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桐生这一消失,便是八天。
身为岩山县令,阳和侯特派来配合陈桐生行动的专员,方良哲简直是受够了陈桐生的不辞而别与神出鬼没,都不想再喊她仙女姐姐了。
尤其是再审讯北猎堂,听胡敏口述了她与陈桐生的交易之后,方良哲捂住胸口,差点没当场撅过去。
这让他怎么跟侯爷交代!
说陈桐生跟人家交易自己把自己耳朵给割掉了,侯爷你快看看她是不是开始有点儿疯?
这可是当初在宝月殿与侯爷私会被女帝当场抓包,被侯爷千宠万惯破例往国宴擂台上去,还把十二武士打得落花流水的人!
京都里不知道多少小姐在看过陈桐生画像后便死嫁入侯府的心,连女帝都差点把她收做义女。这是一个在离开京都后反而声名鹊起,不知被侯爷拿去挡了多少次烂桃花的奇女子。
怎么能突然没了一只耳朵呢?
只有一只耳朵怎么戴着华美耳坠风风光光嫁入侯府呢?
方良哲心中几乎已经把陈桐生内定为了将来侯府的女主人,而另一方面,处于对宋川白的崇敬与好感,方良哲对这个夫人的人选要求还是蛮高的。
要配侯爷,那必须美貌又能打,聪慧又敏锐,会撒娇又不矫情,出身好但是也不能太高......总之方良哲的想法充分地反映了他至今找不到媳妇的原因,反正就是混小子想太多。
但在见到陈桐生后,经过方良哲严谨的考察,他认为陈桐生几乎完全符合了以上的所有要求......撒娇这一点待定,但方良哲十分传统(且傻)的认为撒娇是女子生来便有的自带技能,不足为忧,于是是单方面地将陈桐生通过了考核,表面上喊着仙女姐姐,实际上早已做好了来日改口叫王妃的准备。
这时却突然告诉他为了王妃的耳朵没了一只。
方良哲颤抖地把这些事情如实地报告了上去,并在陈桐生回来之前,都对北猎堂的抗议保持着沉默。
北猎堂向来与官府没有什么联系,都是北猎堂做自己的事情,官府管自己门前那一亩三分地,北猎堂若抓了人,一般官府也不会特地追过去给褒奖,而当地官府若对贩卖飞光的黑商不管不顾,北猎堂也不会正义到跑去教导官府,或者劫富济贫啥的。
总之就是两不相干,若不能收买的能人义士老老实实,其实也不会影响什么。
此次方良哲可算是跟北猎堂结了梁子,他把人一关就是七八天,弄得曲砺恼火不已,多次提出交涉,方良哲就是闭着耳朵不听。
——————
而另一方面,李壮与王二在狱中兄弟相遇,两人相拥诉说想念,最后终于在曲砺的补充与方良哲默认中发现了自己被宋白,准确的说是陈桐生骗一直苦骗到现在的事实。
两个人心态非常之崩,尤其王二在宋白姑娘死了,宋白姑娘没死,宋白姑娘不是宋白姑娘,原来她就是那个把给老子放暗箭的人,这四个心态中极限跳跃,当时张着嘴半响没反应过来。
方良哲稍微还有那么一点基于幸灾乐祸上的同情之心,在一旁安慰道:“反正没有仙女姐姐,你早晚也是要被抓的,反正她不用假名,你俩也没有可能,想开些罢。”
王二立刻愤愤怒目而视,方良哲以为他是对陈桐生把他害入狱的事情耿耿于怀,却听这厮开口道:“你凭什么说我们没有可能?”
“......”方良哲看着他那张乏善可陈的脸,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你凭什么说没有可能?”王二激动道:“我对她那么好,比自家的亲妹子还好,怎么就没有可能?!”
方良哲这个至今没能跟任何一个姑娘对上眼,而且还主要是人家姑娘不跟他对眼的单身汉,在此刻轻轻一笑,以十分老到的语气道:“追姑娘么,这可不是你对人家好就有用的。”
王二警惕地看着他:“你娶亲了?”
“不,”方良哲尴尬地说:“我为国一片赤诚之心......”
“你有相好的婆娘了?”王二接着问。
方良哲:“如果你问的是知己的话......不,也没有......”
“那你这装模作样地说啥子嘛!”关在王二对门,听完了两人全部对话的李壮一拍大腿,下了结论:“你俩不就是光棍对光棍,秃溜溜说废话么?!”
安慰不成反被嘲笑的方良哲甩袖而去。
——————
虽然后续依然有搜寻,但陈桐生消失已成常事。就算割耳朵,那也是她自愿的割耳朵,方良哲看她这鬼精鬼精的样儿,身为普通人只自愧不如,连带着放下了一点心。以至于方良哲突然早一天早晨接到来信时,心才再度被蓦然提起。
她消失的太久了,在即将入冬的这个节骨眼上,陈桐生不应该,也不会突然消失如此之久,信件打开,只见纸张上绘制了一幅无比详尽的地图,而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却早已被鲜血浸透晕染到无法辨认出来。这副地图简直就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似的,拿在手中异常骇人。
方良哲一把抓住那个赶着牛前来送信的少年,厉声问:“人呢?!”
少年被吓的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什么,什么人?”
“让你送信的那个人呢?”
少年慌忙从口袋中挖出来一串铜钱,小声道:“我没有看到人,让我送信的条儿跟钱就拿石头压在我家门口,没有人。”
方良哲盯了他半响,黑眼珠一轮,突然问:“你家住哪里?”
少年迟疑着报了一个地点,那是岩山镇外一个非常偏僻的小村子,而相对应的,离荒原非常近,再加上少年家住地点又是再村子的边缘,可以说是从那个方向的荒原出来,会遇到的第一批人家!
难道她脱身之后又返回去进入了荒原不成?!
方良哲顾不得打点和应付少年,转身进了县衙,当即下令提审北猎堂曲砺。
“他绝对没有给本官说实话,什么一时糊涂于是便想让陈桐生去探路,一派胡言,”方良哲喝道:“把他给我带上来!”
曲砺在多次抗议无果后竟然放弃了反抗,他被带来之前还在睡觉,因此就显得有些精神不济,看人都懒洋洋的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问:“大人,这么一大早的,又是有何事要问?”
“你之前与本官说,北猎堂曾得到消息,知荒原中进入北朝遗址的入口打开,但因无法得知地点,贸然进入又风险太大,便想教陈桐生先去为你们探路。”
“嗯,”曲砺点头道:“确实如此。”
方良哲冷笑一声:“确实如此?你们是知道消息而不知方位,还是消息方位都知?”
曲砺一扬眉,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大人这是在说什么呢?若我北猎堂早知入口在何方,何必还带人去追陈桐生?不,若我早知此事,也根本不会将她带入我们的地盘去。”
方良哲不跟他废话,直接便将那被血浸透的地图拿起来拍在曲砺面前,道:“你可认识这是什么?”
半是暗红半是黄灰,图纸斑驳,曲砺眼神落在那地图上,辨认片刻,眼神突然变了。
“这是......”他伸手欲夺,却被方良哲抢先一步拿了过去。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方良哲皮笑肉不笑:“打扰曲堂主了,这便请您回去休息。”
“等等!”曲砺问:“你哪里拿到的这张地图?”
“曲堂主认为呢?”
方良哲微微笑着转过身去,见曲砺神情紧绷,整个下巴的弧度都因咬牙而显得十分僵硬。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方良哲手中的图纸盯了半响,才开口道:“让我看看。”
不等方良哲开口,曲砺接着道:“看了我才能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可曲堂主不是说北猎堂对我方才所说的消息都一无所知么?”方良哲道:“怎么现在又能看了?”
曲砺呼了一口气,慢慢道:“大人以为呢?我们是为什么要将陈桐生送入荒原?”
不愿跟他在这里扯皮试探,方良哲扭头便走,一直走到门口,才听得曲砺道:“他们已经出来了!”
“谁?”
“夏初始秋末终,在北朝遗址中停留了一整个夏季的盗凿人,”曲砺道:“王二的最高上线。”
方良哲惊愕之色难以掩盖:“一整个夏季?那些盗凿人能在北朝遗址中呆上一整个夏日?”
北朝遗址既被称为遗址,那便是废墟,是无人之境,本来能有人进去并生存便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他们竟然还在里面呆了如此之久?
这怎么可能?
他们吃什么用什么,如何保障水源?
曲砺摇摇头:“你们对这些人还是了解还是太少,与外界交易的那些黑商,通常都不是真正在北朝中实施盗凿的人,而行动者,大多也不会轻易离开北朝。”
“飞光把他们,变成了北朝的外来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