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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卷二(十五则)(2)

唐代杨虞卿兄弟三人,依仗着宰相李宗闵的权势,成为追求名利之徒奔走趋附的目标。当时民间因流传说:“欲入举场,先问苏、张;苏、张尚可,三杨杀我。”而《新唐书》却把此语中的“先”字删去了。宰相李德裕草拟,以皇帝名义颁布的《赐河北三镇诏》中说:“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新唐书》在收集此诏时却把“欲”减去了。这两字一去掉,原文的意义就不再铿锵有力激昂慷慨了,这是刻意追求文字精练而造成的错误。

李德裕论命令

【原文】

李德裕相武宗,言从计行。韦弘质建言宰相不可兼治钱谷,德裕奏言:“管仲明于治国,其语曰:‘国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君尊,君尊国安,治人之本,莫要于令。故曰亏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从令者死,五者无赦。’又曰:‘令在上,而论可否在下,是主威下系于人也。’大和后,风俗浸敝,令出于上,非之在下,此敝不止,无以治国。臣谓制置职业,人主之柄,非小人所得干,弘质贱臣,岂得以非所宜言,妄触天听,是轻宰相也。”德裕大意,欲朝廷尊,臣下肃,而政出宰相,故感愤切言之。予谓德裕当国,它相取充位而已。若如所言,则一命一令之出,臣下皆不得有言,谏官、御史、给事、舍人之职废矣。弘质位给事中,亦非贱臣。宜其一朝去位,遂罹抵巇,皆自取之也。

【译文】

李德裕是唐武宗时的宰相,唐武宗对李德裕言听计从。给事中韦弘质向皇帝建议宰相不能兼理财政,李德裕知道后,就上奏皇帝说:“春秋时,齐国相管仲善于治国,他曾说过:‘治国的要方,没有比朝廷的法令更重要的了。法令受到重视,君主就有了权威,君主有了权威,国家随之安定。管理臣民的根本,没有比法令更重要的,所以说,臣下私自删减朝廷法令的人,当处死;私自增添朝廷法令的人,当处死;不执行朝廷法令的人,当处死;私自扣留朝廷法令者,当处死;不服从朝廷法令的人,当处死。这五种罪行都是不可饶恕赦免的。’他还说过:‘法令由君主制定颁布,而臣下议论其可以与否,这是君主的权威受到蔑视的表现。’自从文宗大和年间以来,积弊很深,君主颁布的法令,臣下横加指责。这种陋习不废除,就无法治理国家。我认为划分职务权限,是君主的权力,不是小人所能干涉的。韦弘质身为微贱之臣,怎么能说他不该说的话,狂妄地干涉皇上处理国家事务的权力!同时,这也是他轻视宰相的表现。”

李德裕说这番话的要旨是想使朝廷威严,臣子肃穆,国家行政事务由宰相处理,因此言辞感愤激切。李德裕执政时专权擅政,其他宰相只不过是充充数罢了。假如按他上述所言行事,朝廷任何一项命令一下达,臣下都不能有意见,那么朝廷设立的专司规谏皇帝、监察政令得失的谏官、御史、给事、舍人等官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再说韦弘质身为给事中,是门下省主管审核、封驳政令的重要官员,也不是微贱之臣。像这样偏激的话,李德裕说过不少,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所以他被罢相以后,就遭到打击报复,这都是他自作自受啊!

汉武唐德宗

【原文】

汉张汤事武帝,舞文巧诋以辅法,所治夷灭者多,旋以罪受诛。上惜汤,稍进其子安世,擢为尚书令。安世宿卫忠正,肃敬不怠,勤劳国家,卒为重臣,其可大用不疑。而武帝之意,乃以父汤故耳。唐卢木巳相德宗,奸邪险贼,为天下祸。以公议不容,谴逐致死。帝念之不忘,擢叙其子元辅,至兵部侍郎。元辅端静介正,能绍其祖奕之忠规,陟之台省要官,宜也。而德宗之意,乃以父木巳故尔。且武帝之世,群臣不幸而诛者,如庄助、朱买臣、吾丘寿王诸人,及考终名臣,如汲黯、郑庄、董仲舒、卜式,未尝恤其孤。德宗辅相之贤,如崔祐甫、李泌、陆贽,皆身没则已。而独于汤、木巳二人惓惓如此,是可叹也!

【译文】

西汉武帝时,张汤历任廷尉、御史大夫等职务,他以无中生有、诬蔑陷害、投机取巧等手段辅助法律的推行,他所经手的案子,大多数遭到了灭族的处治,后来他也因犯法而被杀掉。武帝对张汤的死很痛惜,就逐渐地让他的儿子张安世做官,后来提拔为皇帝身边的秘书——尚书令。张安世宿卫严格认真,从不懈怠,对皇上忠正肃敬,对国事宵旰为政,最后他官至大司马、右将军、光禄勋,封富平侯,可谓人臣已极。其才可以大用是勿容置疑的。然而,汉武帝当初任用张安世,是因为他父亲是张汤。

唐德宗时,卢木巳任宰相,其人阴险奸诈,作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许多大臣都上疏斥其罪恶,后被贬逐而死。但唐德宗对他念念不忘,于是便擢拔他的儿子卢元辅,逐步升至兵部侍郎。元辅稳重干练,忠诚正直,能遵从他祖父卢奕的忠告,一心为国,不做坏事,最后成为中央高级官员,这是当之无愧的。但唐德宗当初的出发点,是因为卢木巳是卢元辅的父亲。

西汉武帝时期,有名的大臣不幸被杀的也不少,像庄助、朱买臣、吾丘寿王等人;年老而死的名臣,如汲黯、郑庄、董仲舒、卜式,武帝都没有照顾过他们的后代。唐德宗时的贤相,如崔祐甫、李泌、陆贽,都是死了就罢了,后代也不曾得到照顾。这么多名臣的后代都没有眷顾,而汉武帝、唐德宗唯独对张汤、卢木巳二人的后代给予特别真诚的照顾,真让人叹息不已!

诸公论唐肃宗

【原文】

唐肃宗于干戈之际,夺父位而代之。然尚有可诿者,曰:“欲收复两京,非居尊位,不足以制命诸将耳。”至于上皇还居兴庆,恶其与外人交通,劫徙之西内,不复定省,竟以怏怏而终,其不孝之恶,上通于天。是时,元次山作《中兴颂》,所书天子幸蜀,太子即位于灵武,直指其事。殆与《洪范》云“武王胜殷杀受”之辞同。其词曰:“事有至难,宗庙再安,二圣重欢。”既言重欢,则知其不欢多矣。杜子美《杜鹃》诗:“我看禽鸟情,犹解事杜鹃。”伤之至矣。颜鲁公《请立放生池》表云:“一日三朝,大明天子之孝;问安视膳,不改家人之礼。”东坡以为彼知肃宗有愧于是也。黄鲁直《题磨崖碑》,尤为深切。“抚军监国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为?事有至难天幸耳,上皇局脊还京师。南内淒涼几苟活,高将军去事尤危。臣结舂陵二三策,臣甫《杜鹃》再拜诗。安知忠臣痛至骨,世上但赏琼琚词!”所以揭表肃宗之罪,极矣。

【译文】

唐肃宗是在安史之乱爆发、军事形势很严峻的情况下夺取父位而当上皇帝的。但还是有人替他推卸责任,说:“想收复被叛军占据的长安、洛阳两京,不处于皇帝的位置,就不能够节制号令诸将。”如果这样还情有可原。那么太上皇从四川还京居于兴庆宫,肃宗讨厌他与外人交往,强迫他迁到太极宫,也不再定期去探望,使太上皇竟抑郁不乐而死,由此可见,肃宗不孝顺父皇的恶名,是上通于天,不能原谅的。

当时,元次山(元结)作《中兴颂》,所记载的天子(唐玄宗)出逃四川,太子(唐肃宗)即位于灵武,就直截了当地指出了这件事。差不多与《洪范》中所载“武王胜殷杀受”之辞相同。他是这样说的:“事有至难,宗庙再安,二圣重欢。”既然说唐玄宗、肃宗父子相聚重欢之事,那么就知道他们之间有更多不愉快的事。杜甫在他的《杜鹃》诗中写道:“我看禽鸟情,犹解事杜鹃。”可见这首诗是对这件事感伤至极而写的。颜真卿上奏肃宗的《请立放生池表》中说:“一日三朝,大明天子之孝;问安视膳,不改家人之礼。”宋朝苏轼认为,颜真卿肯定知道肃宗在对父亲孝顺问题上是问心有愧的。黄庭坚在《题磨崖碑》中,言词更为深挚切实。碑文写道:“抚军监国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为?事有至难天幸耳,上皇局脊还京师。南内凄凉几苟活,高将军去事尤危。臣结春陵二三策,臣甫《杜鹃》再拜诗。安知忠臣痛至骨,世上但赏琼琚词!”可以说这里把肃宗虐待他父亲的罪过揭露得淋漓尽致的了。

孙马两公所言

【原文】

卢照邻有疾,问孙思邈曰:“高医愈疾奈何?”答曰:“天有四时五行,寒暑迭居,和为雨,怒为风,凝为雪霜,张为虹蜺,天常数也。人之四肢五脏,一觉一寐,吐纳往来,流为荣卫,章为气色,发为音声,人常数也。阳用其形,阴用其精,天人所同也。失则烝生热,否生寒,结为瘤赘,陷为痈疽,奔则喘乏,竭则焦槁,发乎面,动乎形。天地亦然,五纬缩赢,孛彗飞流,其危胗也。寒暑不时,其烝否也。石立土踊,是其瘤赘。山崩土陷,是其痈疽。奔风暴雨,其喘乏。川渎竭涸,其焦槁。高医道以药石,救以砭剂,圣人和以至德,辅以人事,故体有可愈之疾,天有可振之灾。”睿宗召司马子微问其术,对曰:“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夫心目所知见,每损之尚不能已,况攻异端,而增智虑哉!”帝曰:“治身则尔,治国若何?”曰:“国犹身也,故游心于淡,合气于漠,与物自然,而无私焉,而天下治。”孙公、司马所言,皆至道妙理之所寓,治心养性,宜无出此者矣【译文】

唐初四杰之一卢照邻,身患疾病,他请教名医孙思邈说:“高明的医生怎样治好疾病的?”

孙思邈回答说:“天有四时五行,寒暑交替,和顺为雨,怒气为风;凝结则成雪霜,张扬则为虹霓,这是上天变化的规律。人有四肢五脏,一觉一寐,吐纳往来,流为气血,章为气色,发为声音,这是人变化的规律。阳用其形,阴用其精,这是天与人共同的地方。对人来说,失则生热,否则生寒,结为瘤赘,陷为痈疸,奔则喘气乏力,竭则焦粹枯槁,发乎其面,动乎其形。天地也是这样,五纬缩赢,孛彗飞流,是其危疹,寒暑变化不正常,这是其否。石立土踊,是其瘤赘。山崩土陷,是其痈疽。狂风暴雨,是其喘乏。川渠干涸,是其焦槁。高明的医生用药物来治疗,用针砭相救助;圣人用高尚品德使一切和睦,用人的努力来辅助,所以人体有病就可以治愈,天有灾害就可以赈救。”

唐睿宗召见司马子微问其医术,司马子微回答说:“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心中所想,眼中所见,虽然想损减,但往往情不由己,更何况攻异端尤须损精耗神呢!”睿宗说:“治病是这样,国家怎么治理呢?”司马子微回答说:“国家就像人的身体一样,所以宁静淡泊,合气平缓,与物自然,若治国者无私心,那么天下就太平了。”

孙思邈、司马子微两位先生所讲的,虽然说的是行医治病,却把一些至妙的道理寓于其中,修心养性,没有比他们说的更高明的了。

元微之诗

【原文】

《唐书·艺文志》元稹《长庆集》一百卷,《小集》十卷,而传于今者,惟闽、蜀刻本,为六十卷。三馆所藏,独有《小集》。文惠公镇越,以其旧治,而文集盖缺,乃求而刻之。外《春游》一篇云:“酒户年年减,山行渐渐难。欲终心懒慢,转恐兴阑散。镜水波犹冷,稽峰雪尚残。不能辜物色,乍可怯春寒。远目伤千里,新年思万端。无人知此意,闲凭小阑干。”白乐天书之,题云“元相公《春游》”。钱思公藏其真迹,穆父守越时,摹刻于蓬莱阁下,今不复存。集中逸此诗,文惠为列之于集外。李端民平叔尝和其韵寄公云:“东阁经年别,穷愁客路难。望尘惊岳峙,怀旧各云散。茵醉恩逾厚,樯歌兴未残。冯唐嗟已老,范叔敢言寒。玉烛调魁柄,阳春在笔端。应怜扫门役,白首滞江干。”乐天所书,予少时得其石刻,后亦失之。

【译文】

据《新唐书·艺文志》中记载,唐代著名诗人元稹的《长庆集》有一百卷,《小集》有十卷,而流传至今的《长庆集》却只有闽、蜀两种刻本,都为六十卷。唐代的弘文、集贤、史馆三馆只收藏有《小集》。文惠公镇守越州(今浙江绍兴),由于元稹曾做过越州刺史,因而这里的文集很缺,于是先兄便找到它而请人把它雕刻下来。集外《春游》一诗写道:“酒户年年减,山行渐渐难。欲终心懒慢,转恐兴阑散。镜水波犹冷,稽峰雪尚残。不能辜物色,乍可怯春寒。远目伤千里,新年思万端。无人知此意,闲凭小阑干。”著名诗人白居易亲自抄写,题名叫“元相公《春游》”。钱思公收藏着作品的真迹,穆父镇守越州时,曾临摹真迹重新刻制,立于蓬莱阁下,今天已不复存在。《长庆集》中佚失了这首诗,先长兄文惠公为此把它列之于集外。李端民平叔曾步这首诗的韵作了一首诗寄给文惠公,诗是这样写的:“东阁经年别,穷愁客路难。望尘惊岳峙,怀旧各云散。茵醉恩逾厚,樯歌兴未残。冯唐嗟已老,范叔敢言寒。玉烛调魁柄,阳春在笔端。应怜扫门役,白首滞江干。”由白居易书写而雕刻的碑文,我年轻时也收藏过,后来丢失了。

谏缭绫戏龙罗

【原文】

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穆宗诏索盘绦缭绫千匹,德裕奏言:“立鹅、天马、盘绦、掬豹,文彩怪丽,惟乘舆当御,今广用千匹,臣所未谕。”优诏为停。崇宁间,中使持御札至成都,令转运司织戏龙罗二千,绣旗五百,副使何常奏:“旗者,军国之用,敢不奉诏。戏龙罗唯供御服,日衣一匹,岁不过三百有奇,今乃数倍,无益也。”诏奖其言,为减四之三。以二事观之,人臣进言于君,切而不讦,盖无有不听者。何常所论,甚与德裕相类云。

【译文】

唐朝末年,李德裕担任浙西观察使职务,穆宗下诏要求上供盘绦、缭绫千匹,李德裕之奏皇帝说:“立鹅、天马、盘绦、掬豹,这些丝织品的花纹非常鲜艳秀丽,只有陛下的乘舆上可以作装饰用,现在要求进贡千匹之多,我不知道要这么多做什么用!”于是皇帝又下优待诏书停止索求。

徽宗崇宁年间,宦官手持皇帝的御札来到成都,命令转运司织戏龙图两千匹,绣旗五百面,转运副使何常上奏说:“旗帜是军队和国家的必用之物,我不敢不进奉。戏龙图只是供皇上做衣服使用的,就是每天做衣用一匹,一年也不过三百多匹,现在却要数倍于此的戏龙图,这实在没有什么益处。”皇帝知道后专门下诏对其忠言进行奖励,并把原来要的戏龙图丝织品的数目减去了四分之三。

从这两件事可以看出,作人臣的向君主提建议,只要有道理,态度恳切,而不是指责君主的错误,大概没有不被君主采纳听从的。何常所讲的道理,与李德裕所讲的很相似。

详正学士

【原文】

唐太宗时,命秘书监魏征写四部群书,将藏內府,置雠正二十员。后又诏虞世南、颜师古踵领之,功不就。显庆中罢雠正官,使散官随番刊正。后诏东台侍郎赵仁本等,充使检校,置详正学士以代散官,此名甚雅,不知何时罢去。然秘省自有校书郎、正字,使正名责实足矣。绍兴中以贵臣提举秘书省,而置编定书籍官二员,亦其类也。

【译文】

唐太宗时,让秘书监魏征编写四部群书,编成后将藏在宫里面,于是就设置雠正官二十名。后来又下诏让虞世南、颜师古接管此事,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有完成。唐高宗显庆中期,罢除雠正官,让散官轮换,随时校正书中的错误。后来,皇帝下诏让门下省侍郎赵仁本等充任检校使,负责这项工作,又设置详正学士代替散官从事校正工作,详正学士之名听起来很文雅,不知是什么时候废除的。其实,秘书省本来就有校书郎、正字等官职,若使名实相符,校正工作足以完成,也不用再设置其他官职了。宋朝高宗绍兴年间,让贵臣主持秘书省事物,设置编定书籍官二人,与唐代的详正学士工作性质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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