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拉开车门要进去,一双手从后面紧紧拉住他的西装袖子,瘦骨嶙峋的、像是再用些力就会折断。阮梫斜睨了杨绵绵一眼,用力一挥手,吃惊的是那女人看似没力气的手仍然像胶布一样紧紧黏在他的衣袖上。这次他不再留情,小臂格在她锁骨前向后一用力,杨绵绵猛地向后一跌,手肘重重拄在地上。
他面无表情地居高临下看着她,这时候在他怀里的小软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小拳头不停捶打他:“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爸爸会疼小软和妈妈,你欺负妈妈,你是坏人!”
阮梫看着小软哭皱的小脸,眼睛瞪得血红,小软被吓着了、在他怀里挣扎着朝杨绵绵伸着两条小胳膊。乔颜提着两只高跟鞋从后面追了过来,趁着阮梫木然发愣的瞬间一把将小软从他怀里抢了回来。
阮梫看了一眼小软,走到杨绵绵面前垂眸冷冰冰地看着她,好像看着一只可以被他一脚碾死的蚂蚁。杨绵绵坐在地上看着面前铮亮发光的棕色皮鞋,有些瑟缩地不敢抬头看他,半晌,听见他死神般的声音说:“我不想强迫小软,三天后,你送小软到我那里。如果小软哭一声的话,你知道我会怎么做。杨绵绵。”
最后那三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偏又让人听不出一点恨意,却足以让她被冰水浇过一般从头冷到脚。她大惊失色,终于抬起头看他:“不可以!你不可以带走小软,她不是你的女儿,你没有权利带走她!”她顿了顿、壮壮胆子叫道:“我可以报警,我可以告你绑架儿童!”
他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朝她走近一步,蹲下身来。杨绵绵下意识向后蹭了蹭,阮梫俯过身在她耳边低声说:“杨绵绵,就算她不是我的女儿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带走她。你要告我?好啊,趁现在诉讼有效期还没过,你还可以顺便告我强奸,我可以提供证据。”
鼻端的一丝烟草清凉让她全身一颤,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看着他、紧紧咬着牙根:“阮梫你禽兽不如!当初你答应过只要我搬去你那里就会销毁照片和所有存盘,你竟然食言!”
他冷冷一笑:“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当初我让你搬去是要你平平安安的把我的孩子生下来,食言的是你,不是我。”
说完,他站起来,理了理西装,然后走过去看着小软。乔颜向后退了一步、扬起下巴说:“你、你想干嘛!”
阮梫没有理会她,笑着摸了摸小软的脸蛋:“小软,这两天先和妈妈玩,过两天爸爸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软疑惑地看着他,眼里的泪水还没干,不说话,一双大眼睛静静看着他。阮梫又摸了摸小软的头,长腿迈进了车子里,一溜烟开走了。乔颜从地上捡起高跟鞋愤恨地朝车子用力丢过去,一只没打中,另一只落在后车厢盖子上然后弹了出去。
杨绵绵紧紧皱着眉头从地上坐起来,她看着站在原地气得微微发抖的乔颜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将那两只鞋子捡了回来、放在乔颜面前。乔颜飞快地用力擦了擦眼睛,看着杨绵绵大叫道:“你还捡回来做什么,我都不要了你还捡回来做什么啊!”
杨绵绵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的鞋子都那么贵,这双还是新的,就这么扔了不是太可惜了么。”
“守着百货大楼扔了我再买,买一双鞋子的钱我乔颜都没有了么!”她仍旧像个小孩子般大叫着,叫着叫着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拉着杨绵绵的手说:“绵绵,他们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凭什么我们没有钱就要白白被他们欺负玩弄?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啊!”边说着,边将一只光着的脚在地上用力跺了跺,真是恨极了的模样。
杨绵绵知道她这样是为什么,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努力扯着嘴角笑着说:“诶,我可是告诉小软你是女超人阿姨啊,女超人哭成这样怎么行,小软一定会笑话你的。”
乔颜听了终于破涕为笑,瞪了杨绵绵一眼然后重新穿上那十厘米的恨天高,有些难为情地低头看了看小软。小软仰着小脸看着她,忽然捂住小嘴咯咯笑起来,犹挂着泪痕的眼睛弯成了两只小月牙,“熊猫!熊猫!小乔妈妈是熊猫!”
乔颜俯下身轻轻揪了揪她的小鼻头,看着她的小脸儿又心疼又怜爱地说:“你这小坏蛋,小乔妈妈打你屁股!”
小软仍捂着嘴“咯咯咯”地笑着,小孩子什么都懂,谁对她好、谁不喜欢她其实都一清二楚。乔颜欣慰地深吸了一口气,拉起小软的手说:“走吧,小乔妈妈送你回家。”
杨绵绵笑着摇摇头,慢慢跟在后面,走路的时候跌到的那边胯骨还是针扎似的疼。走到停车场,杨绵绵抱着小软坐进后车厢,乔颜站在外边许久都不没上车。杨绵绵疑惑地打开车门探头出去问:“怎么了?”
乔颜摇摇头,一脸忧郁看着自己乳白色的小敞说:“他娘的,看了阮梫那禽兽的车子,再看我的简直就是只土鸡。”
杨绵绵“砰”一声拉上了车门。
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杨小软趴在杨绵绵怀里睡得香甜,乔颜将购物袋挂在杨绵绵手腕上、一脸担忧:“那禽兽真的要抢走小软?绵绵,我觉得你还是找教授商量一下比较好,我实在帮不上你,或许教授会有办法呢?”
杨绵绵摇摇头:“我不想再麻烦他了,他应该开始自己的生活,让他辛苦了这么久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绵绵……”乔颜不忍地看着她,紧紧皱着眉头。
杨绵绵摇摇头,举起挂着购物袋子的那只手冲她挥了挥:“很晚了,你穿高跟鞋逛了一天肯定很累,快回去吧,谢谢你给小软买衣服。”
乔颜瞪她一眼:“跟我还客气什么!快抱小软回去吧,孩子睡着了吹风该感冒了。”
小屋子里一片漆黑,杨绵绵拉开电灯,房间顿时显得更小了。她轻手轻脚地将小软放在床上,给孩子脱了衣裳,小胳膊有点肿,估计是她和阮梫争抢的时候用力太大给抓的。她一阵心疼,俯下身轻轻地亲了又亲,孩子细嫩的皮肤有一阵奶香,好闻得差点把她的眼泪勾下来。
杨绵绵四仰八叉地歪倒在床尾,电灯“嗡嗡”地叫着,她这才觉得浑身发疼,尤其是两只手、从骨头里泛出疼。把袖子撸起来一看才发现两边手肘都是血肉模糊,衬衣袖子也早被血浸透了,手腕的皮肤红肿里泛出一圈青紫、五个手指头的痕迹都还没消。杨绵绵越看越生气,一咕噜爬起来、气得直想摔东西,可惜环视了一圈,没有什么是她摔得起的。
那禽兽是不是练过分筋错骨手啊,手劲怎么这么大,显得她好像特别脆弱似的!杨绵绵在心里咒骂了禽兽几千遍,还是睡不着。中间小软醒过来一次,含混不清地小声嘀咕了几句、还“咯咯”笑了一声,然后就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爬到她怀里,两只小手小膏药似的捂在她的两边脸颊上。
杨绵绵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小软圆鼓鼓的小脸、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奶香,竭力调整着呼吸,感觉自己的嘴唇在不住颤抖。她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尽力不去眨眼,因为眼睛一闭上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最最不堪的一幕。
那天深夜,当她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远远地就看见景文沅的车子正停在宿舍楼下。她呆呆地停在原地,黑色的车子就像一枚子弹、直直穿过她破碎掉的身体。她含着眼泪一步一步挪过去,车窗慢慢落下,景文沅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全是血丝,低声吐出两个字:“上车。”
她走到后排去拉车门,是锁住的,过了半晌,他忽然大吼:“坐到我身边来!”
她吓得一哆嗦,双腿打颤着绕到副驾驶位,打开车门,看着景文沅侧脸绷紧的肌肉坐进车子。他关上车窗,把车门上了锁,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说:“昨天在婚纱店,你为什么忽然离开?”
她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景文沅,身体像筛糠一样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转过头、红红的眼睛盯着她、将一只信封扔在她腿上。她猜到了什么,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哭喊着说:“教授,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他静静看着她,神色有一丝恍惚,路灯的阴影落在脸上,五官棱角刀削出来的一般。他轻声说:“你打开看看呀,为什么不看看?你知道里面的是什么?”
她流着眼泪拼命地摇头,不停地小声哀求他。他便自己将信封拿起来、倒出里面的一沓照片,一张一张地递到她眼前,声音沙哑地说:“你看,这张好不好?我比较喜欢你穿这条旗袍领的婚纱,这一条露肩的虽然也不错,就是裙摆太长了,万一我们婚礼那天下雨的话会很不方便。还有一条配头纱的你一定会喜欢的,可惜你没有试——”
他还没有说完,杨绵绵紧紧捂住他的嘴,他捏着照片的手一松、那一张张婚纱照便雪花般跌落在她脚边。从他的眼角流下一行浅浅的泪,还没落在杨绵绵手上就干了,可是她还是吓着了,她从没见过教授哭。在她心里,教授一直是部队训练出来的军人啊,商学院的学生都怕他,她也怕,可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景文沅轻轻拿开她的手,转过脸不再看她,淡淡地说:“绵绵,你下车吧,你看,天都快亮了,我早上还有课呢。”
她呆呆地看着他,只不停地掉眼泪,他下了车、绕到她那边帮她打开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