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默默吃碗里的白粥,听着小软的稚嫩的背诵声和阮梫和那女孩的笑语。她猜想他必是碍着有旁人在、无法发作,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她明明想要走、可是又一意孤行地留在这里。
早餐后陶小姐和小软去书房学字,她以为他会质问,可是他没有、一个人坐在客厅宽阔的沙发上看电视。她握着双手走过去,地暖透过薄薄的软缎拖鞋底子将脚心烤得热热的,她支吾着迟迟无法开口,阮梫淡淡瞧她一眼:“还有事?”
她看着他冷漠的目光愣住了,他那语气仿佛是在问:“你怎么还没走?”
气氛凝滞,她咬着嘴唇默默不语,他看她一眼:“没事就站开些,挡着电视了。”
她蓦地转身,听到他在身后不咸不淡地继续说:“电视那么大,只是你离我太近、总是会挡住我的视线,一叶障目就是这个道理,是不是?”
她的背影顿了顿,默不作声地幽魂般走上二楼。他说得没错,他拥有整座山林,她不过是一片树叶,不过是风一吹、吹到他眼前,他才会细细看几眼。如今他终于厌烦了,再不会拖住她不放,可是,她要带小软一起走。
她想着,停在二楼的楼梯转角旁向下望了一眼,他背对着她坐在白绒沙发上、偌大空荡的客厅只听见仿佛离得很遥远的新闻声。
她正静静站着,忽然被一个匆匆忙忙上楼来的佣人撞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差一点仰头摔下去。那佣人也吓了一跳、连忙低头道歉,她瞥了一眼,那佣人三十出头的模样、平常总是跟在景绣萍身边。杨绵绵看她手里攥着一个药瓶、向景绣萍的房间望了望随口问:“景姨生病了么?早上时也没有见她下来吃早点。”
没想到那佣人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摆手说:“没、二夫人没事,就是最近胃口有些不好,我端了早点送上来的。”
杨绵绵看着她古怪的神情点点头,那佣人缩着手走进景绣萍的房间,两人在楼梯口擦身而过。杨绵绵心中陡然生疑,上了三楼又折回来、悄悄站在景绣萍的房间门口,房间门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看不见里面却能听见声音。她环顾四周、偷偷附耳上去,隐约听见景绣萍有些沙哑的声音问:“法师说喝下这道符水就能化解?”
杨绵绵饶是不得其解却心头一惊,房间里传来景绣萍与那佣人私下里嘀嘀咕咕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景绣萍说:“你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撞鬼的事情,免得别人说我对大姐良心不安,又要招惹口舌。”
杨绵绵捂住砰砰狂跳的胸口快步小跑出走廊,她看着阮梫的背影想冲下去,脑中猛然回想起曾经的那一幕。她颤抖着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快要溺毙般地边哭边哀求他:“求你放我走吧,我不要再呆在这里,这里有鬼!是你妈妈的冤魂,她化作厉鬼了来抓我,我看见她了!”他一把将她用力推倒在床上、红着眼睛怒吼:“我告诉你!你怀着孩子,平时再怎么胡闹我都忍你,但你不许再像这样胡言乱语地污蔑我妈妈!”他俯下身抓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我劝你少花心思百般地想要激怒我,你知道的,把我惹毛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满面泪水混乱地只知道摇头、像要抓住浮木般地紧紧握着他的手指喃喃道:“不,我真的看到了,是真的!”他冷冷地猛然抽出手臂转身而去,房门“铛”的一声被甩上了,黑洞洞的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杨绵绵抓紧楼梯的铁栏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湿漉漉的满是泪痕。她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虚弱地抓着扶栏逃一般地飞快走进小软的房间,他不会相信她的,不会……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都是她自己吓自己,她不能胆怯、她还要保护小软。
心中终于能够平静下来,她慢慢钻出被子、望了望墙壁上的挂钟,竟然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小时。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飞快地扑到窗台边,只看见他那辆黑色的轿车又绝尘而去。她呆呆地伏在窗口,手指用力扣着冰冷的瓦青色瓷砖面,身后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吓得一惊、背脊瘫靠在窗台上。
是佣人带小软回房间了,她惊魂稍定、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小软抱在怀里,小软微喘着说:“妈妈你怎么了?小软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连忙松开小软、抬头时却意外地看见景文沅正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她,她惊讶道:“教授!你怎么来了?无声无息地忽然出现好吓人。”
景文沅用手指轻轻为她拭了拭眼睛,皱眉问:“怎么哭了?是不是他————”
杨绵绵忙摆手:“不是。我没事,只是刚睡醒,打了个哈欠流眼泪而已。”
景文沅不放心地看着她,忽然粲然一笑、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玫瑰递给她:“我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是哆啦a梦,所以我有任意门、还可以变玫瑰。”
杨绵绵忍不住一笑:“小心叫小软听到,到时候朝你要这要那,看你怎么收场。”
景文沅俯身一把抱起小软举得高高:“那有什么问题,小软要什么教授爸爸都给你,你说说,想要什么?”
小软嘟着嘴巴眨着大眼睛说:“教授爸爸,你能不能把爸爸变给我?小软想让爸爸和我玩,可是刚下课爸爸就和那个大姐姐一起走了,都不理小软……”
景文沅愣了愣、慢慢小软放在床上,杨绵绵在一旁垂着头默不作声。景文沅俯下身,有点失落地轻轻摸着小软的小脸:“教授爸爸好伤心,小软不喜欢我了?不想教授爸爸陪你玩么?”
小软忽然瘪起小嘴、眼泪像金豆子似的啪嗒啪嗒掉下来,一脸委屈地哽咽着说:“小软没有不喜欢教授爸爸,可是小软想要爸爸,爸爸好久没有给小软讲故事、梳头发了,爸爸是不是不喜欢小软了……”
杨绵绵手足无措地别过脸去,不自觉地用指甲扣着自己的手心。景文沅看着小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失落又心疼地抱起她又哄又亲,忙了半天,小软终于不哭了、只是小脸看起来还是打不起精神。景文沅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杨绵绵,假装难过地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这个教授爸爸已经要失宠了,没办法了,今天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去选结婚礼服的,看来要用来讨好我们的小软公主了。”
街上的行人很多,店家门口都摆着红火火的“庆双节大打折”的广告牌,过了年才算真的入冬,天气陡然变得十分寒冷。杨绵绵给小软围得严严实实,去了游乐场,又去吃了必胜客,买了几件冬天的小衣服,孩子终究忘性大、小脸上终于又挂上可爱的笑容。
疯玩了一整天,小软一上车就睡着了,杨绵绵将自己的围巾裹在小软的脸颊边。景文沅静静看着她,忽然将自己围着的那条她织的围巾替她围上,看着她温情地微笑。华灯初上,夜却已深沉,街道边的井盖上冒着白色的热汽,车窗上仿佛瞬间便结满了冰花。
杨绵绵微微眯着眼睛问:“教授?我们还不回阮家么?这是要去哪里?”
景文沅开着车子、转头对她神秘地笑着说:“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因着假期,路上的车很多,车子堵在道路中间、开开停停,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简直无法相信。挡风玻璃上已经蒙了薄薄的一层白,她睁大眼睛从迷蒙的车窗玻璃望向天空:“下雪了!这……这真的是雪!”景文沅笑看着她,她看着他深意的笑容、四处张望:“这,这是南大?”
他点点头,替她紧了紧围巾和衣领:“叫醒小软吧,我们下车看烟花去喽!”
她吃了一惊,车子竟然停在南大的中心广场,四周几盏路灯盈盈映着昏暗的光,唯有足球场方向射来转动灯柱带来片刻的光亮。光束扫过的时候,隐隐看见一些学生和小情侣们在操场旁边的影子,光束扫过去,广场上便又恢复漆黑和宁静。
小软揉着迷蒙的睡眼吐着哈气问:“妈妈,真的会有电视上那样的烟花么?小软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呢。”
杨绵绵望着远处景文沅依稀的身影,低下头对小软说:“是真的,教授爸爸会变好多漂亮的烟花,等一下要睁大眼睛看哦!”
话音的尾巴被掩盖在烟花绽放的刹那,刹那间,一朵朵灿烂的烟花在雪中变换着色彩,枫叶红,宝蓝,翠绿……天空中的烟花忽然变换为一个心的形状,景文沅站在烟花胜放处的炫目光亮中大声喊着:“杨绵绵,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她望着他的身影不由得站起身,广场的周围传来几声口哨声和稀疏的鼓掌声,一簇簇烟花的火光如万千坠落的星辉,烟花燃尽了,广场上又恢复了寂静。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那团青色的气在薄雪的夜幕中依稀可见,仿佛是漂浮在夜空中的一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