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的太阳依旧被两个起得比鸡早的人吵醒。
那两人打斗的紧,一人满头大汗,脸颊通红,时不时得喘息一会。而另一人神色悠闲,不慌不忙,无论剑如何刺来的,他也能轻松躲过,哪怕面对敌手全力一击,他也只需伸出两根手指一夹,那剑便好似卡在块岩石中,动弹不得。
“啊,你太嚣张了!太嚣张了!”若离看他那悠闲样,怒火攻心,一脚踹倒那人,旋即骑在其头上,小手轻轻拉着他那头紫发。
半晌若离才走到一旁,独自坐下,似是在闷气。
自从渊鳞觉醒过剑灵后,一连几天下来,若离都闷闷不乐。
渊鳞是知道原因的:身为大将,实力却如此不济。
他无法安慰,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默默地等候才是。
渊鳞蓦地忆起若离前面大哭大叫地朝着他说的那句:无法展翅我就无法飞翔。心脏也登时抽紧。
他不想看见若离颓丧的样子,他问过她母亲,得到的答案是否。母亲说觉醒只能由自己促成,外界无法插手。
也就是说,若离的觉醒无法依赖外界的任何事物,唯独她自己。
渊鳞想起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若离略黑的眼圈,他并未点破但心知肚明。那是若离连夜在外练功练出的,她待夜深后又会起来,独自跑到竹林里头舞剑。
甚至在那方含有寒之剑气的水池里蹲过马步,不过蹲了一会就出来了,渊鳞藏在竹后看着痛苦的抱着脚咬着牙的若离,她是紧咬着牙哭的,声音像是蚊虫鸣叫那般小声。
可即使隔着十几步,渊鳞还是听到一清二楚,他靠着竹子疲倦地坐下,抬头看见竹子围绕的星空,那是多么璀璨多么繁华。
渊鳞很多时候都不懂若离开口闭口都是皇族的清规戒律,不懂她望向皇城时眼中渴望的目光,更不懂她伤害累累时不愿靠在别人肩膀上哭泣。
他望向星空,只希望一个质朴的不很复杂的答案。星空沉默,他忽然间,不懂海神阎的忧伤,可他又忽然间懂了。
数下日子,若离那样过已经十几日了,瘦削的她在这日子里有时吃饭都会吐出来。
渊鳞吃饭的速度已经七人啦。但有时候他也吃不下饭,他怕若离吐出一口血来,像怕她要被吞掉那样怕。
他到处求方问药。
素兰:有我当年风范。
锤子哥:后浪推前浪。
影面: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年老的村民:晚辈需得努力,我年老时唯一后悔的就是年轻没有用功,没有能力跨进大宗族光宗耀祖。
渊鳞:我连先前想要变强的愿望都有点淡忘了。
就好像那所谓的愿望是一个借口,一个必须要实现的借口,凑合着是个目标的话那他的心愿是什么呢?
其实他没有什么想法,他觉得就这样子挺好的,可他从若离遥远的目光看到她终有一天会离去,她去哪里呢?那座奇怪的皇城?还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宗族里头。
功高修炼之人考核是举国年轻人的梦想,因为参加那个,就可以改变命运,挤破脑袋的挤进宗族里头。
从此荣华富贵一样不差。
“喂,渊鳞,你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啊?”若离忽然开口问道,她的话把水中鱼放到了现实的菜盘上,一刀斩断他思绪。
“嗯。”渊鳞走到她旁边坐下,很干脆地摇头,他闭目凝神,再次摇头。
“你不是发誓要为你母亲复仇吗?”若离提醒。
“那是我必须要干的事情,但不是我长大后想干的事情。至于要干什么,我自己也没有主意。”渊鳞耸肩。
“那你去参加功高年轻人考核吧?”若离说。
“看的去。”渊鳞没有主意。
一天就这样慢悠悠地过去了。
夜晚的饭如同往常。若离依旧吃的有点艰难。
躺在床上的时候,渊鳞不敢就此睡去,他与若离素来形影不离,若离要外出,他一定如影随形地跟着她,生怕她出了意外。
只是今夜他自个有别的打算,他想去名人堂,那里有数不胜数的典籍,他要去那里找到答案。
好!渊鳞心里盘算了会,悄悄地翻身下床,从窗户那跃了出去。他一路上无声无息,仿佛在做一件极其机密的事情。
冬日的月的凄凉的白霜洒在地上,他举步踏过。
枯萎的叶的憔悴面容随着冬风起舞,他擦肩而过。
渊鳞突然一笑,他被这种气氛笑到了,好似他真的是位身怀重要使命的杀手,前去杀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名人堂矗立在他面前,他跑到那儿,抬脚一踹,“轰隆”巨响,大门先是纹丝不动,渊鳞急了,再连踹数脚。那门依旧纹丝不动。
“好,我陪若离一扇门好了。”渊鳞手中一握,紫光凝聚,一把紫晶剑赫然握在手中。
他巨剑一砍,大门竟是一条裂缝都没有,他又使出打败冰蛇的那招,数刀过后,他被一股更巨大的力量推开五六步远,跌倒在地,巨剑脱手,化为乌有。
渊鳞虽然已是剑灵,但万万不可让剑器脱手,以他现在的实力,所凝聚的剑气断断不可轻易离体!一旦离体,剑器就会消失,这也是实力不足所致。
实力足者,别说让剑器离体了,让其剑器传承于世道几万载也可。
渊鳞累得一瘸一拐地走到门面,手靠在门上,心里想着这门今个怎么开不了了。
冷不防脚步踉跄,大门才缓缓滑开一条缝。
“……”渊鳞面无表情地拉开门,在偌大的书海里径直取出《四洲录》,这本号称无人不知无事不晓的古老典籍,记载了上至上古战争后,下至今日间几万年的历史,甚至还不包括一些奇闻异事。
这也导致渊鳞取出他时颇为费力,他看着眼前有他一半高的书,愣是硬着头皮翻阅起来。
“觉醒剑灵的方法…………………………找到啦!”渊鳞看向那几个大字,饥渴地浏览起来。
“觉醒剑灵,独从内而外,别无他法————完。”渊鳞呆呆地念完,又恼又烦,他一脚踹翻那典籍,任凭它和地板亲热。
这一踹不要紧,要紧的是那《四洲录》掉在地上一下子散架,渊鳞哎呀一声,大叫不好。
随后,他看着那四洲录在一团金色光的包裹下恢复如初,从地上浮起,飘回了书架上。
“呼。”渊鳞长出一口气,正欲转身离去,眼角余光却抓住了个让他内心一颤的东西。
他翻起那本书,摊在手上。
书的封面上题着“弑龙令”。
龙的话突然回荡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起先是低沉的,后来变为激昂,激昂又转变为愤怒,愤怒又转变为悲痛。
他颤抖着双手地翻开第一面,胃里一阵翻涌。
第一面画的是人,无数的人,他们被剖开膛肚,面容扭曲,流血已干,里面有人是被吊着的,但渊鳞再看时发现那是一张张完整的人皮,里面还有人躺着,身上不知被划多少刀,还有人被绑在木桩上,四肢分离。
渊鳞看不到一个还算完整的人,全都是残缺的肢体,他额头冒汗,心脏狂跳,颤颤巍巍的翻过另一面。
“唔——”渊鳞的胃一阵痉挛,他强忍着不吐出来。
他看到了一条被完全剖开的巨龙,所有的血肉到处流淌,看得渊鳞赶忙一翻。
后面全部都是类似的画,直到最后一页才有一段话:九天盘古凤国国历四万六十二年,共弑龙四千四百四十四万。龙,灭!
“嘣!”渊鳞手中书本掉地,他赶紧四下扭头,名人堂里空无一人,唯独他与影子。
他抬头,眼神惊恐,再抬头,直到视线再也无法企及更远了,才惊讶的低头。
这整整一个书柜上,全是弑龙令!而他刚刚翻的只不过是一本。
这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才会做出这样的勾当?
这是个睥睨天下的国家,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渊鳞体内的那条龙回应了,他低头,看向他的心脏处的位置,仿佛龙就在那里一般。
他盘坐冥想,眼睛看到的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浩瀚的星海,和一条漂浮的巨龙。
这是他觉醒剑灵后知道的事情,一旦他潜下心来,进行冥想,他就可以来到这个地方。
“那是…”渊鳞还未问完,那头龙便怒吼着打断了他。
怒吼平息后,龙依旧怒目圆睁。
“那是我们流的血与泪,憎与恨。”
“我们?”渊鳞疑惑。
“六翼紫圣龙一族。一个多么强大的种族,又多么悲哀的种族啊,在我们族的最后一个皇陨落后,我不知道多少年了没有被皇给唤醒了,不成想时过境迁,已经几万年过去了,弑龙令成为历史的同时,我们一族也险些成为历史,不过还好,几万年里尚有一丝血脉传承,孩子,你唤醒了我,我们最后的皇。”两条龙互相对视,另一条幼龙看到了那条巨龙温和的目光,百味杂陈。
“我是最后的皇?”渊鳞反复着那几句话,“可你不是说我血脉不纯吗?”
“嗯。你是血脉不纯,遗传了敌人肮脏的血液,但你仍然是皇!”龙的声音庄严肃穆。
“你必须复兴我们龙族。”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渊鳞忙问。
“变强,至高无上的强,甚至修炼成剑神!”
“修炼成剑神?”渊鳞刚想问,可浩大苍茫的宇宙忽然震颤,而那条龙的身影也变得透明起来。
“唉,看来我时日已到。”龙叹息着说。
“时日已到?你不是存在于我体内的剑灵吗?为何你会有时日?”看着渊鳞,龙笑了。
“我不过是残存于我们族人血脉中的魂魄,依靠着执念沉睡了几万年,就为看到我们一族皇的觉醒,然后待时机成熟,告诉他族人惨痛的历史而已。”龙话音刚落,宇宙忽然震颤,群星也随之隐曜,而龙的身影也渐渐消散。
“那你到底是谁?”渊鳞大声呼喊。
“皇。”龙说完,渊鳞只觉眼前变回了无边的黑暗。他睁眼,入目是弑龙令三个字。他闭眼,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受到龙的存在,回应自己的,只有一片空寂。
渊鳞立马起身,他忽然觉得这个名人堂满是血腥味。
他回到家后,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心底一直回味着的,是那条龙的话。
最后的皇?
可我只是一普普通通的少年郎啊?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有天才的天赋。最喜欢的不过是吃母亲做的饭菜,和若离一起修炼而已。
渊鳞真希望关于那条龙的话只是梦,只是个随时可以遗忘的梦,可是越想遗忘,脑海便抓的越紧。
他听见院子外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若离回来了。
“滴,滴,滴…”奇怪,怎么还有水滴声。
渊鳞纳闷,但他一想到若离会蹲马步,就打消了跑到窗户去看的念头。
他窗户直达院子。
渊鳞转个身,背对着窗户,看着照在白地上的月光发呆。
嘀嗒声没有远去,反而愈来愈近,渊鳞看到月光照出的半个人影,就知道是若离过来看看他在不在。
过去十几天里,若离每次回来一定会看看他有没有老实睡觉。渊鳞自然知道原因,若离并不想让他知道她晚上也会练功,即使有伤,若离也不想让渊鳞知晓。
还真是让人担心的将军呢。
待若离要走时,渊鳞一转身,看见若离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
不对?蹲个马步怎么会头发都湿漉漉的?
虽然疑惑,但也是只有明天再一探究竟了。
渊鳞终是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