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龙二十四年冬,夜,大雪。
寒风呼啸,倾天覆地的冰雪中,一道单薄的身影若隐若现,身后的山腰上,浓烟滚滚,赤焰升旋,那山寨已然化作一片火海。
此人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衣,手中拖着一柄长刀,刺骨的寒意穿透体表翻滚的内力,在他的体内肆意穿行。
对于一个受了重伤的武者来说,这股肆虐的寒气无疑会给经脉带来不可逆的伤害,即便是韩朔离这样的一流高手,也不例外。
考虑到他如今连三十岁都不到就踏入一流,若经脉完好,十年内就是成为超一流高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那等实力,只要不去作死挑衅名门大派,基本就能在江湖里横着走了。
一般准一流和一流门派的掌门,大多都处于这水平,可见超一流高手之强,面子之大。
更何况,在当下武林之中,尚活跃在人们视野中的超一流高手,也不过区区六人而已。
其中四人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侠,万人敬仰,其余二人虽属邪魔外道,却也过的极为舒坦。
超一流高手……就是绝大多数天赋在水准以上的江湖人一辈子的追求,一般武者连想想的资格都没有。
而这等光明未来,韩朔离却只需按部就班的修炼就有极大可能达到,此等天赋实在是羡煞旁人。
然而,韩朔离自己……却并不在乎。
超一流的实力也好,成就盖世大侠的威名也罢,在他眼里……都无所谓。
便是在从前,韩朔离也从未想过成就什么大侠之名,他只是单纯的按照内心对「正义」的理解行事,才去做那惩恶扬善之事而已。
到了现在,也依旧如此,从未改变,韩朔离如今遵循着的「正义」,就是让所有参与这件事的混账玩意儿……
都付出代价。
………
亥时三刻,小垣村内。
此时已是深夜,一般而言这个时间,所有村民都该睡下。
然而,一座明显是村中富贵人家的窗户,依旧透着烛光。
屋内,一众村老竟推杯置盏,大快朵颐,桌上食材颇盛。
“来,我等敬村长一杯,若不是村长大人的演技唯妙唯俏,我们哪有这些金银可得的?”
“对对对~是该敬村长一杯!”
此时,众人虽已微醺,兴致正高,但却不忘商讨若那漂亮的女贼头子失败,该如何是好。
“大家放心~”那村长打了个酒嗝,“早就安排好了,我已告知村中老少,说那官府派人征粮,无论是谁人到此,都一口咬定被土匪抢走了……就算那韩大侠发现了又能如何?杀光我们这群可怜人么?嘿嘿,大侠嘛,就得宽宏大量一点~
等过了这几天,谁又能记得我们这小小的村子呢?”
众村老又是一阵搜肠刮肚,拍起了马屁,就这群人老成精的村中老王八,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
不过是想刷点好感度,好在分钱的时候沾点便宜罢了。
嗤——
然而,正当酒酣之际,一个村老忽然一怔,只见一段刀尖透过墙壁,直直的扎透了他的脖子。
他的双手虚抓了一下,似乎还没有意识到状况,却见刀锋一转一缩,满桌佳肴淋上一层血色。
哐当——
此刻,被鲜血淋了个满脸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惨叫着跌撞而起,向门口逃窜而去。
几个比较机警的却毫不犹豫的钻到桌子底下,战战兢兢的向满天神佛祈祷来人想杀的,不是自己。
却浑然不觉平日里联合起来欺瞒乡邻的自己,以及欺侮良善的家族子弟,合该报应临头!
只听得门外一声轻叹,一抹凛冽的寒芒一闪而过,连门带人斜斩两段,血液飞溅,划过锋锐的刀尖,落在地上嘀嗒做响。
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位刀客,带进一阵刺骨的寒风,而那在烛光摇摆间,忽明忽暗的脸神似恶鬼,配上脚下未死之人的呻吟,更是让屋内的所有人感到一阵恶寒。
“韩大侠!!!”忽然,底下桌子传来一阵高呼,一人慢慢爬了出来当即跪下哀求道,“这都是那恶毒女贼逼得我的啊,韩大侠深明高义,切不可错杀良善,还是放小老儿一马吧!”
说罢,便一脑袋磕在地上,顿时鲜血淋漓。
那语气…那表情动作,尤其是最后那一磕,端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连一旁瑟瑟发抖的老乌龟们都不禁面露钦佩之色,自觉若是要论演技……自己连给村长提鞋都不配。
显然,这村长之所以能当上村长,确实是个老阴…不是,是有道理的。
大声叫破韩朔离的身份,一来为了惊醒沉睡的村人,提醒他们在这儿杀人的是谁,让韩朔离投鼠忌器。
二来警告韩朔离别忘了他的大侠身份,一旦开了杀戒,杀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老人……
那他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了个彻底呢。
您瞧瞧,这一手玩儿得可漂亮啊,要是换了别的大侠,指不定就顺坡下驴,揭过此事。
顺便联合村老把勾结山贼的罪名挂在死掉的那几个倒霉鬼身上,还能得个名声,岂不是双赢?
但韩朔离这儿,可就不一样了,他今天,就是奔着杀人来的……
别说就这么一屋子,就算是一整个村子的人,若都同那女贼有关联,他也不介意一个个全给屠了。
这在外人看来分明是极恶之徒,丧心病狂之辈的想法,却是韩朔离如今的「正义」!
………
良久,韩朔离没有说话。
村长微微抬头,见韩朔离歪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散落一地的金银,试探着开口道:
“这些金银,小老儿愿与大侠三七分……”
“楚乔啊,他几天前来找我。”
韩朔离开口打断了村长,顿了几秒,木然的脸动了动,继续道,“他问我,怎么才能讨得玫儿的欢心,让我教他两手……”
“我特娘哪知道啊,”韩朔离忽然叹了口气,吐槽了一句,“我都快三十了,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我甚至怀疑这坏小子是不是故意调笑我来着,真是目无尊长……”
“但我也不能就这么直接说啊,对吧。”
韩朔离死死盯着跪在身前的村长,继续道。
“我,也是要面子的嘛,调笑就调笑了,我好不容易才临时编了一句话送给他,好像是「贫瘠的世界」之类的吧……我说完之后都觉得尴尬……”
“谁知道那小子,直接在一帮子人面前说出来了啊,还用那种,啧,跟唱戏似的语气……
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有点傻?”
韩朔离轻轻探下身子,握住村长的脑袋,提了起来,任凭村长惨叫着蹬踢着自己,却无动于衷。
韩朔离死死盯着挣扎的村长,“你说……这么傻的一个人,怎么最后就烧得只剩那么点了呢?”
咯啦——
尸体自韩朔离手中跌落,尤自抽动了几下。
这下,一脸惊惧的村老们面露绝望之色,他们知道,自打韩朔离开始说这段故事起,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出去。
“韩朔离!!!你这歪魔邪道!!迟早不得好死!!”
似是绝望之下的反弹,一人忽然生出莫名的勇气,站起来就是一顿大骂。
呼——
韩朔离没说话,猛然轮圆臂膀,斜斩而下,劈下他半个脑袋。
随即拧胯抬腿往桌上狠狠一踏,磅礴的内力顿时浸透桌面,震碎了四条桌腿,将底下哀嚎的几人压成一团不分彼此的肉糊。
紧接着,韩朔离翻腕一抖,顺势用那斜斩而下的长刀使出一招拨云见日,刀气纵横,将躲在角落的剩余之人尽数斩杀。
霎时,屋内只剩一人。
此刻,门外已然聚集了一群村民,他们震惊的看着屋内的残肢断臂,血色佳肴,又见那张狰狞至极的脸转了过来,纷纷高声叫嚷着向身后逃窜。
韩朔离,没有去追,他只是弯腰将地上村长破损的面皮揭下,拖着长刀走入漫天风雪之中……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虽然那些土匪的脸自己一个都没见过,但想来,他们是跑不远的。
他们身上,必然带着那女贼给的遣散费,那么,只需去问问周边哪户人家一夜暴富,谁家男丁浪子回头,哪片出了新面孔便是了。
若有人再次落草为寇也无所谓,遇到山寨顺便去一趟就是了,直接杀干净也方便。
总之只要过去稍微吓唬一下,那些贼人必将原形毕露。
韩朔离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而且,做得很有效率……
………
元龙二十五年春,并州多处地区,共计二十六户人家惨遭灭门,男主人全部被人扯去面皮,所有亲眷,无一幸免。
至元龙二十五年冬,并州多处山寨被不知名侠客夷为平地,附近百姓拍手叫好,就是那侠客手段过于残忍,好几个贼人都失了面皮。
元龙二十六年,秋,豫州汝汾一人家于大婚之夜惨遭杀戮。
但这次,只有新郎和几个过来庆贺的男子惨死刀下。
官府派专人验尸,证实这起案件和并州多起杀人案乃同一人所为,并案处理……
自此,新闻社报纸的全国通缉令上便多了一人。
「扒皮匠」——韩朔离。
元龙二十七年,韩朔离寻至荆州,此时,由于当年寒气入体,又多年追杀仇敌未曾休养,已然从一流的境界跌落。
但他也无所谓,就算修为大不如前,在官府江湖的双重堵截下,他依然有自信宰了剩下的混蛋。
既然带不回他们的脑袋,那就带回他们的脸,回去祭奠凌清她们的在天之灵!
可惜,韩朔离明明成功在即,却偏偏遇上了那袁三,前路未卜,也算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