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兼拿着个毛巾闻言顿在了原地。
陈桐生是高烧中听不清楚,因此没分辨出那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多数都是出于胡兼之口,也没看清走到她面前的不是曲砺,而是被她割掉了一只耳朵方才还叫嚷着不能让头儿放她走的胡兼。
此厮闻言十分气愤,刚才看她烧的通体发红神志不清而生的那么一星星可怜立马烟消云散,把湿毛巾往身旁人手里一扔,扭头就走了出去。
陈桐生五年来做梦做的十分频繁,而随着梦境的拉长,她不断的见识到伽拉在古战场上穿行,走过聚落,进入宫殿,最终又归为孤身一人。似乎孤身是伽拉走向命运谜底的必经之路,伽拉从一开始的不断寻扎能够与她同行的伴侣,到后面就完全麻木了,自己就会避开人群。
陈桐生在梦境中接受了她的经验,同时也就受到了她心态的影响,在加上江湖混久了人就有点老油子,陈桐生不仅快速学到了伽拉行走五湖四海,以及强攻击性的战斗方式,自己也十分灵泛地学会了无时无刻展示自己的毒舌来讽刺他人。她能打,被她挑衅的人除了心理打击外,大部分还会再遭受一次生理方面的打击,因此陈桐生简直是无往不利,自己不爽的时候就去刺别人,人家恼羞成怒了,她就爽了。
长此以往,就养成了这样的坏毛病......方鹤鸣好好歹歹养出来的乖徒弟,如今变成这样,这在宋川白眼中可能算是一种教育失败,不过这五年她并不在宋川白身边,因此他倒也没有责任,只是不知道光凭书信,他也没有意识到陈桐生已经逐渐开始“无耻”这一点,并且做好了心理建设。
胡兼受伤不便行动,在他再三向曲砺保证自己不会趁陈桐生神志不清时做出把她捆起来沉井里的行为后,他再次进入陈桐生所在的屋内,并盯着她因为梦境中挣扎而重新裂开的耳朵伤口,思考自己要不要动手给她再包扎一次。
她耳朵掉了半个真是活该。可是......她这么伤口裂下去,影响到身体继续发热也是有可能的。
胡兼翻了个白眼,转身出去端了水盆和毛巾纱布等进来,配好了药粉,随即在陈桐生床边探身过去,毫不客气地拽住陈桐生耳朵上的纱布一撕。
陈桐生吃痛的闷哼一声,下意识躲了一下,胡兼立刻得意的哼哼笑,“呲”地把血黏黏的纱布撕开了,拿毛巾粗鲁的擦了两下,陈桐生在昏沉中感到有人在动他的伤处,紧急苏醒,猛然睁眼一把抓住胡兼的手,另一只手下意识往后腰一摸......摸了个空。她的匕首早在跟暗杀那帮人打斗的时候就舍掉了。
于是陈桐生不得不停顿了一下,而胡兼在看清陈桐生受伤耳朵后,愕然的睁大了眼睛,喃喃道:“你,你是......”
他猛然把手一抽,指着陈桐生道:“你也是偶不成?!”
什么偶?
陈桐生眼睛都睁不太开,只能勉强地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目光急切地搜寻着身边能用的武器。
而胡兼伸手指了她半响,突然一言不发地猛然扭头冲出了屋子,还顺手把门给锁了。陈桐生摸索着下了床,扶着柜子在屋内巡视一圈,只拿到几只粗瓷杯子,药粉没敢往耳朵上撒,陈桐生闻了闻便放到一边,只拿着纱布打算随便裹一下,然而当她对着镜面摸到自己的耳朵时,顿时便明白过来胡兼惊愕的原因。
她的耳朵,愈合了。
那被削掉的半只耳朵竟然逐渐地长了回来,只余下一点耳朵尖还未长好,而上半部分的耳廓却已经完全地长好了。
这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伤口愈合了吧!
陈桐生也愕然地睁大了眼,对着镜子反复确认,最后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就是有着异于常人的痊愈能力这件事。这也是受伽拉希阿的影响么?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至于出逃,陈桐生知道房外肯定有人把守,搞不好还是有曲砺那样的暗器,贸然出行实属不利,更何况曲砺他们把她抓来而不是当场除掉,还给她上药包扎,显然不想让她死,肯定也有需要与陈桐生交涉的企图,于是便老老实实在房中等了许久。
房间堪称简陋,简简单单的床,柜子,一方木桌,七八只凳子,虽说没什么陈设,但房中却摆着好几个大药箱,以及立着一面墙的药柜。陈桐生左边一条垂下来的帘子,后面挡着一个小门洞,陈桐生小心地把帘子挑开,后面是一个窄小的灶房,小得只有一个灶台。一只只剩药渣的陶罐,半堆将熄未熄,被灰烬埋着的柴火,以及常年被烟熏火烤出的,乌黑的墙壁。
这里是熬药的地方么?
陈桐生倚着门框想,北猎堂的人受伤了,就在这里医治?
说到医治,陈桐生突然想起来自己腹部的伤,伸手一摸,整个人悚然一惊。
这里也被包扎好了!
“吱呀。”
身后有人推开门进来,陈桐生皱眉回头,没见胡兼,进来的是一个高挑而消瘦,身穿劲装的人,陈桐生看了对方几秒钟,辨认出来那是一个女子。
“我叫胡敏。”对方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陈桐生不动,问:“你是胡兼的什么人?”
这个要问,毕竟她刚割了胡兼的耳朵,要注重避免亲人报复。
“是什么人也与你无关。”胡敏整理了一下衣袖,一面看着柜子上的药粉,一面走到了床边。她端起药粉闻了闻,旁若无人地夸奖道:“不错,是这个料。”
胡敏道:“过来吧,你的伤一直是我处理的。”
原来是她。
陈桐生把揣肚子上的手放下了,沉默片刻,问:“北猎堂也有女子?”
“你没见过女人?”怪不得陈桐生一开始没认出来她,胡敏面容线条较为坚硬,身姿也挺拔,说完瞄了陈桐生一眼,又道:“你还怕我能把你怎么了么?”
“你看我伤口做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偶。”
“什么是偶?”
胡敏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转向她问:“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陈桐生看着她重复:“什么是偶?”
“......”胡敏只好解释道:“知道飞光么?”
“知道。”
“长久吸食飞光,被於菟控制的人,就是偶。”胡敏言简意赅地讲完了,道:“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陈桐生走到她面前坐下,继续问:“什么是於菟?”
“於菟就是於菟。”胡敏伸手去触摸陈桐生的伤口,随口道:“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个称呼罢了。”
这个回答有点奇怪。这要么是人,要么是物,若能控制他人,那想必是有智慧的生物了,大可能还是人,怎么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这些问题你不用问,离开这里之后,你就再也不会接触到这些问题。”胡敏道:“除非你能进入......”
陈桐生追问:“进入哪里?”
胡敏笑了笑,但那看起来是一个毫无笑意的表情:“北朝。你敢去么?”
是了,既然与飞光有关,那么追根溯源起来,就还是北朝。
伤口看完了,胡敏再给她包扎起来,陈桐生问:“你怎么辨别出我不是偶?”
胡敏道:“其实我不能分辨你。我以往见过的偶也不是这样的,他们大多症状出现后就表情呆滞,没有你这么多话的,也不会出现如此快的伤口愈合状况。他们受伤之后血可能会凝固,但伤口绝不会以这种速度来愈合。”
陈桐生眯了眯眼,问:“偶......是不是一些生命力异常顽强,甚至在常人看来已经死了,都还能继续行动的人?”
“你见过?”
何止见过。
胡敏道:“严重的会出现你方才所言情况,并且自我意识全无,犹如活死人。而不严重的,被割了喉,也已经死了好几天,已然能够活动。但他们却能保留一部分自我意识,并且死的也会比较安静。”
她的描述与陈桐生记忆中的几个人完全能够重合起来,然而她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老爹,张氏父子,已经变成了偶。
“也没有可能......”陈桐生声音有些发颤的问:“也没有可能一个孩子死去多年,但是因为变成了偶,还能自主行动,有自我思想,但是又完全不会长大?”
胡敏收拾柜子上杂物的手一停,道:“......也许是可以的。”
“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我没有什么经验来判定这些事情,没有亲眼见过的事情,我无法下定论。”胡敏道:“只能说根据我的经验来看,这是有可能的。因为毕竟北朝人曾借助飞光来召神,当然,他们召来的未必是神。”
陈桐生双目圆睁,一把抓住了胡敏急切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北朝和飞光的事情?能告诉我么?我可以与你交换!”
胡敏面目寡淡,神色也同样寡淡,那跟陈桐生是不一样。陈桐生的面无表情是长河凝冰,剔透的冰面下还可见灼灼桃花,姿态可爱。而胡敏的面无表情则是荒原上滴水成冰的清晨,素淡而清冽。
她就那么不以为然地打量了陈桐生片刻,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无端的跑到这个地方来查什么飞光,我也不信任你......”
“那你知道伽拉么?”陈桐生抢在对方拒绝前开口。
胡敏笑容不变:“伽拉希阿,稍微听说过北朝的人都知道这个赫赫有名的庇护神。”
陈桐生看着对方,正色道:“我就是伽拉希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