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余上下打量着中年道人,满心疑惑。
这幽谷,四面环山,不要说是普通人类,就算是那些虎豹野兽也不容易进出。
这道人悄无声息出现,让一贯谨慎的路小余都没有察觉,还真是有点鬼门道呢!
难道是位修仙者?
“仙长,有礼啦。”路小余想到对方可能是修仙者,不敢少了礼数。
那道人呵呵一笑,稽首一礼,道:“好说好说,敢问小友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啊?”
两只眼睛不看路小余,却直勾勾盯着那只被撕了一小半的松鸡,好像使劲吞咽着口水。
路小余察言观色,知道遇上一个贪吃仙人了,便索性大大方方,将手中半只鸡递过去,道:
“自然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啊。相逢便是缘,仙长若不嫌弃,尽管一起享用。”
那道人大喜,一屁股坐下来,两只眼睛都笑成了缝缝:“好说好说。”
言毕,振一振宽大袍袖,端然而坐,捧了烧鸡……开吃。
路小余对自己亲手烹制的烧烤松鸡颇为自信,毕竟,其中一些中药材、大料乃至椒盐等,都可算是秘制。
若放在肥唐、瘦宋,或者大明朝,那可是比宫廷秘制还要抢手之物呢。
大商王朝,平民奴隶吃糠咽菜,勉强果腹。
将军贵族们,则以半生不熟的羊肉、猪肉为主,随便撒把椒盐,便是美食。
严格来说,根本算不上吃货。
比起路小余这种……品尝过鲁川粤苏、闽浙湘徽八大菜系,撸串就咖啡,雪碧闯天涯的大吃货,简直就是生吞活剥的野蛮人。
就是他随身携带的烧烤料,随便撒出去半把,估计就能鲜倒一大片。
啧啧啧!
那中年道人大口撕嚼,连声赞叹:“好吃,真好吃,好吃死啦!”
“……”
路小余看着那中年道人的吃相,听那仙家之口发出的感叹,早已无力吐槽。
俗气,真俗气,俗气死啦!
怎么着,您也是一位修仙者啊,连几句像样的赞美之辞都说不好,真丢仙!
接下来的一幕,则更让路小余无语。
那中年道人三下五除二咥完了鸡肉,竟然开始吞嚼鸡骨头……嘎嘣脆,一根鸡腿骨在人家嘴里,简直比脆皮萝卜还脆。
嚼完鸡骨头,那中年道人终于抬头看了眼路小余,咧嘴一笑,道:“小子,手艺不错,回头传你两手法术去骗钱。”
路小余一呆,苦笑道:“只要仙长喜欢吃。”
中年道人将两只油腻腻的大手伸出来,在青色道袍上随便擦拭两下,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硕大酒葫芦。
“吃肉不喝酒,营养减一半。”说着话,拔开塞子,咕咚咚一阵灌,转眼间便有足足两三斤酒被喝掉。
路小余看得目瞪口呆。
修仙者都是如此喝酒的么?这种牛饮之法,若是放在那些石头城边军身上,那点军饷根本就不够这酒钱呐!
“仙长好酒量。”路小余敬佩的说道。
“马屁精!贫道还没开始正式喝呢,你就迫不及待的称赞于贫道,到底有何居心?”中年道人双目圆睁,竟好像真生气了。
路小余吓了一跳,赶紧稽首,口中连连赔罪。
“嗯,这还差不多。”道人哈哈大笑,“看在你态度还算诚恳的份上,贫道就不再追究你胡乱拍马屁的责任。
不过,也不能让你小子太得意。
再拿一只烧鸡,贫道帮你再品鉴品鉴。”
路小余心中大怒,奈何人家显然是修仙者,实在怕自己打不过,只好默不作声的拍碎一个大泥球,老老实实将一只松鸡奉上。
那道人嘿嘿一笑,劈手拿住烧鸡,又是一番大撕大嚼,果然……连一点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呃!
中年道人狂灌一阵酒,拍了拍肚皮,打了一个颇响亮的饱嗝。
“嗯,终于垫了一个底儿!广成子那老东西真不是东西,把贫道骗到这该死的崆峒山,两百多年来才吃饱一次……
阐仙宗的家伙太抠门了!
一日十二粒花生米……半壶淡酒……贫道舌头上都有鸟窝啦!”
瞅着中年道人悲苦的神情,听那欲绝的控诉,听起来,似乎比路小余还惨。
“仙长……要不这样,剩下的一只烧鸡,我就分……”路小余虽然也很饿,但看着中年道人这般凄惨模样,不由得生了些许恻隐之心,还真心想再分他半只烧鸡。
“真的?那就多谢啦!啧啧,出门遇贵人呐!”中年道人大喜,手一招,最后一只大泥球便入了他的手。
噗嗤一声轻响。
封泥便碎了一地。
于是,转眼间,最后一只烧鸡,都入了中年道人的口。
拍着肚皮,打着惬意的饱嗝,灌几口酒,那道人一脸的幸福。
看向路小余的目光,自然也多了不少柔和慈祥之意,让路小余饥肠辘辘腹诽之时,意外感受了一次老父亲般的凝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中年道人砸吧着嘴,微笑问道。
“路小余。”路小余低声说道。
他不敢高声说话,生怕压不住心火,那些兵营俗语和常用语会嘣出来……
辛辛苦苦将近两个时辰,却只吃了一只翅,半条腿,一只松鸡头,如何叫他不窝火。
可,他根本就是有苦难言。
洪荒之地,太没人~权了!
“名字不错,手艺也不错,嗯,看你相貌根骨,也不错。”中年道人心情极佳,似乎看什么都不错。
“多谢仙长夸奖。”路小余垂头丧气的说道。
“啧,这小子,贫道称赞于你,你似乎还有些不情不愿啊?”那道人舒坦之极的躺到青石上,笑道。
路小余口中连称不敢,面上表情却显得悲痛欲绝,比之前那道人的表演更加到位。
“小子,你没事吧?”中年道人皱眉问道。
“没事,让仙长见笑了。”路小余一句话说出口,眼圈一红,泪如雨下,“反正我是个苦命的孩子,没人爱,没人疼……”
中年道人愣住了。
他瞅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路小余,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乖,听话,不哭了啊。”道人伸出大手,抚摩路小余乱蓬蓬的头,笨拙的还真像个老父亲。
感受着中年道人温暖大手抚摩头顶,本来狂飙演技的路小余,突然悲从中来,也不知怎么了,反正就是泪水不由自主的哗哗哗。
身子一抽一抽的,就差扑入那中年道人的怀中……
“仙长……”
“唉唉唉……别这样,贫道不就骗了你两只半烧鸡么……”
“仙长……”
“哎呀呀,别哭啦,老子赔你还不行么!”
……
……
路小余不理,就是一个哭。
他虽然在兵营里厮混七八年,实际年龄却不过十五六岁,一旦抽抽搭搭哭起来,还真是一件秘密武器。
中年道人无奈之下,只好……
将他一拳打晕。
并,摸出一枚淡青色丹药,犹豫一下,一咬牙,塞进路小余口中。
然后,捏开他的嘴巴,灌了几大口烧酒。
……
……
于是,三个时辰后,路小余翻身起来,破口大骂:“窝草,老不死的,你竟然给我喂毒!”
却是五脏六腑疼痛难忍,犹如数百把刀子在扎、割、切,直让他浑身冷汗淋淋,嘴唇哆嗦不已。
“混账!贫道喂你的是断肠摧心丹,哪里是什么毒药!”中年道人大怒,圆睁双眼,近乎怒吼。
“听听听听,断肠摧心丹不是毒药?你咋不说给我喂的是九转金丹呢?”路小余实在疼得受不了,干脆开始撒泼不管。
当然,这也有个基本判断。
那就是,这中年道人看起来邋里邋遢,实际上,如果从面相学、心理学、伦理学等层面考量,应该不是一个冷血动物。
如果,对面坐着一位面含微笑,淡然稽首的白胡子老道,他绝对不敢如此胡闹。
只是……罢了,富贵险中求。
看能不能在这老道身上,敲诈点什么好东西出来,也不枉疼痛一场。
“小子,你可知道,贫道是什么人?”中年道人终于怒了,拂袖而起,似乎就要发飙。
“你是什么人?你不就是那扣门小气的广成子么?
不就是喝了你的几半壶劣酒么?
不就是吃了你的十几粒花生米么?
窝草!你以为那是琼浆玉液啊?你以为那是仙丹啊?
老子是奉了镇西大将军余化龙的军令来办事的,不是来被你们饿死的!
窝草!
he~tui!”
路小余一旦开骂,连他自己都害怕,就算眼前是天王老子他也……根本就不会发生么。
而且,明知道对方不是此间主人广成子,那就只好委屈他老人家一下下了。
咋咧?老子就要骂你骂个痛快,还能到时候一推二五六!
……
……
中年道人原本脸色铁青,几乎就要拉不住自己了,突然听到……原来这小子在骂广成子?
哈哈哈,原来是天涯沦落人啊!
臭小子,怎不早说呢!
罢了罢了,实话告诉你吧,先前喂给你的断肠摧心丹,听起来是毒丹,实际上,是贫道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一枚上品丹药。
为的是,给你打通奇经八脉,看看能不能让你这个没什么修炼资质的蠢货,能够正常吐纳。
看着中年道人肉疼不已的样子,路小余心里已经信了五六分。
此外,腹中疼痛已然减轻,小腹丹田位置,似乎还真有一缕清凉气息若隐若现。
不过……你这老东西,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在一个没有修炼资质的凡人肉胎上试验,看能不能通过丹药,强行打通奇经八脉?
你是认真的?
你还是人吗?
我都快要被那抠门的广成子饿死了,好不容易烧了三只松鸡,都被你骗去吃了!
你说说,我容易吗?
你不就是看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没人疼没人爱,就欺负我么?
呜呜呜……
……
路小余悄悄感受着自己体内细微变化,心中大喜,嘴上却还是有些不依不饶:“不行,你差点弄死我,你得赔!”
中年道人微微皱眉,淡然道:“赔?如何赔?”
路小余突然低声说道:“要不,您就赔我一只烧鸡……”
中年道人瞅着路小余,良久。
良久。
大袖一挥,顿时狂风大作,隐隐有电闪雷鸣,裹挟一股飞沙走石向远处树林里卷去。
大袖再一挥,那股狂风便卷了回来。
扑楞楞,扑楞楞。
足足有三四十只肥美松鸡落在路小余面前,一个个呆若木鸡,竟不知道飞逃。
路小余瞅瞅松鸡,回头瞅瞅中年道人,转颜笑道:“看看你这人,一点都不老实!
我问你是不是神仙,你还不承认。
哈哈,我就说么,这么高大帅气还不修边幅的男人,绝对就是神仙么。
装啊,继续装!
哈哈,哈哈。”
……
中年老道那老实巴交的脸上,顿时出现七八根黑线,并随着微微抽搐的嘴角,抖动不已。
“你……咋这么赖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