经为了搜寻有关飞光之事,开始割自己耳朵了。”
……怎么又是耳朵?
不就是一个耳朵么?
按胡敏的话来说反正它割了还会长好,怕她以后是半只耳仪容不雅领出去丢人么?
我的耳朵关你们什么事?
真烦得很。
然而宋川白接下来声音很和缓,很温柔的问:“干什么要割自己耳朵呢,多疼啊。”
他声音愈发的沉下去,犹如月潮下拨动的五十琴弦,低沉华丽,空蒙轻柔,仿佛一只温暖的手抚在陈桐生耳畔。
陈桐生那不耐烦的暴躁想法顿时被抚了个一干二净,全让打包扔出了大脑,只余下那温柔的声鸣余韵,如同海潮般轻柔地一层层荡漾开去。
她以往梦中的宋川白没有这么多话,也没有这么有感情,作为一个大俗人,陈桐生通常就是盯着梦中宋川白的脸猛看,觉得看到就是赚到。一觉睡醒恨不能贴一张宋川白巨大的画像在半空,让大伙儿知道她晚上做了什么美梦。
看他做事,看他说话,看他捏着棋子发呆。
陈桐生被折磨一扰就无法再入睡了,于是要醒不醒,十分困倦的借着这个劲儿说:“来亲一个。”
宋川白没理她这个劲儿,伸手去解她耳朵上早脏得不成样子的绷带。
“很奇妙,有些人即便分离数年,也能在相遇后如同昨日才刚刚分离,毫无隔阂感,细细想来,这大约是彼此都在挂念对方的缘故。”陈桐生闭着眼睛胡诌道,随后她睁开眼睛,望向宋川白:“我一直在想侯爷,侯爷想我么?”
宋川白照例的不答反问:“想我什么?”
陈桐生在外混了几年,不要脸的功力大有长进,张口就来:“想侯爷的脸,想侯爷的眼睛,想侯爷穿什么衣裳,说什么话……”她眼睛眨了眨,道:“想侯爷的美人出浴图!”
宋川白着实愣了一下,才用力把被血黏住的绷带,道:“越说越离谱了!”
“嘶……”陈桐生叫了一声疼,道:“有什么离谱的?食色性也,想美人当然要想全套……”
“所以把你想得主动往荒原那样的方向跑,自己割自己耳朵么?”
陈桐生敏锐道:“侯爷是不是想说我坏了脑袋,那这也不是我的问题呀,我是想侯爷才想坏的。”
宋川白这番无法再撕绷带以警告陈桐生的满嘴不正经,只好递了她一记眼刀。
陈桐生看见就乐起来,沉默了片刻后问:“朝里出了什么事?”
“出事?”宋川白道:“有什么事?”
“既然未曾出事,你怎么突然千里迢迢地跑这么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