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对着老人说道:“我和你打。”声音平淡如水,让人感觉不到情绪的起伏。
守夜人缓缓向老人的方向走去,那柄长枪上的红缨在风中慢慢舒展飞舞,借着月光才发现,那柄长枪相当普通,就是玄武街打铁铺里量产的兵器。但是握在守夜人的手里,却显得格外的趁手,枪尖的点点寒光将守夜人衬的相当凄冷。
曾经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若是去仿大家之枪法,能将枪招仿到十之八九,却唯独仿不了枪尖的半分寒光。
老人即将越境,这本应是浑身气血最翻涌的时候,也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但若真的论真元强度,却是最鼎盛的时候,部分真元化作了星界。所以如果真的一战,这场战斗未必就真的已然定音。
老人重新凝聚星界,星界和老人之间建立了一条柔和的通道,不断的反哺着老人。而星界外围,点点的白色星光却比黑洞更要深邃,终于,从那深邃的星界外围飞出一把利剑,一把星芒凝成的利剑。犹如飞石一般直冲向守夜人。
王明望了望杨殊,满脸的疑问,杨殊也是同样的表情望着他。两人不需说话就已经明白,这个人不在计划之内。
那柄利剑在离守夜人三尺不到的地方,守夜人开始出招。他只是挥动长枪,平平稳稳的一撩,相当平凡的一记回招。
这是每个练剑或者练刀的学童都要练习无数次的一式,相当基础。不知道世间有没有那种将横撩直刺竖劈练到极致的高人,若是真的有,想必大多数情况也还是桎梏在某一个境界无法提高。
守夜人这一平撩很平稳,很标准,单从动作上来说几乎无可挑剔,但是……真的没有用处。真正高手之间的比拼,基本功的扎实程度,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才能作为评判高下的一个因素,整体上的区分还是靠境界高低和作战素质。
这一记承载不了任何真元的平撩怎么能抵挡得住小明月境界的强者凝聚成的星芒利剑?
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柄利剑碰到枪尖的一刹那,瞬间化为原形,散成点点星光,归于虚空。
星界里继续凝结更多的利剑,准备同时射出,但是为时已晚。守夜人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星界外围,长枪一个直刺,直接探入星界,转动,红缨甩,星界应声而散!
老人来不及震愕,那柄长枪直刺脑门,老人双手合十夹紧长枪枪头。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个直刺,但是老人散乱的头发瞬间被劲气扬起,紧接着老人身后刺啦一声,平整的黄土地裂开一道窄沟,激扬起漫天的尘土。
这一招老人不会不熟悉,蛮族三十八神将排名第二十九的铁勒最擅长用枪,单凭一身蛮力砸出了神将之名。铁勒是将力量修炼到极致的强者,单论招式身法其实并不高明。
当年阵前点将,老人第一个冲出去,铁勒看不起他年岁已高,枯瘦如柴。起手就是直刺脑门,被他双掌握枪,直接错手折断,顺着枪身的剩余力量,甚至废了铁勒整整一条手臂。
老人后来的战功颇多,背负无数荣光,但是这一战才是他的真正成名之战。
守夜人的长枪却没有像铁勒的那柄枪一样被折断,更没有搭进去一条手臂。长枪顺手回收,守夜人却再没有继续进攻。而是转身将霸王枪直冲夜空,一瞬间月光闪动,裹挟着无数真元的星芒在守夜人长枪周围凝聚,随着长枪砸向地面,星芒也重重摔向地面。
地上瞬间裂开一道几尺宽的口子,枪尖正对的奈河,轰隆一声炸起惊涛骇浪。
老人看向守夜人的眼睛瞬间红了,双腿瑟瑟发抖。这一幕,老人也不会不熟悉。
杨晓寒若有所思,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王明杨殊两个早就傻了。
守夜人缓缓摘下黑色面罩,一张弧度硬朗,略带愠色的面庞展现在老人面前。这张面孔他不会再熟悉,因为守夜人就是,当今大周世界的最强者,也是曾经的肖字旗主帅肖遥。
肖遥缓缓问道:“汉将军,这一枪可曾有力?”
终于,老人再也忍不住,如同癫狂一般挣扎起身重重跪在地上,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用光了阵前点将必要首冲首杀的无上英气,用光了当年三进三出风鬼林,将狼头挂满竹枝的豪气,用光了十多年苟延残喘蜗居一隅的精神气,死死压抑着哭腔跪在肖遥面前:“先锋军肖字旗下汉字营主将汉升,参见肖将军!”
……
时光荏苒,三十万旧将至今忘不了的峥嵘岁月,还是那北上收复国土的五年。
军营外的战场上是生死,在那样一个由血气方刚的男儿们组成的集体里,力量的高低和身体素质的优劣区分了将士们之间无形的地位高低。这是群体社会的一种无形铁律,在满是书袋子的学堂里,最博学的先生自然地位最高。
那些军队里年龄较高,身体较差的老人除非有极高的声望,否则很容易沦为倒尿盆的角色。
在最开始收复凉州青州的时候,汉升老人还没有展现自己的机会,加上身型枯瘦一直被营帐里的其他将士暗地里戳脊梁骨。直到汉升被提拔做了副营刀棍手,这股怨气才真正升起来。那些对汉升有意见的人越来越多。
一次例行的刀棍训练,汉升所带的营帐只来了寥寥几人,肖遥大怒。直到把那些迟到不训练的士卒们全部押解,大家才满脸不屑的看着汉升喊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不配领着我们学刀练枪!”
肖遥将军的实力人人皆知,人人见识过,自然信服。但是汉升不是,肖遥想替他说点话,但是发现即便说了也是徒劳。
汉升攥紧手里的军棍,顺势扬起,画出半轮满月,然后重重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地面仿佛裂开。那些跪在帐前的士卒们被余威震翻在地,淹没在阵阵黄沙里。而那柄木质的军棍,也是直接披散,裂成数根。
那些刚才还怨声载道的士卒们一瞬间目瞪口呆,手无缚鸡之力?那这是什么?他们打死也不相信这样的力量来自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
军中有规,下士犯责,上士同罪。那天,枯瘦的老头汉升挨了一百四十记军棍,相当于其他所有迟到士卒的总和。但奇怪的是,受罚的人加上汉升共计十五个人,一声疼痛的叫喊声也没听到。
从那天起,再没有人瞧不起汉升,也再没有人明知军规而故犯,肖字旗下汉字营军规如铁律,守纪全军第一,甚至比杨字旗下也不差。
……
肖遥没有直接把汉升扶起来,只是低头伸出一只手,示意拉他起来。声音有些严肃的说道:“当年你最要强,干什么事都要做第一个,我可不知道你神将汉升的膝盖跪过任何人。”
汉升抬头看着肖遥,已然是老泪纵横,双手握住肖遥的手站了起来。
没等汉升开口,肖遥继续说道:“肖字旗下,只有投死的悍卒,没有改换门庭的叛徒。若你真的投了明主,即便是你亲手杀了我,我下去了,也会和早走的兄弟们说你汉升是数一数二的英雄。”这句话满含愠怒,所以很无情。
汉升枯瘦的身体准备再次跪下去,却被肖遥一把拽起来。汉升噙着泪说道:“愿以死表不二之心。”
肖遥自己蹲坐下来,示意汉升也坐下,明月辉映,奈河暗流涌动。
“当年周元纬被分到豫州,你和唐齐几支营帐的兄弟也算是发配了。我知道,豫州你带去的四千二百个兄弟过的并不好,其实天下除了长安,哪里都过的不好。”肖遥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想一走了之,但是死去的人抓着我的衣角,我只能留下来。”
“这几年朝廷军饷克扣了近六成,我们这些所谓的御林军还比不上那些暗地投靠西都尉的州牧的思君。我们几个兄弟按着豫州州牧的脑袋才逼着他写了几封谏信,送到长安便没了回响。那些百姓更是可怜,寒冬时节饿殍遍野……”汉升吐了口唾沫呸了一声。斩钉截铁说道:“肖将军,我那豫州的兄弟们这些年虽说没见血,但是杀人还是不带含糊的,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老汉升就算散了这把老骨头,也肯再为您效犬马之劳!”
“汉升,我们都老了,这个时代再也不是靠着一身蛮力就可以推翻重建的了。就算我反了又如何,把几十万兄弟的脑袋挂在身上?再给他们让后世留一个骂名?你我都经历过战争,都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无端再发起战争,百姓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南国虎视眈眈,蛮族羽翼逐渐丰满,稍有不慎,那便是亡国!”
和平年代里的个人英雄和风流韵事是锦上鲜花,那些英雄和侠客按人名记。但是在战争年代就只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人人皆道三十万反抗军逼退五十万狼骑是何等的功勋,但没有人知道,三十万人马革裹尸二十万,大周流民死伤更是数十万。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