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词的大意为:
夜里在东山坡上饮酒,醉了醒,醒了又醉。回来的时大约是三更。家里的童仆早已睡熟鼾声如雷,敲门也不回应,只好独自倚着藜杖倾听江水奔流的声音。
长恨身在宦途,这身子已不是我自己所有。什么时候能忘却为功名利禄而投机钻营!趁着这夜色朦胧、风静浪静,驾起小船于尘世中消逝,泛游江河湖海寄托余生。
方天送走了小尼姑,自己又返回到五柳胡同,折腾了半天,激动了半天,有种人去楼空的失落感。
想想自己要面对的学业,想想父亲要求的未来的仕途,方天在想欲放任自己的那一刻,忽然感到了自己肩上的沉重,他至少明白一点,现在还不能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和那小尼姑‘伤风败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于是,便解衣入睡,一夜无话。
方天早早的起床,事实上,一个晚上他睡的都不太好,两个重叠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晃动,一个黄色,一个灰色。小尼姑的出现让他感觉生活很踏实,那个身着黄裙的姑娘又让他觉得生活的五彩斑斓。
按照父亲信中的指示,成贤街离他住的五柳胡同不远,只隔了二条街。报道的地方就在孔庙的左边,有一个显著的牌坊——国子监。
方天迈进门槛,看到院内人来人往,有背着书箧的,也有拿着大包小包的,也有一身鲜衣,两手空空来的,方天抬头一看,又一个牌楼,上书:太学。
进得门来,正中一槐树下竖了一个大木牌,新生报道:绳愆厅。方天按照导引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坐落在东北角的一个有三间房屋大小的所在。
只见厅中有两条红凳,旁置竹篾数根,还有一根皮鞭,显然这是惩处学生的地方。这时前来报道的人多了起来,方天只听得里面有一官员喊道:“诸生注意!先读《集愆薄》,明白学规方能签名报道!”
愆者,罪过也,显然,这是记录惩处生员过错的册子。
方天翻开册子,前面几页工工整整记录的是学规,再往后翻,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上面记录的全是生员犯错后惩处的方式,最严重者居然是充军流放。
他悄悄的向旁人打听到,这个官员是从六品太学之监丞。方天耐心的一边询问一边听讲,慢慢的了解到:太学分六堂,各堂约有五到六十人不等,若有不遵学规者,处罚还是比较严厉的。初犯记过一次。再犯笞二十,三犯笞四十。四犯就了不得了,或开除,或充军。
方天把这一切熟悉完毕,才呈上监照签名报道。监丞很是仔细,签名薄上必须写清楚身体特征,如,身高几许,相貌特征,有无残疾等,方天一一填写完毕,甚是认真,想不认真也不行,旁边有一人字体潦草就被监丞呵斥重写。最后方天得知,自己分到了六堂之一的崇志堂。所谓六堂者:广业,崇志,正义,诚心,修道,率性。广业和崇志相当于一年级,要上满一年才能升级。正义和诚心两堂相当于中级班,要上满近两年才能升级。修道和率性两堂相当于高年级,要上满一年。
做完这一切,方天长叹一声,国子监规矩如此之多,而且只有初一和十五才有可能离监休息,平时无特殊理由,是严禁离监半步的,他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有时间送那小尼姑回山西了。
方天正自暗惆怅,他更不知道未来的两三年里,自己将如何独自打发这漫长的时日,一抬头,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一时怔在那里。等明白过来,赶忙长跪在地,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父亲!”正要问父亲为何而来时,被父亲一把拉起:“跟我来!”
“父亲我刚来京城,只是从六品的小官,还是你爹早年无意施恩于一位王爷,如今那王爷得势,才设法给你弄得一个进监的名额。进得此门就很难,进得门来更难,国子监的监规很严,若触犯监规,罪责严重者,直达天听,这在开国之初就有案例,所以,万不可忽视监规,要恪守谨遵为上!”
方天顺从的点头表示认同。因为他听父亲说过,在洪武年间,就有皇上亲自下令去国子监抓捕监生的先例。
“还有,虽然所有的学员统称为“监生”,却因来源不同各自的称谓也不同,文职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职二品以上,俱准送一子入监读书,称为“荫监”,我认识的那位王爷为你讨来的入监资格就属此类,是靠祖上的功德或官爵而取得的名额。所以,若事学态度不正,极会受人轻视。再者就是“贡监生”和“举监生”是指由地方官学选拔入监的生员,或是在京师会试中下第的举人,由翰林院择其优者送入太学读书。这两种生员都是有真才实学的监生,所以,你要多向他们学习,这里面说不定就会有在不久的将来大有作为的人,你可明白?另外,国子监乃国家最高学府,在此学习满三年就有“吏部议叙”的资格,无需及第也能入仕。”
方天以为每天埋头读书就行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顿时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在百忙中抽空来告诉自己这些,平时冷面严厉的父亲此刻也显得有了些许的温度,方天知道,父亲心里还是有儿子的。于是,郑重的回了一句:“儿子明白,谨遵父亲教诲!”
“开了学,没有特殊的原因,就不要回五柳胡同住了,你就寄宿在国子监,打这里往西再过一个胡同就是你们生员的宿舍,我已经为你挑到了地方,这是你住的具体辅位,到时你自己去找就行了!”说完递过来一个纸条。
“我要走了,衙门里忙的很,我是抽空出来叮嘱你这些的,你得牢记我说的每一句话,以后有事或需要什么可以直接找代伯,你在国子监的被褥辅盖,是你母亲一针一线为你缝制的,学习不忙时,抽空去看看你的母亲,她很想念你。”说完,父亲匆匆地走了。
方天目送着父亲离去,心也暖暖的,于是从从容容办完最后一件事,领学服。大明朝从开国时太学就统一服装,方天把领到的学服在身上比划比划,感觉大小合适,就顺手装在了背上的书箧里。天光尚早,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出了太学的大门往南走,过一个胡同就是自己住的五柳胡同,可往北走就不知是什么所在了。
方天也是想熟悉一下自己未来几年里要踞守之处的周边的环境,在方天看来,有点类似于大战之前的熟悉战场地形,不由得信步往北走去,因为北边之于他是个极不熟悉的区域。
刚过孔庙不远,就听到人声噪杂,不远处有好多行人围观,方天本不喜欢热闹,正要越过热闹的人群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忽然一瞥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闪过。定睛一看,那是一位姑娘,别的先不说,单是那姑娘穿的衣裙的颜色方天也极是敏感——黄色,对,正是黄色!
这不正是葫芦谷遇到的那位身着黄裙的姑娘吗?昨天晚上一整夜交替在眼前晃动的,不正是这姑娘的身影吗?方天不由得心跳不已。
那姑娘并没有看到方天的存在,而且姑娘身边还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只听那年轻人一直追着姑娘问:“姑娘,你肯为我殉葬吗?你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肯不肯为我殉葬?!”
再看那姑娘,一身衣服穿的紧致合体,象是贴在身上似的,看上去是那么的干净利落,无一丝多余的环节,再配上那一张瘦长娇俏的脸,一看就是人间龙凤,卓尔不群。
“再敢胡说八道,本姑娘不客气了!”之前姑娘还在嘴边嘟囔了一句,但声音很轻,这句却是厉声出口,显然那姑娘想用恶言恶语痛斥这人的,又觉大庭广众之下不妥,仅是出言警告那人而已。
那人看上去和方天岁数差不多,一张干净的面庞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只是那人还是纠缠着姑娘:“姑娘,你真好看,我娘说,肯为我殉葬的一定是爱我的人。所以,你要告诉我,你到底肯不肯为我殉葬呢?”
大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真是奇怪的一幕,还从来没见过追女孩子用殉葬来说事儿的。大明朝殉葬的礼制被英宗朱祈镇临死前废除,虽然到现在还不到五十年,可也不能拿殉葬当噱头去追女孩子的呀!
“你!……”姑娘已经怒不可遏,“你再说!”姑娘已是气愤到了极点,只是在控制着自己说话的方式,显然是家教使然。
“我叫高完库,我爹是高琼,你要是不肯为我殉葬,那我告诉你,我肯为你殉葬,那你肯不肯给我当老婆!”
人群中已经有人高声嘲讽那年轻人,“果然是纨绔子弟,高纨绔,你爹是户部的高琼吧,官大了不起呀,就能大街上欺负姑娘!”话音未落,好多人跟着起哄,纷纷说那年轻人的不是。但是年轻人完全不在乎这些,甚至都没有抬眼看一下那些起哄的人群,显然是被娇宠惯了且见过世面的。
“也就是个户部郎中嘛”,那姑娘说完这句,拨开四个家奴的阻拦,一跃而起,跳入街心,也不说话,右掌如疾风过岗,直接击向那年轻人。
这个叫高完库的年轻人也不敢怠慢,急忙躲过了这招,不觉间,两人战在了一起。方天感觉那姑娘看上去比自己大上两岁,行事显得很是成熟得体,而且她的功夫方天是见识过的,虽然两人今天手上都没有兵刃,但方天心想这少年有点不妙,因为在他认为这姑娘的身手绝对可以跻身于当世顶尖高手之列。
方天凝神望去,数十招后,他看明白了原来那姑娘用的是峨嵋派上乘功夫,一招立雪求道、紧接着落雪凝梅,身子一跃,紧接着是云起雪飞、傲雪追云,一气呵成;而那年轻人用的掌法更让方天天希奇,居然是西域少林派的韦陀掌。
其实,中原少林派的韦陀掌是继罗汉拳之后更难练的内外兼修的拳法,柔中见刚,刚中见柔。一套拳法使出来,颇有佛家慈悲情怀。但西域韦陀掌经过西域历代大师的演化,变得更加阴柔,更加波谲云诡。时而在空中徜徉,时而匍匐于地面,出神入化,看上去眼花缭乱,而且颇具美感。
少女刚发育成熟的娇媚身段,少年大幅度的阴柔中略带阳刚的体形,时见大河奔腾,时见长虹吸川,这不是在比武,而是在展示少年儿女的勃勃生机。
然而,峨嵋派本来就是讲究以柔克刚,而西域韦陀掌更以是阴柔见长,几十招下来,姑娘占不到一丝上风,反而在招数上处处显得促狭、毫无得心应手之感。反观少年,倒不急着胜在一招一式,而是想方设法的和姑娘游斗,招数上也显得绵绵不绝,让人感到这少年胸中自有万丈长虹。
这少年边打还边问姑娘:“说句肯殉葬我就住手了!到底肯不肯呀?!”
姑娘气的小脸粉嘟嘟的,心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也没挑好日子,咋就碰上这么一个说浑不浑,说明白又不明白的一个浑球呢?
姑娘不肯示弱,又急于找到解脱的办法,一时招式略显迟滞,正一筹莫展间,一个清脆又浑厚的声音传来:“姐姐让开,我来帮你!”话音未落,两个人飘然入场。只听场外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这是我的两个仆人,一个叫蒸不烂,一个叫煮不熟,姐姐暂且闪到一旁,让他们替姐姐出出这口恶气!”
方天暗笑,这两人的名字起的甚是有趣,肯定还有两个人,另两个也一定是一个叫捶不匾、一个叫炒不爆。喜欢元杂剧的都知道,这几个名字出自关汉卿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正想着,一抬头,发现三人已打斗在一起,不到一刻功夫,三人已拆了好几十招,不分伯仲,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围观者都明白一个道理,这个所谓的纨绔子弟,其功夫不容小觑!
武林中有句俗话:“北少林,南武当,峨眉弘佛法,探根上青城。”今天,围观者皆有眼福,因为,刚下场的这两位用的正是青城派的道家真髓——青城十三太保拳!这套拳法不尚套路,主要由功法、技击、心法三部分组成。外练筋骨皮,内练精气神,外强内壮,祛病延年。练到九重境界,即练成金刚纯阳之体,静则柔顺如水,动则刚猛暴烈、有无坚不摧的王者霸气。
这两人的功夫没有达到九重,也有七八重了,显然是高手中的高高手了。因这十三太保拳不尚套路,所以即便是武术大家,也很难看出下一招会从哪个方向使将出来,这也是这套拳法的精妙和可怕之处!
反观那少年,也就是高完库,不惊不怖,从容应对,越打越显得游刃有余,这份淡定,绝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所应有的处事风范。面对两大高手的夹击,竟然不显现丝毫败迹!
这两人下场多时,本来是报打不平,替主人来收拾这少年的,也是在主人面前邀功的机会,可现在看来不但不能拿下少年,反而无任何取胜的机会。又三十多招过去了,这两人面孔耳赤,有些挂不住了,不断的拿眼睛瞟场外的那少年主人,那意思是请主人示下。
场外那个看上去还略带稚气的年轻人显然早就不耐烦了,此刻竟眼露凶光,把手伸出指向那高完库,嘴里发出一声“轰”的声音。
那两人得到了主人的指令,两人同时虚晃一招,跳出圈外,从怀里掏出火镰,同时一只手上出现了一只短短的手持火铳,这一时,惊呆了场外几乎所有的人。
据《火龙神书》记载,火器的制造和使用在明朝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准,而且在军队里也普遍配发。永乐帝征伐交趾(今越南)时,偶得神机枪炮法,遂建神机营。在亲征漠北之战中,永乐皇帝提出了“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的作战原则,用这支配备了火器的部队配合步兵、骑兵作战,发挥了重要作用,使火器的应用日趋广泛。
不久,神机营逐渐成为明军的一个兵种,亦是京畿护卫军三大营之一(另两营是五军营及三千营),装备有火枪、火铳等,后又添置火绳枪。这种独立枪炮的部队建制在当时整个亚洲乃至世界上都处于领先地位,比欧洲最早成为建制的西班牙火枪兵(创建于1510 年)要早一个世纪左右,是明代早期火器兵种领先于世界的佐证。
但是,火器的发展并没有给大明朝带来应有的辉煌,反而受到了遏制,以至于火器只在小范围内使用,这缘于一场奇怪且耻辱的战争,此处且按下不表。
这两人使用的是单发拐子铳,带有曲柄,只有一尺来长,可射程居然有四五十丈远,二人点燃了火绳,从两个方向指向了高完库。
高完库并没有慌乱,只是一时怔在场中,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躲过了这个叫蒸不烂的,也躲不过那个叫煮不熟的,看来,这二人一定要在自己身上弄出一二个窟窿不行。
这一切方天都看到了眼里,众人皆不知所措时,他却大吃一惊,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方天已来不及细想,双手合十,进而“化万珠以为一”,把吹向西北方的一股秋风聚为一股飓风,转而折向东南,分为两股,急急向下吹向二人伸出的手持火铳的手臂上。
说时迟,那时快,方天竟也没有料到,自己的这招化万珠以为一已经用的这么娴熟,因为那两人的火铳几乎同时射向了一处,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了两声:“铛!铛!”,众人低头一看,就在离高完库不到一丈的地面上多出两个很深的黑洞。
大家全都轻嘘一声,场内的那年青人已暂时没了危险,因为火铳装药上弹还需要一些时间,那年青人在短时间内是安全的。不过,在场看热闹的人们也搞清楚了,是方天这个英俊少年,制止了这场血案的发生。
正在大家把目光聚焦在方天身上的时候。忽然一阵骚动,人群后面冲过来一队官兵,把人群分开,急匆匆走进来一人,稍懂行的便知这是三品的官服,来人二话不说,先是一揖到地,正准备屈膝跪下时,那年轻人道一句:“快去阻止!”
少年身边有两个身手极快的人应声便到了官员的身边,低声道:“高大人不可,太子是微服出访。”由于人群的阻隔,极少有人看到这一幕,那官员只好作罢。
这时,少年身边一人附耳说道:“此人乃工部左侍郎高琼。”那少年听闻汇报也不搭话,甚至连眼睛也没抬一下,显然是余怒未消。对,来人正是高完库的父亲高琼,当朝正三品官员,也算得是高官了,未料少年还待搭不理的。人群熙攘,方天却特别留意这位少年,心想:“此人是个什么来头?!”
这里有个交待,那黄衫少女乃是本朝张皇后的远房亲戚,也是皇后的义女。皇后的女儿太康公主二岁便夭折,皇后一直耿耿于怀,忧戚难忘。皇后小时有个玩伴,也是她的表姐,生得一个女儿,叫辛祝君,颇有姿色,也善解人意。近几年,辛祝君时常进宫探视皇后,替皇后排忧解闷,一来二去,有了母女的情感,皇后就奏请弘治皇帝把辛祝君收做了干女儿,用自己过世女儿的名字赐名:太康公主。
既然这个女子乃公主身份,这个少年应该更是尊贵异常,那这个少年到底是谁呢?
众人皆知,当今的孝宗皇帝朱佑樘(chēng)只有一个嫔妃,也就是说,他的后宫只有一人,那就是当今的张皇后,这个少年,就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太子朱厚照。
张皇后生了三个孩子,二男一女,朱厚照是长子,他的弟子和妹妹全都幼年夭折。虽然只有这一个儿子活了下来,虽然这个儿子不到二岁就被封为太子,但孝宗还是对这个儿子要求极严。从小就选定几位有才学的官员担任太子傅悉心教导,寄寓厚望。但这个儿子不是把老师气走,就是把老师打走。再后来,孝宗发现此子不但喜欢舞刀弄枪,更是喜欢博览兵书而且过目不忘。
孝宗想,儿子肯上进就行,文的不行就学点武的吧,只要不误入歧途则为大好。但治国之道还是要读些儒家伦理的,一开始,孝宗不敢过于严厉地规范儿子,慢慢地以妥协为主,进而越发的宠溺,任由着儿子性子行事也不舍得这个独子受一丁点苦、一丁点委屈。
于是,孝宗着锦衣卫指挥使从众太监里挑选了四个武功老道的少年,无论这个儿子去哪儿,这四个人都时刻围绕在身边,唯恐儿子受到一丝的伤害。这四个人还有一个头目,是个很有学问的太监,就是刚才在少年身边附耳说话的人,这个人叫刘谨,这是个颇有心机之人,不可小觑。这五个人年岁都差不多,都少年了得,可见孝宗皇帝对这个儿子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这也自然而然的养成了朱厚照任性的个性,因为,除了学业上孝宗从不妥协,别的都好商量。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朱厚照感到很没面子,他不管这个高完库是何人之子,一定要取其性命以解心中之愤,所以,当高琼向他套近乎时他看也不看,心里余怒难消,定要不顾一切的收拾这个叫高完库的小子。
这个打记事起就跟随朱厚照的小太监刘谨聪明异常,他看清了形势,也明白主人的意思,忙低头耳语:“此处有高人作梗,不可久留,主人,改日再做计较,如何?”
朱厚照闭目养神,半天没有回应,待自己的心绪稍稍有所平复,睁开眼睛点点头低声说:“好吧,我们出来也小半天儿了,高大人,不可告诉你儿子我的身份,否则,嘿嘿,回见了您哪!”,说完,轻轻拍拍高大人的肩膀,微笑着扬长而去。
那少年被几个家奴簇拥着不见了,高琼转过身来走到方天面前,长臂一揖:“请问高士大名?”,方天也赶忙回礼,也是弯腰一揖:“不敢,本期监生,方天!”
“噢,那太好了,今天事不凑巧,改日再谢公子大恩!”说完,瞪了儿子一眼,“跟我回去!”
高完库临走时也向方天投来友善的目光,方天抱拳在手,算是回礼。看着那活宝少年跟着父亲走远了,这时,黄衫女子微笑着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方天。
方天被看的全身发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局促的站在那儿任一个妙龄少女肆无忌惮地看着,而且这个美女还曾走进过他的梦里、停伫在他的心里。
“没看出来呀,小和尚,不是说不会武功吗?头发还没长出来,就这么厉害了?!”
“我,我,我是真的不会武功,刚才情急之下用是的师傅教我的‘吸风饮露’,不是什么功夫!”方天挠着自己不太长的头发腼腆地回应道。
“吸风饮露?这是什么功夫?”那女子的声音居然有些柔软起来。
听得对方问的坦诚,应该是真的不解,方天道:“小时候我得了重病,师傅说我不能食人间烟火怕被污浊浸染,每天都教我习练吸风饮露之法,采集花瓣上的露水为食。要凝聚上万珠露水才能够一天的所需。”
看着少女还是不解的样子,方天又说道:“就是把上万珠水滴采集后合而为一,称之为‘化万珠以为一’,明白了吗?”看着对方还是紧皱眉头,方天又说:“这样吧,有机会我演示给你看!”
其实,方天每和这个姑娘说一句话,都是怦怦然心跳不已,于是就显得一切都那么的慌乱,一切又是那么的僵硬。这就是之所以不能图文并茂地把这招说清楚的原因,而所谓的图文并茂也就是用肢体语言加上绘声绘色的声音去阐释那个他吃早饭的动作,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女子面前显得那么笨拙,那么的局促不安。
那女子得到了这一句类似承诺的话也不再有疑惑的表情了:“好呀,有空你演示给我看,要不,让我也学学这‘化万珠以为一’。上次在青藤镇时间紧迫,也没来得及感谢你,这次若是你教会我这招化什么以为一的功夫,我一并感谢,请你吃北京城最好吃的——马三涮羊肉,如何?”
这位笑靥如花的少女看着方天冲她点点头后,便摆摆手,示意她的家奴一起倏然离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黄衫少女走后,一种女人身上特有香味充斥了方天的胸腔,他试图不去品味这种香味的种类,或者试图不去记忆这种香味,但几次尝试全失败了,那股香味肆无忌惮地直奔他胸腔的最深处,他有点窒息,他想到了‘韩生尝窃贾公香。’
据《晋书》记载:“晋贾充女午悦(喜欢)韩寿,其婢为致意(为她传达她的爱慕之意),韩乃逾墙与之私通。午偷武帝赐充异香赠韩。此香著体,数月不散,终被充发觉,遂以午嫁韩。”方天想:难道,这女子也和贾午一样,身上也有一块来自西域的异香?
天空中本来就只有稀疏的云朵,这时,淡蓝的天空中只有一小抹晚霞飘过,显然,天马上就要黑了,方天不知何时已到了五柳胡同的自家门口。这时,他忽然想起,又忘了问那女子的芳名,想到以后也有再见的机会,只好苦笑了一下。
方天不知如何进门的,也不知就这么和衣躺在床上多久了,他的眼前一直晃动两个身影,虽然过去也偶尔有过这样的情形,可今天有点特殊,好像是要他必须做出决择似的,好像是他必须让一个人胜出并让那个胜出的人占据他的整个心灵。这让他的心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他认为小尼姑就象是山涧的清泉,澄澈透骨,能一眼看穿,就如同亲自量身定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又合体又舒服。而那个黄衫少女却如同深谷幽涧,让他倍感深邃而难以看懂,但却又被她身上所散发的成熟气息而深深的吸引,吸引的深了,还有一种犯罪感。虽然和小尼姑呆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两心相悦,一直以为内心不能再有除小尼姑之外的女人。同时更让他不安的是,虽然时时责罪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黄衫少女还是在他心里若隐若现、挥之不去。
还有两天就开学了,方天突然想到眼下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尽快去做,那就是在开学之前必须再见一次小尼姑,否则,一旦进入太学之门,想再自如的出入则不是一件易事,他必须知道准确的小尼姑回山的日期,若是不能送她回山,则必会让小尼姑大失所望,而且说不定还会让她伤心欲绝,因为这是他们认识后的方天的第一个承诺。
方天第二天醒来时,简单的洗漱一下,早饭也没吃就按父亲信中所示找到了父母在皇宫附近的临时居所。
这也是一个四合院模样,但比五柳胡同的家要小很多,进来门就看到了代伯在院里打扫着庭院,方天叫了一声代伯,边走边喊:“娘,娘,我回来了!”
很快,母亲从正屋的西边出来了,一声“天儿”,已是泪眼盈眶。
“还没吃早饭吧,快!快!让你代伯去厨房盛碗稀饭。”
很快,又是粥又是炒白菜外加白面馒头的,方天顿时狼吞虎咽地享用着。
“还是自家的饭好吃!”方天边吃边说。事实上,他自六岁离家,十年之中再也没有享用过人间烟火,每日早上只是饮用一盅清露而已,早已忘记食物为何物了。
“那就多吃点儿,不够娘再给你做!”母亲眼里的泪还未干,嘴角已挂满了幸福的微笑。
离家十年再回家中,方天总有一些生份感,这里面有一点要交待,那就是方天的父母并不知道方天小时候得的是危症,可能随时死去。所以,在他记事起,父亲对他格外的严格、并近似严苛的做法使他无法理解。到了寺里听师傅说,他随时可能走完自己短暂的一生,为此,他曾一度的责怪过父母的严苛,也有顾影自怜之感。
他不知道,他的父母在他六岁离家入寺前也不知情。知道这事的只有他爷爷一人,只可惜爷爷独自一人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谁也没有告诉。只是两位僧人再度造访,方天的父母才知道儿子的病情竟是如此的严重!其实,他们也后悔小时候没有更好的呵护自己的儿子,更没料到的是一别竟是十年不得相见。
记忆中每次方天受父亲责罚,奶奶总是出面维护这个孙子,方天感觉自己跟奶奶的感情更浓一些,跟自己的亲生父母反倒有点疏淡。不过,近来他也感到了父亲对他的好,所以,今天回到自己家来看到母亲看到他的那一刻流下泪水时,方天孤寂十年的心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吃过饭,方天告诉母亲今天要去太学办理寄宿的事,这是父亲安排好了的。“娘,我走了,父亲回来你告诉他一声,我会好好读书的,一放假我就回来。”
“哎,哎,”母亲向他摆摆手,低头擦着眼泪。
跟代伯说一声“代伯,我走了!”方天离开了自己的家,之后就开始陷入长长的沉思。他想弄明白的是,为什么见了如溪这小尼姑后,他是那么甘愿沉沦于她的怀里,甘愿那种他认为近乎于伤风败俗的吮吸异性的气息。
小时候伴他一起成长的荷英他没有感到和自己有什么不同,大家一起戏水,一起玩耍,没有性别上的差异。可十年后,他已长成七尺男儿,他遇到的第一个异性就是小尼姑,而且是在毫不知情下沉溺于她的怀中,那是一个成熟女人的胸怀,而且散发着少女清香的气息,这是方天十五年来第一次有种依偎感。
这种依偎感冲破了父母亲情,冲破了师徒之情,不期然的伴随着青春蓦然而来,让方天感到一定要用什么去报答这十五年来都没有得到的这种依偎感。于是,他加快了步伐,他心中知道他迫不及待地要去的是:一个叫念慈庵地方。
这是大白天,方天不能施展自己的任何功夫,念慈庵又在京郊,离城中心有半天的距离,方天知道这样走下去到地方天也黑了,于是,他的目光在到处寻觅一样东西,马车!
付完车马钱后,方天进入庵内,门口也有僧尼看护,但没有人拦截他,说明此庵无特殊规定,香客一律平等待之。
进得二进门,方天有种熟悉感,那正是前天晚上他等小尼姑的地方,于是他静伫良久,以期能等到小尼姑的出现。一柱香的时间过了,也来来往往不少尼姑,可就是没有他等的那人,方天正准备找个尼姑问一下,突然发现,对面一人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那张笑脸是从太阳斜射过来的方向靠近他的,可在方天看来比太阳光还璀璨,因为她就是方天有依偎感的女人,林悯!
“天哥,你怎么来了?你的事情办好了?”小尼姑声如丝线的问道。估计她是怕别人听到她叫的是如此亲热。
“我的事就办好了,还差一样,就是寄宿。你的呢,你啥时候能回?”
“师伯说了,有几味药正好在京城同济堂全都配齐了,三天后我就能回五台山了,哥哥三天后就在庵外等我吧!或许师傅急等着这药呢。”
这一句话,不禁让方天沉吟起来,方天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三天后正是入学的第二天,第二天就不在学堂,一定是会受罚的。但方天心里清楚,天大的事,也不能阻止他送林悯回五台山。想到这里,方天小声说:“小悯,待久了招人闲话,我走了,三天后我必在庵前出现!”
方天转身离开时,小尼姑也转过身去,可没走几步却躲在廊下偷偷地看着方天离去,眉目之间饱蘸着一个少女的初情。
方天返回城里第一件要办的事,是去国子监打探自己分在那个崇志堂的授业博士。方天明白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开学第二天就逃课,应是件比较严重的问题。
苍天不负有心人,很快方天打听到他的授业博士叫靳江,三十来岁,在国子监读书七年未入仕而被任命为终身博士。不用别人提醒方天也清楚,这样一个死读书,读死书的人,一定是个古板的无以复加之人。
他记得清清楚楚,《集愆簿》上记录着这样一行字:不得装病请假,非有嫡亲丧不得请假。意思是说,不是死了爹娘或其它至亲不得请假。方天忖度良久,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方天虽然经历事少,但看的书多,什么经史子集,什么诸子百家无一不通,为人处事方面的书也看过不少,无外乎随机应变之法。想到此,方天紧皱的眉头稍微有所舒展。
方天能不能度过未曾谋面的靳博士这一关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