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心里藏着事的缘故,天刚蒙蒙亮,还很早的时候,欲眠就醒了,刚醒还有点迷茫,睡意未消,她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床。
外边的天不似往常一般明亮,只有灰色的乌云笼罩着这座城,仿佛在压抑着什么,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下一场倾盆大雨。
天色阴沉,欲眠不甚在意,她随意裹了件大衣快步走到客厅,正巧瞧见鞋架上多了一双从未出现过的鞋,她有些疑惑,还欲走近继续观察,有人唤了她一声。
“欲眠。”淡淡的,微哑。
听见熟悉的声音,欲眠惊喜转头,也顾不上什么鞋子了,眸里闪着细碎的光,应着:“诶!在呢。”
面前的男人一脸倦意,穿了件居家睡衣,他极淡地笑了下,“星星早上好啊。”
声音有些干涩。
“哥哥早上好!”
空气里的湿度很高,很浓的湿意弥漫开来,欲眠倒了杯热水,先递给榭星醉,她动了动唇,眉目间似有犹豫。
榭星醉好似看出了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接过水道了声谢,用带有安抚的语气说:“我没什么事。”迟疑了下又道:“最近有个小弟弟住在这。”
欲眠给自己倒水的手顿了下,有些不确定地问:“是哥哥你认的弟弟吗?”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榭星醉有什么亲弟弟或是表兄弟。
榭星醉被她逗笑了,“从哪学的认弟弟这种?”而后他敛了笑意,摇头否认:“不是,是…我的亲弟弟。”
“哦。”欲眠看出他的不对劲,没再多问。
窗外下起雨,不大,细细密密的,雨声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枝叶,欲眠抬头望着窗,那上面积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小雨滴划过窗户,绵延不绝。
是毛毛细雨,却让欲眠微微失了神,她不受控制地想起父亲葬礼那一天,她垂下眼,睫毛颤着,盘算着日子。
也快到每一年的那天了呢。
客厅里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不久,榭星醉看着欲眠缓缓启唇,眼里仿佛镀了一层光,声音温和:“今天带你们去湿地公园玩怎么样?”
还未等欲眠答复,他忽然想起什么,说:“昨天没有回复是因为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啦,怕打扰到你睡觉,不是故意不回的。”
欲眠心里一暖。
这样恰到好处的解释听着就很温柔呀。
她溺死在这样的温柔中。
榭星醉还在等着她的答复,欲眠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她的眸光微闪,“没关系的。”
接着,她看了一眼外边的天,雨滴一下一下地击打着窗户,极有节奏。欲眠有些发愁:“不过,外面下着雨,怎么出去?”
榭星醉笑,似乎很愉悦,“不用担心这个。”他打趣道:“放心,一定不会让我们星星淋到雨的。”
欲眠忍不住心跳加速了起来。
她很喜欢听榭星醉叫自己“星星”的时候,明明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称谓,可欲眠每次听到都会弯起唇角,就是没来由地心悸,特别高兴。
其他人念她的小名时就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还在愣神当中,榭星醉喝完杯中的水后,拍了拍欲眠的脑袋,嗓音清润:“还早,要不然你回房间再睡会儿?”
这么一折腾,欲眠其实一点也不困,但她还是乖巧地应了声好,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她躺在床上,听着自己逐渐放大的心跳声,突然猛地把脑袋捂进枕头里,待实在呼吸不过来了,才抬起头,眸里湿漉漉一片,又似乎闪着光。
高兴的同时,欲眠又有些害怕。
害怕她藏不住自己的小心思。
害怕心思被戳破后的难堪。
雨声绵绵不绝,却也不下大。“叮”的一声,欲眠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垂眸看手机。
许年年:【醒了吗?】
欲眠莞尔,忙打字:【姐姐早安!我醒了的。】
想了想,她又按屏幕:【星醉哥说我们今天要去湿地公园玩。昨晚他也没什么事,只是可能要带上一个小朋友。】
许年年:【早安。】
许年年:【好。我们知道了。】
欲眠眨眨眼,放下手机,将视线投向窗外。天边连成一条线,很暗,茫茫雨幕,乌云席卷着天空。这场雨,不知何时是个头。
明明没有丝毫困意,可雨声好似是有节奏的催眠曲,欲眠打了声哈欠,眼皮再一次合上。
醒来时,雨果真停了。
大地散发出光彩,清晨还乌云密布的天空出了太阳,很暖。一场雨,洗去了浩劫,万物获得了新生。
欲眠彻底睡醒了,浑身上下都很精神,烦闷似乎也随着这场雨的消散,一扫而空,她看了眼时间,发现都已经快十一点了。
走到客厅,欲眠才发现人已经都到齐了,都围着餐桌,正在吃早餐。
许年年率先看到欲眠,笑着跟她打了招呼。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头裹了一件大衣,搭配着蓝色牛仔裤,看着很清爽,漂亮得养眼。
相比之下,只穿了一件毛绒小熊睡衣的欲眠就显得很不精致,还很幼稚,她窘迫地应了声“早”,与榭星醉对视一眼,便打算回屋换衣服。
闻声,角落里的那个人动作倏的顿住,他默默抬眼看了看欲眠,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可他的情绪藏得很好,也只是淡淡的一瞥,所以无人发觉。
换好衣服出来后,偌大的房子只剩了榭星醉一个人,欲眠不解地皱起眉,“人呢?”
榭星醉的声音听起来很亮,没了早晨的沙哑和低沉,含着笑,“他们吃完早餐,都先去公园了,我等你一起去。”
他的声音好像一直都带着笑。
欲眠:“哦。”
她又问,“那你的弟弟呢?”
榭星醉垂帘默了几秒,他也纳闷,李清为何突然说要和时余他们先走,但他作为哥哥,只得顺了他的意。
抬起头,榭星醉刚想回答,忽然一通电话打过来,欲眠乖乖闭嘴不再问,拉开椅子吃她的那一份早餐。
是母亲林璇打来的电话,刚接通电话,她就问:“找到弟弟了?”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榭星醉淡淡嗯了下。
林璇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压下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问:“你确定真的是你弟弟?”
榭星醉哭笑不得,想起房间里的那份DNA报告,耐心答:“是的,亲子鉴定都做过了。这次不可能有错。”
“好,那就好。”林璇好似在那头喃喃自语。
榭星醉又跟她沟通了一会儿,确定李清先在这边住下,过一个月他们再来接他后,才挂掉电话。
他知道父母的良苦用心,也不好拒绝这番好意。
他们只是希望李清和他这个哥哥多亲近亲近。
挂掉电话时,欲眠还在小口小口地喝着豆浆,嘴边粘了一圈豆浆糊也不自知,一点也没察觉到榭星醉的注视,而后慢吞吞地嚼着面包,像只小仓鼠。
榭星醉看着她鼓得满满的脸颊,顿时心情大好,然后就真的,轻声笑了出来。
欲眠:“?”
欲眠皱眉,抬头看他,丝毫没搞懂他笑的缘由,喉咙里的面包还没完全吞咽下去,所以她只是懵懵地看着榭星醉,那眼神仿佛在问:“怎么了?”
榭星醉更想笑了,但顾忌着小家伙的面子,咳嗽了下端正表情,琥珀色的眼里映着欲眠的身影,倒是反过来问她:“怎么了?”
欲眠:“……”
她默默移开视线,“没事。”
榭星醉组织了一下措施,三两下告诉了欲眠李清和他们家的事,不是为了博取同情,只是他记得很久很久之前答应欲眠的那一句话。
不能瞒着她任何事。
虽然当时小家伙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父亲,不是一定意义上的答应,欲眠也许都不记得了,但他也不能不遵守约定。
毕竟,骗小朋友不好。
欲眠听完抿了抿唇,也没心思再吃东西了,她没经历过这种,所以自然也没什么资格发表意见,只是说:“至少现在找回来啦。”
现在找回来了,所以你可以放下过去,向未来看齐,过好每一天。
所以你不用再为了弄丢弟弟而自责。
犯了错,改正就好了。
*
到了目的地,雨后的空气很清新,被雨冲刷过的花草树木也焕然一新,许年年发微信给欲眠,说他们现在在荡秋千那边,欲眠转述给了榭星醉。
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高大挺拔的香樟树,层层叠叠,翠叶绿得恰到好处,上面未干透的雨滴成了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对这个湿地公园,欲眠充满着好奇,快步往前走,榭星醉双眸含笑,跟在她后面。
有些设施看起来就很吓人,就比如面前这座只有一根铁丝的桥,欲眠舔了舔唇,有点欲哭无泪。并非条条大路通罗马,要通过这边,就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桥的两侧也有两根供游客扶着走的钢丝,榭星醉哄她“别怕”,然后走上了桥,走了两步突然停住,用双手拉住钢丝,等待着欲眠。
欲眠自认为手没有很长,不能双手分别扶着两条钢丝,于是侧着身,两只手扶着一边的钢丝,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一点一点地朝着榭星醉走近。
在这样的频率下,榭星醉缓缓向前走,小家伙慢吞吞地跟在后边,待上岸的时候,榭星醉仍然没有踏出最后一步,仍是双手扶着钢丝,转身看向欲眠。
一步一步。
直到欲眠离开了桥,榭星醉才把手松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在她后边下了桥。
欲眠不知道,榭星醉一直扶着钢丝是为了固定它,不让它左摇右晃,从而让她过桥过得更顺利一点。
通过这座桥花了不少时间,欲眠本以为这已经很难了,没想到下一座桥是刚才的升级版——完完全全只有脚下的一条铁丝。
连扶手都没有了。
欲眠一阵心累,她闭上眼不想接受事实,干脆想直接放弃好了,还是榭星醉提醒她:“那边还有一个容易一点的。”
微凉的风吹过,公园的人不少,欲眠睁开眼朝着榭星醉指的方向看去,果真发现那条路简单了很多。
一共九个石墩,每次跨到下一个就好了。
欲眠还是很害怕,但比起之前那些还是容易了不少,榭星醉又告诉了她一些方法,欲眠抿着唇,眼里心里只想着下一个落脚地,没看底下的水,恐惧感似乎确实消散了许多。
她紧绷着身子,很僵硬地一步一步跨过去,表情非常严肃认真,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一步…两步…三步…”
仿佛这样可以缓解紧张似的。
榭星醉早就通过那根铁丝走了过去,此刻正站在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家伙一点一点跨过来,待欲眠的脚落到地面上,他走到她面前,声音多了一份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意:
“你真可爱。”
欲眠脑袋还懵着,下意识接了一句谢谢。
有其他人要从桥上下来,榭星醉说了句“抱歉”,弯腰把她拉到一旁,轻飘飘回了一句:“不客气。”
到达秋千旁时,许年年正坐在秋千上,时余轻轻地在背后推她,她孩子气地冲欲眠笑笑:“过来玩。”
欲眠说了声好,思绪却不由得有些飘,鼻尖不争气地酸了起来。
外婆之前也经常推她荡秋千。
——外婆来帮我们星星推。
“你想玩吗?”榭星醉似乎裹了一层糖的声音将欲眠拉回了现实,那声音和记忆中外婆苍老的语句重合在了一起,两种不同的嗓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温柔。
欲眠敛下心神,点了点头。
榭星醉:“那,坐稳扶好咯。”
耳边是风的呼啸,心改变了跳动的速度,秋千忽上忽下,忽高忽低,风吹乱了欲眠扎起来的头发,本就没扎紧,她干脆放任头发披散下来,也不想停下荡秋千。
那一瞬间,世间万物好像都静止了,她凭本能抓紧了绳子,只能感受得到风的声音和推秋千的人的存在。
她喜欢这种到达顶点的快乐和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