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
对摩曼来说,若能漂漂亮亮地赢上几场,赢的光彩又体面,那自然是很满意的。从大周推举上去的那些人中便可看出来,其实周莞昭对这类比试的胜负根本不甚在意。在面对东胡这样小,而地理位置又十分要紧的部族来说,这种取乐性质的比试输了就输了,大周输得起。只要大周的人输的不是很难看,不至于到被打到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点到即止的输一下也就没什么。
勇士分列向比武台走去,摩曼原本正笑着看他们身影,突然神色一滞,大惊失色地回过头去喝:“通古斯怎么上去了,快去把他换下来!”
尔顿听命抬脚就走,但此时已经迟了,勇士队伍已经走进了等候的位置。众目睽睽之下再叫出一个人来显然是不合适的。
那勇士队伍末尾端的人转过身来咧嘴一笑,眼神桀骜,他比未必比同队伍中的人高些,甚至也没有比开头的勇士身形壮些,但他露出的精壮臂膀肌肉鼓动时如同山丘轻移,若有人见过山中猛虎,便能知道此人一身的威慑力是从何而来的了。那是绝对力量所带来的压迫,就仿佛老虎匍匐,只见它肌肉隆起,便知下一刻猛虎会以如何啸震山林的气势跃扑而来。
摩曼脸上瞬间便差了几分,呵斥道:“谁让他上去的,不是说这一次谁上去都像,偏偏通古斯不可以吗!这小狼崽子还给我做了保证,说他一定不会违背誓言,登上比武台,我早就说他是个狡猾的狼崽子!”
“通古斯还是太年轻了,”尔顿低声回答:“部族里的长老讥讽了几句,他就沉不下气。但通古斯也是为十二勇士的威名着想,毕竟在十二勇士中,不谈论战场经验,论一比一的力量和技术,谁比得过通古斯呢?”
“我知道他是为了十二勇士。”摩曼沉着脸,狠狠从眼前的炙牛肉上切下来一块肉,塞进嘴里嚼:“但这里不是部族,他要是跟人家拼命,我们怎么赔的起。等打了两场,你就想办法把通古斯换下来。”
尔顿应道:“是。”
比武的开始中规中矩,双方都是对此次比武心里有数的人,你来我往一番拳脚后,大周的人略收一步,东胡人也就顺势欺上赢下比试。
到后面几场便是也有真情实意切磋的,论灵活性往往大周略胜一筹,但论耐力,却是常年在马背上长大的东胡人更强些,若一开始大周人不能快速取胜,交锋到了后头,那见过世家子弟也就失了一开始的那口气,被打乱路数,心甘情愿的认负了。
上半场比下来,东胡五胜,大周三胜,而筵席上的宾主依旧谈笑风生,为双方勇士展示的武功而叫好。
“嘁,他们打的也太假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孟阳成百无聊赖地坐比武台后,大喇喇地张着腿,满脸不平的讲:“若输给了这样的小国,那多丢人啊,爷爷竟然也不着急,看他推荐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还不如我呢。”
他说着推开侍从端过来的瓜果,摆手道:“不吃不吃,吃一肚子水等会儿我怎么揍那些东胡人啊?”
侍从抹汗道:“公子,这是两国交好的比试,不是让上去揍他们的。”
“哎呀我知道。”孟阳成不耐烦地说:“我上来之前大哥都给我说了好多次了,东胡人不该揍,西项人才该打,但小爷我就是看他们这些蛮夷不顺眼,哈,既然不让我上战场去打西项人,那小爷就只好揍我眼前能看到的人咯。”
随着下一场比试的锣声被敲响,孟阳成轻巧地一跃而起,几下就跳上了擂台,开口便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迎战他的东胡人身形魁梧,额角一块陈年的疤,大鼻粗眉,面容乍一看凶恶,但态度却温和许多,对方斗志满满,摆了个起手式,道:“首领帐中十二勇士中的,温库特。”
“当!”锣鼓再响,孟阳成便在锣声响起的同时向前而去,直扑温库特面门。
温库特没料到他连再多一句的招呼都没有,一下子猝不及防,但仍抬臂挡住了,孟阳成这一下便察觉到对方的力量,非但不慌,反倒更为兴奋的稍微一退,随即展开了更加猛烈的攻势。
“看明白他们的路数了么?”宋川白问。
陈桐生迟疑地道:“......大同小异。”
“没错,大同小异,”宋川白道:“他们东胡人没什么武学师门可传承,军队也没有统一的制敌招数,当然,贵族子弟还是有师父教导,但那都太私人化了。据我所知,以十二勇士之前在东胡的身份,没有没机会接受这样的教育的。所以他们的功夫都是自己在战场上,在部落之争中,自己一招一式打出来的。虽然未必花样好看,但是致命,致命的手法,当然就大同小异了。”说到这里宋川白轻笑了一声:“他们的功夫生来就不是用在这样取乐的比武台上用的,又要赢,又要顾忌不能下重手,到底是我们欺负人家了。”
“东胡,以前这样,的比赛,赢吗?”
“有赢有输,那时候考虑到两方面子,也都是点到即止罢了。最后总是平局,若东胡有求于人,便会弱气些。没有会故意控制,让东胡人赢着回去的吩咐。”
陈桐生点了点头,知道今日情况确实与往日不同,话语间孟阳成转身飞踢,而温库特被击中后在猛退的同时一把抱住了他的腿,随即反守为攻,抓住腿往地上一掼,接着跟上拳肘。
“啊!”孟阳成惨叫一声。
温库特那么大的块头,一拳头下去不是开玩笑的,摩曼想起他一拳将夜袭的土狼下颚打碎,活活把野兽打死的战绩,不禁皱起了眉头。
尔顿忙道:“温库特是心里有数的人,首领不必担心。”
果然,温库特根本没往腰腹这样柔软地方打,顺着孟阳成抵御的姿势招呼了两拳,被孟阳成抓到松懈之处,一个提膝击中对方的头部,接着趁温库特起身之时双腿夹上对方头部,将温库特绞倒,接着翻身而起,对着温库特就是一顿疾风暴雨般的拳势。
摩曼神色一紧,但接着想起什么似的,又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了。
“擂台处通古斯让人传口信来,”尔顿在这时上前问:“还让吗。”
“......”摩曼说:“让。”
尔顿迟疑了一下:“可是,如果对面认真起来的话,我们的勇士会吃亏......”
“我说让!”摩曼低声斥道:“你以为大周的皇帝会让我们输吗?只有这一个人罢了,不要因为他乱了之前约定好的事情。”
尔顿领命而去。
台上孟阳成一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他得了优势,便一点儿让对方喘息的余地也不会给,道道冲对方命门而去。库温特怒吼一声将他掀翻,然而还没等人站稳,孟阳成跟上一记重拳,直接将温库特打得口鼻喷血,向后栽倒下去。
“温库特!”台下东胡人喊起来。
孟阳成循着声音转过身去,举起沾着血的拳头,轻蔑地对那些胡人投去一瞥。
“蛮夷。”他刻意地比着口型说。
台下的东胡人未必能辨认出他的口型,但那敌意的眼神却都能看明白,瞬间就炸锅了,
“狂妄!”东胡人喷着气道:“有本事你就不要占了便宜,就立刻下台!”
这话正和孟阳成的意,他转身对着台下一抱拳道:“陛下,自古以来擂台都是一人打擂,其余人挑战,一对一没什么意思。既然我这局赢了,那么接下来用擂台制可好?也叫我见识见识这些勇士的本事。”
筵席中臣子一阵交头接耳,有人在下台直接便摇了摇头,周莞昭笑容不变,看向一旁的摩曼:“首领以为呢?”
这个孟阳成拳脚有,但并不精湛,若不是温库特一开始轻了手,哪里轮得到他反击。摩曼对此人的张扬态度也十分不悦,笑道:“那便依他的意思吧。”
第二把输,能找出许多开脱的理由来,也算是给他面子了。
周莞昭颌首同意,孟阳成便张扬地对着等候区的东胡人道:“你们谁来?”
离台子最近的人气愤地就要往台上跨,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拦住了,那人惊讶道:“通古斯?”
“我来吧。”通古斯弯眼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他跨上了台子,先是行礼致意,用大周官话问:“敢问阁下姓名?”
孟阳成一乐:“你这胡人官话说的这样好。小爷姓孟,名阳成。我身份就不说出来吓你了,你记着我的名字便是。”
通古斯回应:“通古斯。不过,我的名字阁下记不住也无所谓,因为有更加值得你铭记的事情。”
“哦?”孟阳成好奇问:“是什么?”
“你被我摔下台的时候。”通古斯道,孟阳成脸色一沉,喝道:“敢挑衅我!”
他攻势近到眼前,而通古斯不退反进,硬生生扛下了他的拳头,低笑道:“你就这么点力气吗?”接着抽手对着孟阳成腰间狠狠一砍,孟阳成那一刻呼吸一窒,仿佛五脏都被砍得相互挤压起来。通古斯劈手击孟阳成头部,被孟阳成及时抬手挡下,但通古斯并未因此失败而退开去,反倒利用身高优势向下一压,孟阳成愕然的感觉到一股几乎无法抵抗的巨力。接着通古斯在来往间不断抓住间隙重击孟阳成的肩,臂,背。他力量非常大,并且击打之处堪称精巧,甚至在背上,都直冲着孟阳成脊骨中段,与尾椎这两处去。
通古斯每在这种地方敲下一记,孟阳成被击打之处便瞬间麻痹,待他察觉难以抗下这样富有技巧的击打,抽身欲退,却被通古斯正好顺利将其一绊,孟阳成失了重心,心说不好,要被人放倒。
他抬手挡住要害,但意料中的摔倒却没有到来,因为通古斯直接将他拦腰抱起,接着举过头顶,炫耀似的走了一步,才将直接摔下了离地面足有两人高的擂台!
孟阳成摔在地上,原本被击中的腰腹一阵翻滚,当即就呕出一口血来。
孟家的下人吓得腿都软,赶快一溜烟地扑将上去,大呼小叫着快传御医。席位中孟阳成的母亲更是直接就站了起来,焦急地要上去,被夫君给眼疾手快拉住了。
“他跟,那些,东胡人不一样。”陈桐生皱眉道。
宋川白点了点头:“招式相互环套,一步一步瓦解对方气力。”
通古斯就明显是有招式可言的,一招一式技巧十足。他站上了擂台,竟然丝毫没有下去的意思,之后再上了三个大周男儿,少的被通古斯在十招之内卸了力气,坚持时间长一些,能够与其对招的,最终也被抓起来就摔下台去。
这就有点难看了。
双方势均力敌是一回事,但大周这边派上去的人几乎没有反抗余地,连体面的下台都无,个个都狼狈。
台下的东胡人一阵叫好声。
陈桐生心里一阵发虚,她对上几个胡人还有法子,但这个通古斯却眼见着便十分棘手,别说赢了,她等会儿可能被直接摔下来。
就在这时,宋川白一脸认真的问:“你觉得这个通古斯力气与你比怎样?”
“......?”陈桐生说:“你清醒,一点。”
宋川白竟然十分失望:“难道你的力气比不过他吗?”
若是陈桐生不结巴铁定就指着台子上人高马大的通古斯,摇着宋川白的领子说你给我清醒一点,人家是东胡十二勇士之一,那么高那么壮咣咣咣往台子下头摔三个人不带喘气的大老爷们!你让我去跟他比力气?啊?!
就在宋川白打量着她露出琢磨斤两的眼神时,筵席上位的周莞昭便开了口:“子陵。”
陈桐生心里咯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