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赠官的法令规定:只有一品官才能追赠他的祖父辈,其余官品的官员只追赠到父辈。然而穆宗长庆年间,皇恩颇为不同。白居易的制词中记载,户部尚书杨于陵之祖,被追赠为吏部郎中,祖母崔氏追赠为郡夫人。马总得到恩准,可以追赠已故的父亲,他也请求天子追赠他的祖父和祖母。散骑常侍张惟素也是如此,但不是法定制度。当时崔植担任宰相,亦上《陈情表》说:“已故父亲婴甫,是下臣的生身之父;已故伯父甫,是下臣的继养之父。虽然过继给伯父甫,但孝敬亲父之心却念念不能忘怀。自从去年以来,朝廷对大臣们多有恩泽,凡是在朝的大夫,都得到陛下追赠先人的荣宠,只要是有所陈述,都准许追赠授官。下臣不才,有幸得到陛下的奖拔重用,只是荣显的恩泽还没有施及于先人。如今下臣请求用在身的官位和此前此后应当叙的勋阶和封爵,希望圣上允许追赠先人。”看来当时的习惯就是如此。我的兄长洪适当宰相时,也曾请求以在身应该迁转的官爵追赠高祖,随即得旨准许了请求,却被中书省封还,不予办理。此种追赠近代确无前例,而且没有详细地考察唐朝的旧制度也是其失误的原因。
承习用经语误
【原文】
经传中事实多有转相祖述而用,初不考其训故者,如:《邶·谷风》,为淫新昏弃旧室而作,其词曰:“宴尔新昏,以我御穷。”宴,安也,言安爱尔之新昏,但以我御穷苦之时,至于富贵则弃我。今人乃以初娶为宴尔,非惟于诗意不合,且又再娶事,岂堪用也。《抑》之诗曰:“讠于谟定命,远犹辰告。”毛公曰:“讠于,大也;谟,谋也;犹,道也;辰,时也。”犹与猷同。郑笺曰:“犹,图也,言大谋定命。为天下远图庶事,而以岁时告施之,如正月始和布政也。”案此特谓上告下之义,今词臣乃用于制诏,以属臣下,而臣下于表章中亦用之,不知其与“入告尔后”之告不侔也。《生民》之诗曰:“诞弥厥月。”毛公曰:“诞,大也;弥,终也。”郑笺言:“后稷之在其母,终人道十月而生。”案训弥为终,其义亦未易晓。至“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既释弥为终,又曰酋终也,颇涉烦复。《生民》凡有八诞字“诞置之隘巷”,“诞置之平林”,“诞置之寒冰”,“诞实匍匐”,“诞后稷之穑”,“诞降嘉种”,“诞我祀如何”,若悉以诞为大,于义亦不通。它如“诞先登于岸”之类,新安朱氏以为发语之辞,是已。莆田郑氏云:“弥只训满,谓满此月耳。”今称圣节曰降诞,曰诞节,人相称曰诞日、诞辰、庆诞,皆为不然。但承习胶固,无由可革,虽东坡公亦云“仰止诞弥之庆”,未能免俗。书之于此,使子弟后生辈知之。《左传》:“王使宰孔赐齐侯胙,齐侯将下拜,孔曰:‘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无下拜。’对曰:‘天威不违颜咫尺,敢不下拜。’下拜登受。”谓拜于堂下,而受胙于堂上。今人简牍谢馈者,辄曰“谨已下拜”,犹未为甚失,若“天威不违颜咫尺”,则上四字为天子设,下三字为人臣设,故注言:“天鉴察不远,威严常在颜面之前。”今士大夫往往于表奏中言违颜,或曰咫颜、咫尺之颜,全与本指爽戾。如用龙颜、圣颜、天颜之类,自无害也。
【译文】
经书和传注的事实有不少被后人沿习而用,却没有详细考察它的旧注,比如《诗经·邶风·谷风》这首诗,原本是为迷恋新婚、厌弃前妻的人提出警戒,这首诗说:“宴尔新昏,以我御穷。”宴即安的意思,是说安然无愧地爱你的新婚恋人,只把我当成穷苦时的伴侣,到你富贵便抛弃我。如今人们却把初次娶妻称为“宴尔”,不仅跟原诗诗意不合,而且这是再婚再娶之意,怎么能够借用于新婚呢?
《诗经·大雅·抑》说:“讠于谟定命,远犹辰告。”毛亨注释说:“讠于即大的意思;谟即谋的意思;犹即道的意思;辰即时的意思。”犹和猷在此处通用。郑玄注解说:“犹即图的意思,是说远大的谋略为王确定政令,为天下谋划大事,并在适合的时节里诏告臣民,比如正月里开始宣布一年中的大政。”按:这里只指人君诏告下民的意思。如今的舍人、学士们常用在诏令、诰词当中,用来训示臣下,可是一些大臣们的上表奏章里也用这个词,不了解它的“入告尔后”中的“告”毫不相同。
《诗经·大雅·生民》说:“诞弥厥月。”毛亨注解说:“诞即大的意思;弥即终结的意思。”郑玄注解说:“后稷在他母亲的腹中,足月降生。”按:把弥解释为终结,这个意义也不很明确。至于“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这句话中,就已经把弥解释成终结,又说:酋即终结的意思,这就显得重复烦琐。《生民》诗中共出现了八个诞字:“诞置之隘巷”、“诞置之平林”、“诞置之寒冰”、“诞实匍匐”、“诞后稷之穑”、诞降嘉种”、“诞我祀如何”,如果把这其中的诞字都解释为大,恐怕也无法讲通。其他像“诞先登于岸”之类,新安人朱某认为是发语虚词,这是正确的。莆田郑先生说:“弥只能解释成满,就是说满了十月而已。”如今人们称天子生日为降诞、诞节;普通人之间相互称为诞日、诞辰、庆诞等等,都是不正确的。只是以讹传讹,越传越真,几乎没有办法可以改变,就连苏轼这样的大家也说“仰止诞弥之庆”,不能免俗。我把这些辩证记在这里,让后学以及后来人明白其中原委。
《左传》说:“周天子派宰孔赐给齐桓公祭肉,齐桓公准备下阶施跪拜之礼,宰孔说:‘周天子曾对我讲过:因为伯舅您年事已高,不必下阶施礼了。’齐桓公答道:‘天子的威德离我不到咫尺之远,我怎敢不下阶跪拜!’于是下阶跪拜,然后登上台阶,接受了赏赐。”说的是拜于堂之下,而接受祭肉于堂之上。如今人们的信札里感谢馈赠者,动不动就说:“谨已下拜。”这还不算什么大的失误。像“天威不违颜咫尺”这个句子里,前四个字是写周天子的,后三个字才是写臣下的。所以注释说:“上天神鉴明察并不遥远,天子的威严时常在颜面之前。”如今的士大夫时常在章表奏疏里说违颜,或者说咫颜、咫尺之颜等等,和经书中的原意根本相反。假如用作龙颜、圣颜、天颜之类的意思,那就没有什么妨碍了。
长庆表章
【原文】
唐自大历以河北三镇为悍藩所据,至元和中,田弘正以魏归国,长庆初王承元、刘总去镇、幽,于是河北略定。而穆宗以昏君,崔植、杜元颖、王播以庸相,不能建久长之策,轻徙田弘正,以启王庭湊之乱,缪用张弘靖,以启朱克融之乱。朝廷以诸道十五万众,裴度元臣宿望,乌重嗣、李光颜当时名将,屯守逾年,竟无成功,财竭力尽,遂以节钺授二贼,再失河朔,讫于唐亡。观一时事势,何止可为痛哭!而宰相请上尊号表云:“陛下自即大位,及此二年,无巾车汗马之劳,而坐平镇、冀;无亡弓遗镞之费,而立定幽燕。以谓威灵四及,请为‘神武’。”君臣上下,其亦云无羞耻矣。此表乃白居易所作。又翰林学士元稹求为宰相,恐裴度复有功大用,妨己进取,多从中沮坏之。度上表极陈其状,帝不得已解稹翰林,恩遇如故。稹怨度,欲解其兵柄,劝上罢兵。未几拜相,居易代作谢表,其略云:“臣遭遇圣明,不因人进,擢居禁内,访以密谋。恩奖太深,谗谤并至。虽内省行事,无所愧心,然上黩宸聪,合当死责。”其文过饰非如此。居易二表,诚为有玷盛德。
【译文】
唐朝自代宗大历以来,河北三镇被强悍的藩使所占据,到宪宗元和年间,田弘正才宣布将他控制的魏博归顺朝廷。穆宗长庆初年,王承元、刘总也离开了镇、幽两个重镇,至此河北一带才渐渐安定。然而唐穆宗是位昏君,崔植、杜元颖、王播是几位庸碌的宰相,他们未能采取长治久安的良策,轻易地调离田弘正,于是造成了王庭凑之乱;又错误地重用张弘靖,结果引发了朱克融之乱。朝廷调集各道十五万大军,让早就有崇高威望的老臣裴度为帅,当朝的两位名将乌重嗣、李光颜为副,在河北屯兵守一年多,最终也没有成功,以至财尽力竭,最后还是把兵权交给了王、朱两个逆贼,河朔大片领土再度失陷,一直延续到唐朝灭亡。纵观这一时期的形势,何只是使人痛哭而已!然当时宰相《请上尊号表》却说:“自从陛下继承皇位以来,至此刚刚二年,没有兴兵动武之劳,端坐朝堂便平定了镇、冀;不费一弓一箭,而就平定了幽燕,因此可以说,天下威灵已经遍及四海,臣等请陛下受尊号为‘神武’。”国君朝臣,上上下下,也真可说是不知羞耻了。这封奏表是白居易写的。另外,翰林学士元稹谋求担任宰相,又担心裴度由于有功劳而得到重用,妨碍自己的升迁之路,于是屡屡在天子跟前讲裴度的坏话。裴度也递上奏章揭露元稹的卑劣行径,穆宗迫于无奈,只好解除了元稹翰林学士的职务,但对他的恩宠依然如故。元稹十分怨恨裴度,想解除他的兵权,便上表请求朝廷收兵。没多久,元稹就被任命为宰相。白居易代元稹草拟谢表,其中有几句说:“下臣遭逢圣明的君王,并没有请谒之嫌;受到提拔而入居宰相之职,得与君王共商国家大事。这样的恩宠实在太深了,然而谗言诽谤也随之而来。回想下臣在翰林供职,并无愧于本心,然而屡屡地搅扰圣上,这真该以死相责。”竟然是如此地玩弄文字来掩饰自己的过错。白居易这两篇表,对他一贯的美德确实有所玷污。
元白制科
【原文】
元、白习制科,其书后分为四卷,命曰《策林》。其《策头》、《策项》各二道,《策尾》三道,此外曰《美谦逊》、《塞人望》、《教必成》、《不劳而理》、《风化浇朴》、《复雍熙》、《感人心》之类,凡七十五门,言所应对者百不用其一二,备载于文集云。
【译文】
元稹、白居易研习制科考试,后来他们的习作编成了书,分为四卷,取名叫《策林》。其中《策头》和《策项》各有两道,《策尾》有三道。此外,还有些叫做《美谦逊》、《塞人望》、《教必成》、《不劳而理》、《风化浇朴》、《复雍熙》、《感人心》一类的名称,总共有七十五门。实际上真能被用作应付考试的充其量只有百分之一二,这些作品都详细地收录在他们的文集之中。
八种经典
【原文】
开士悟入诸佛知见,以了义度无边,以圆教垂无穷,莫尊于《妙法莲华经》,凡六万九千五百五字。证无生忍,造不二门,住不可思议解脱,莫极于《维摩经》,凡二万七千九十二字。摄四生九类,入无余涅槃,实无得度者,莫先于《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凡五千二百八十七字。坏罪集福,净一切恶道,莫急于《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凡三千二十字。应念顺愿,愿生极乐土,莫疾于《阿弥陀经》,凡一千八百字。用正见,观真相,莫出于《观音普贤菩萨法行经》,凡六千九百九十字。诠自性,认本觉,莫深于《实相法密经》,凡三千一百五字。空法尘,依佛智,莫过于《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凡二百五十八字。是八种经典十二部,合一十一万六千八百五十七字。三乘之要旨,万佛之秘藏,尽矣。唐长庆三年,苏州重玄寺法华院石壁所刻金字经,白乐天为作碑文,其叙如此。予窃爱其简明洁亮,故备录之。
【译文】
僧人求其觉悟而使自身进入诸佛的智慧,用“了断”妙义脱离苦海,以“圆融”的奥理教化他人,没有比《妙法莲华经》更为高妙的了,此经共计六万九千五百零五字。证实法界无生无灭,进入无言无说的法门,停留于不必再费思考议论的解脱境界,没有比《维摩经》更精到的了,此经共计两万七千零九十二字。引领万物生灵进入涅,使无人不可得到度脱,没有比《金刚般若波罗密经》更直截的了,此经共计五千二百八十七字。消除罪孽,求得幸福,洗净一切罪恶根源,没有比《佛顶尊胜陀罗尼经》更迅捷的了,此经共计三千零二十字。思有所应,愿有所顺,最终到达极乐之地,没有比《阿弥陀经》更简便的了,此经共计一千八百字。以诸佛般的智慧,洞察万物真相,没有比《观音普贤菩萨法行经》更高深的了,此经共计六千九百九十字。能解说自我之性,认清自我觉悟,没有比《实相法密经》更透彻的了,此经共计三千一百零五字。剔除法界的污染,归依佛祖的智慧,没有能超过《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了,此经共计二百五十八字。这八种佛门经典计十二部,总共十一万六千八百五十七个字。各派佛说的精华,历代诸佛的奥秘都囊括无遗了。唐穆宗长庆三年,苏州重玄寺的法华院石壁上刻写了金字佛经,白居易为它写作了一篇碑文,所述如此。我私下喜欢它的简洁明了,因而全录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