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任何公务缠身,在上海那个下午玩得最兴奋。乘着人力车,我们几个人经过生机勃勃的外滩。形形色色的中国人拖着长长的辫子,身穿着天鹅绒的短上衣和青布大褂。身材高大匀称的锡克族印度警察古铜色的面庞上表情严峻。苦力们混杂在人群中,头上带着鲜红的头巾,用竹扁担挑着大包小包,嘴里吆喝着“嘿嗬,嘿嗬”。印度人戴着奇特的又长又圆的高帽,头上像套了个筒。犹太人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不论来自葡萄牙、法国还是英国。人力车夫被几个水兵像赶驴一样吆喝,他们还不时友好地拍打他们几下。旁边有几个裹脚的中国妇女在围观,觉得很好玩。一支办亲事的队伍在街上行走,所有人身上几乎都穿着颜色亮丽的大红色衣服。我们敏捷地在这些“粗人”中左右穿行。忽然,一些挎着篮子的男人进入我们的视野,他们挎着的篮子装得满满的,像要蹦出来什么东西。原来篮子里装的是一种俄国鸭子。对过往行人,它们都伸着脖子打量,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过了法国总领事馆,我们精神振作起来。拐进一条狭长的街道,正对着的就是法国总领事馆,这条街道很明显是在法国人的特别保护之下。一个很大的鸦片烟馆就在这条街道上,中国人在这个地方深受其害,在这里被毁掉的中国人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人力车又拐了个弯,这里的街道狭窄又拥挤,人力车过不去,我们只好下车步行前进。前面就是上海县城,那儿对于外国人来说几乎是陌生的,他们也很少到这里来。
木偶戏
进上海县城可要费些周折,可不能太着急。传教士发明了黄包车,先前叫作人力车,英语中叫Jen-1i-che,这种说法很快被运用到日语里,R音和L音对日本人来说尚存在模糊感,就传为Jin-ri-che,以致英语中称为Jinricksha。黄包车无法穿过中国式狭窄、拥挤的街道,但你可以雇独轮车。街道很窄,转弯处很陡。有个车夫,我们到哪儿他就推车跟到哪儿,似乎认定我们要雇他的车,像影子一样堵住我们的去路。他一句话也不说,脾气显得特别好,我们出于无奈,不得不报以同样的好脾气和沉默。终于,独轮车夫的包围圈被我们突破了,我们走进了城门。城门称不上雄伟壮观,许多人脖子上带着枷坐在边上,很是可怜。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带枷这种处罚方式。带枷的犯人在上海旧县城里到处都是,在抓贼方面,这里的警察是不是要比汉口或北京的警察高明?还是这里的民风不好,或者还有更多更大的诱惑在吸引着人们?总之,这些人都很可怜,脖子上套着重枷,想靠一下都不可能,更不要说躺下了,不管白天黑夜都带着枷,自己吃饭也做不到。身体虚弱的他们,伸着双手,指着嘴巴等别人去喂。即使在饥荒的年月,热情的那不勒斯人的举止也要比这些中国犯人更有表现力。中国人在表达方式方面似乎很贫乏,你很难从他们的举止中揣测他们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而那不勒斯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似乎穿透人心,告诉你他们想做什么,鲜明的面部表情,能使一切不言而喻,即使在1英里外,你也能从他丰富的手势中明察秋毫地知道他将要干什么,所有这些,中国人都没有。即使是自己的语言,他们表达起来好像也含糊不清,你集中精力也无法听明白他们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他们的生理结构在很久以前是不是已经发生了变化(这是不是他们想要说的),导致他们的想法无法有效地表达?有人会说,劈柴挑水做苦活这些人生来就会,他们在苦难面前只会默默地忍受。
脏和令人讨厌让上海旧县城闻名遐迩,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这里有多脏,或多令人讨厌,我们并没有发现,尽管我们经过一条街道时,惊讶地发现街上到处是脏土。在一条狭窄小河的岸边挤满了中国人的住房。这些棚屋都是木制结构,房顶上都有一个小晒台,我把它称为意大利式的阳台,但中国人的晒台是用来晾衣服的,阳光带来的乐趣他们好像并不愿意享受,更不会像意大利人那样放松生涩酸疼的眼睛。潮水已经涨得很高了,河水横在我们和这些中国人的房子之间,虽不太难闻,却污浊不堪:与其说是一条河,不如说是条污秽不堪的水渠,什么样的水都可以流进来。这样的水,人们用来洗衣、做饭、饮用。而外国租界就在它旁边,那里的水资源供应都充足,水质卫生也纯净,只要中国道台点头,一定有雄心勃勃的自来水公司,渴望把总水管伸进上海旧县城。被霍乱折磨而死的人们,会在这样的水面前静思,潮水退去,它会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小河那边的每所房子都“随身”携带一座桥,桥在没有客人来访时会被吊起来,许多钉子钉在被吊起的一端,连猫也休想过去。欧洲人想象力丰富,甚至可以说他们有点浮躁,但即使把桥放回原处,他们也很难走过去。
在上海,最好的地方就是茶园了。远远看上去就像英国柳叶图案碟上的图画,有流水,有小桥,还有亭子和假山。这些桥这一座、那一座曲曲折折,十分精致。人们禁不住想,桥在最初建成时,这里的水源一定清洁干净,一定有不少植物生长在假山间——而不是现在的死水和垃圾。但其布局还是很美的,当人问起这里为什么会与其他地方一样乱的原因时,“造反”(太平天国起义)一词会被人们含糊地提到。造反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在已经过去的半个世纪里,要修茶园的话早以竣工完成了。我禁不住想,上海的茶园是否要修缮?在英国,像茶园这里的凌乱和冷落,只有酗酒女人的家中才可看到。我想导致这种状况的不是造反,而应归咎于越来越多的鸦片。吸鸦片的人和精美的摆设大量吸食鸦片对中国人而言已经有些年头了,只是适量地吸食是第一代吸食鸦片的人的特征,当时在他们体内还没有浸满鸦片膏,这与他们的孙辈、重孙相比还稍逊“风骚”。英国出现了饮酒狂潮是近年来发生的,饮用烈性酒也只是最近才有的事,这只是一种奢侈,像抽烟一样。食物和饮食习惯在多大程度上决定了国民性格,科学还尚未有定论。如果说使中国人变得如此漠然和麻木的是鸦片,那么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新动向一定在英国,因为我们对中国事物的现状已经习惯了。
喝着最好的茶,嚼着葵花子和花生,我们在亭子中坐下来。只看一眼出售葵花子和花生的小贩,你就会知道他定是鸦片的受害者。葵花子入口十分好吃,像虾一样,那么点美味与所花的功夫是否成比例,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思考。一个人走过来向我们兜售一只会抓瓜子的鸟,他也是一个吸鸦片的人。主人把瓜子扔到空中,这鸟就会把瓜子抓住。这只鸟像中国所有被捕的鸟一样,在一根弯曲的棍上能熟练地站很久,在它的脚脖子上还系着一根丝线。在外面东倒西歪的桥上有个鸟市,一个男人把鸟扔到空中,不一会它就会自己飞回来。鸟有时会飞落在茶园亭子顶上休息一下,但最终都会飞回主人的手掌心,一群人在旁边围观着。一只非常漂亮的金色野雉待在一个小得可怜的笼子里,等待出售,不过就色彩而言,这些鸟都比不上天津和北京的。
在北京的时候,我们逛过一个盛大的集市。其中最诱人的当属有头羽的鹰,它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鹰。大概有12只,每只要价3两银子。同去的人劝我们不要买这些鹰,说如果我们驯服这些鹰,且会放飞的话,一切都好;否则就要把它关进笼子里,鹰是没良心的鸟,它们会忘记主人的好而跑掉。如果鹰的要价在40~50两银子,那么这只鹰就是被驯过的,在这些鹰旁边,还有一只新捕获的小鹰。许多脖子上带一圈金黄色羽毛的小鸟也在鸟市出售。听说一只受过训练的鸟出价一般在500大洋。一种北京人驯养的会抓球的鸟,据说把几只球抛到空中,它能一次抓回3个来。我还见到了一只蒙古乌鸦,它是只又大又肥很漂亮的黑鸟,漂亮的黑羽毛闪闪发光。蒙古人把这种乌鸦称作坟墓,据说把蒙古人的尸体捆绑在野马上,然后把马放开,人的尸体就成了蒙古乌鸦的餐点。我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属实。更令我分不清真假的是,法国公使馆有人在回国途经西伯利亚时,这样写道,在西伯利亚拉四轮马车的通常不是马而是妇女,鞍具都佩戴在这些妇女身上。这或许是真的,但这种事情在以前没听说过,所以听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古怪。
让我们把话题转回到上海。在一个卖假牙的摊前我们停下了脚步,摊上铺满了广告,上面写着不管你得了什么样的牙痛,马上就可以治好。我们在一个江湖郎中的摊前停留了几分钟,许多令人惊异的东西被这个江湖郎中摆放在摊前,你可以看见虎心、虎牙和一个胖胖的畸形怪胎,其中头、躯干和连在一起的四肢三部分组成了这个怪胎,没有做任何解剖,这样摆放的目的,可能是便于顾客指出他们的孩子哪里不舒服。天色已晚,他正在收摊,关于他一串串的生意经,我们很遗憾未能听到。有些漂亮的小瓷杯紧靠旁边放着,这些小杯子跟以往一样,都放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还有令人惊叹的中国笔架,其形状成山楂枝状,四朵白花镶嵌在上面,花间栖息着一只白绿相间的鸟,鸟背上是笔架,可以把毛笔放在上面晾干。
在此之前,我们还光顾了一家丝绸店,买了几卷丝绸,颜色很可爱。中国人的口袋看上去或许可以充当他们的旅行文件夹,还可以当做他们的鲨鱼眼镜盒。在小客厅墙上挂着鳄鱼皮做的小乐器,虽不协调,倒也颇具装饰性。有两根弦固定在这些漂亮的乐器上,弦间固定着弓。在中国,裁缝用的剪刀有一个把手是条长长的曲线,它们的诱惑让人无法抵御。我们买下它们,想着在英国如果这种剪刀也被普及,可以为英国裁衣工人的手指省去多少烦人的痛苦。街上的赌博,同样诱惑着人们,令人难以抵挡。赢了几块糖,这些战利品都让我们给了旁边那些机灵的小姑娘,我们赌博时,她们就围在旁边,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们,这些小姑娘头上别着插满黄菊花的梳子,勾勒出梳得光滑柔顺的头发,格外清秀。在我们经过的商店,尽管不止一家做广告说正在出售“刮舌板”,但这些东西我们还是没有买到,只好改天来验证中国铁器的精良和妙用。后来我们发现这些东西同美国新发明的专利产品异曲同工,类似于我们船上的平衡尾舵。如果不知道朱迪(英国木偶剧中的滑稽人物),那么生活中的方便之处人们永远不会发现。在很久以前中国人已经会做旗袍,这是英国人所不知道的。英国人穿衣脱衣时甚是费事,他们要挺胸缩肩,又拉又拽,而做宽大的衣服,中国人却是行家,两只胳膊可以同时塞进一只宽大的袖子里。中国的城镇里,有许多妇女衣着整洁,结伴带着小凳子,坐在门外缝缝补补,这已成为中国人的一大习惯。对于英国人在大型国际帆船赛中获胜,美国人常说那是美国的胜利,因为美国人发明的垂直升降板一定装在英国人的船上。这里要感叹地告诉美国人,事实并非如此。在你们想都没想到发明垂直升降板之前,已经有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在装有垂直升降板的船上航行了。
卖厨房用具的小贩
我们带着一身疲倦回到了电灯、马车、看门人和苏格兰女佣中,精神却得到了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