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郎的病,几日之内我便上门医治。”王明看着他的背影,竟有些说不出的苍凉,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了。
高通没有转身回答,自顾自的走了,只是快到门口时,又恢复了那般笔直的身躯。
高通从大门走出,脸上还是进去时候的那般怒色,走到台阶之下,使劲跺了跺地位,指着大门大声怒骂道:“好你个肖遥,我高通和你不共戴天。”说罢,气呼呼的走了。
演技稍显浮夸,此时是傍晚时分,过往的人也不多,但并不妨碍这件事的传播速度和效率。相信不到明日,乡野少年怒打高通之子的消息没有停息,高通骂街将军府的消息就会掀起另一轮高潮。
将军府内,会客厅,只有肖遥和王明两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答应你。”肖遥问道。
“他一进门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王明答道。
“何以见得。”
“如果高都尉真的是来替他儿子报仇的,为何只身一人前来?带几个家丁,代替他出手岂不更好?”
说到这里,肖遥这才觉得蹊跷,是啊,像高通这样的重臣,孤身一人来到将军府确实显得有些突兀。
“像高通这样聪明的人,知道我进了你的府邸,就肯定意识到绝非寻常,所以他就孤身前往,以便屏蔽口舌。”王明的声音里没有自豪的意思,因为这是他早就想到的事。
肖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接着问道:“你打算做些什么。”
“除掉朱达。”没有任何仇恨的意味,没有任何音调的起伏,就是这样简单的语调。这句话从这样一个小孩口出说出来,别人听了肯定会耻笑他的无知,亦或赶紧捂住他的嘴巴,然后左右看看是否有被其他人听到。
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太胆大包天了。朱达是谁?西都尉的一把手,多少重臣良将,甚至是比他更高的官,都死在他的爪牙之下,手段何其残忍,为人何其凶恶。
在长安城里,朱达的名字,可令婴孩止啼!
除此之外,他还是圣后娘娘最恩宠的人,就算是犯了天大的罪,又有谁敢动他?眼前一个十五岁的黄毛小儿说要除掉他,何其的嚣张,何其的自大!除此都不谈,据说朱达自身,就是一位小明月境界的修道者,长安城里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肖遥并没有对王明的话表达什么观点,只是点点头,因为他确实,不关心这些。肖遥忽然问道:“你多大了”
这个问题反倒是让王明很是意外,如果说之前的问题是就事论事的话,这个问题倒显得尤为亲切。
“十五了。”
这个问题肖遥曾经也问过王明的师父,在那一瞬间,肖遥下意识的也问了这个问题。
“你和你师父很像。”肖遥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并不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王明有些措手不及。
肖遥知道王明是来帮他的,这样说话确实显得不近人情,毕竟眼前的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但肖遥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的师父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他很厉害。或许,你会和他一样厉害。”肖遥继续说:“但是你们都太过城府,你们都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成。”
肖遥顿了顿,继续说:“我不喜欢攻心之人。”
说完,肖遥就走了,只剩王明一个人立在原地。一个少年听到别人对自己这样的评价,应该怎样都不会开心吧。
这个世界上极少存在不关心别人对如何评价的人,人本身就是活在评价和被评价的氛围里。以前上阳山上只有三个人,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氛围。尽管偌大的昌龄郡就在脚下,附耳一听便是百家故事,但是那些总和王明无关。
以至于他后天养成的性格,简单而又纯粹。那是没有经历过世人言语打磨过的品质,那些品质可能显得稚拙,也确实包含不了什么家国大义,却足够的具有冲劲,一往无前。
一个府上的下人,跟他打了声招呼,便引他到厢房。王明没有什么行李,只有一个包袱,里面几件换洗的道服。小仆人引他到房间,和他大致讲了将军府各个出口,房间用处,王明细细听着。
将军府倒是极其简约,房间大多空着,没有什么其他大户人家的闲人勿进的禁地,也没什么特殊的给下人制定的规矩。下人之间各司其职,除了一个领头的,再无其他分级。
交代完了,王明起身向小仆作揖行礼,小仆回了礼便就退了出去。
王明环视一圈,比起悦来客栈里住的房间,这个房间更加大些。王明稍微收拾了一下,顺手摸了一下藏在包袱里的那枚长条型的玉坠,玉润珠华,黄色的玉身通亮得很。这是个价值不菲的好玉。
每次摸到玉,王明内心里竟有些许的起伏,他不知道那头的那个人是谁,只知道,他们之间或许会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但更大的可能是,这辈子,他们都不会有所交集。
那种起伏或许是某种期待,这是王明前十五年的平静人生里,唯一可以让他有所期待的事情。但王明并不想着急找到对方,他相信缘分,而且他还有事做。
王明起身看了眼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将军府已经升起烛光。
王明将东西放好,关上房门,绕过将军府的后门,便出了后门。长安巷道虽然错杂,王明也是很快就转到了主道。今天的事情刚发生不久,而且当时环采阁亲眼所见的人也不多,所以王明倒也没有被人认出。
不过很显然,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那些明着暗着的眼线到了明天就会汇聚到将军府,所以今晚还是安全的。
王明穿过一个巷口,在一个熟肉铺买了些许肉食,用黄油纸包好,揣在怀里。接着进了朱雀大街的尾端,不多时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悦来客栈。王明的目标不是悦来客栈,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似乎并没有发现预期的目标。
正准备探口气回头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悄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找我。”
王明一回头,此人正是丁小乙,没等王明做出反应,就被丁小乙一把抓住胳膊,抓住他就跑。王明不由得跟着他跑,长安城此刻不是夜市鼎沸的时候,跑起来倒显得格外轻松。
穿过几个极隐秘的窄道,人群的谈话声愈加微弱。很显然,丁小乙比王明更熟悉长安地形。
丁小乙带着王明到了一处桥洞底下,便放开手,不等王明开头。便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跟踪你。”
王明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在第一天就揭穿我。”丁小乙的语调很坚决,反倒是在审问一般,可事实上,他才是哪个应该被王明审问的人。
坚决归坚决,那语气却急转直下,第一个字还在山顶,最后一个字已经跌倒了湖底。因为,王明正从怀里慢慢的掏出了那个包扎严实的黄油纸。
那黄油纸里透出的丝丝香味,已经通过看不见的小口,慢慢溢了出来。丁小乙的肚子立马做出了积极的响应。王明走上前来,将那包熟食递到丁小乙手里,自己稍微整理一下刚才因为快跑而弄乱的衣襟。
丁小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慌忙打开就是一顿啃。里面是整整一只烤鸡,虽然已经有些冷了,却有一种冷肉独特的香味。丁小乙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他虽然自诩为是闲哨。可大部分时候,却是个实打实的乞丐。
桥洞底下空幽得很,稍微发出一点声音便会马上得到回应,声音撞上拱形的桥洞底,还会发出嗡嗡的声响。一段细流从旁边流过,造成哗哗的流水声。但这个地方也确实隐秘,除非亲临桥底,否则不会听到一丝声音向外传去。
王明看着大快朵颐的丁小乙,仔细想了一下刚才他问的问题,回答道:“不知道,我觉得你不会伤害我。”
丁小乙讪讪的笑了笑,继续啃食着手里的烤鸡。
“你刚刚为什么拉着我跑到这里来。”
“有两双眼睛盯着你,干我们这行的,一看一个准。”
王明能早就意识到丁小乙一直在跟踪他,是因为他对周遭的固定存在的物体,身边出现过的人有着很强的记忆和推导能力,所以他才能借助一部分地形,推断出更细的道路分布。也是通过这个能力,他才能发现有一个人总是出现在他附近,进而发现丁小乙的存在。
但是丁小乙只一个照面,就发现有两个人跟着他,可见他的反侦察能力多么的强。至于这两个人,估计也是丁小乙的同行,发生了这些个事情,自然有人关注,以便去博得第一碗羹。
至于可能是哪些大人物的眼线,王明还没有去想。毕竟自己的重要性和价值,亦或危险系数还没到惊动大人物的地步。
“你找我什么事。”丁小乙难得从吃鸡的间隙里抽出点时间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