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块密集的商业中心，萧遥已经在大厦楼下晃悠第三圈了。
保卫室里出来个大爷，用手挡着刺眼的大太阳说：“小伙子，你上哪儿去？”
“请问一下，这个地方在哪儿？”他把信息给大爷看。
“D座？哎呦，别是看错了，这里就没有D座，你往那边看，最远的那栋是A座，依次往这边儿来是B座和C座。”
萧遥说怎么会呢，地图上明明标注就在这里，显示离目的地只有五十米的距离，按道理，五十米的话，他一眼就能看见那栋楼。
嘴上却说，“谢谢，我再找找。”
依旧按照地图所指往前走，终于，地图人声说道，“您已到达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
站在C座旁边的草坪边，萧遥慢慢蹲在地上看着草尖，这里也算是难找，从三号线转二号线又转一号线才到，结果走了半天还没有看见那个狗屁工作室。
歇了一会儿，猛地一站起，萧遥眼前发黑，出来的急也没吃早餐，怕是低血糖，眼冒金星，他只好闭了眼希望头晕快点过去。
再一睁眼，面前竟是一座蓝青色的小别墅，路边还有个木头路标，路标下面一排小字上写着，“玫瑰湖绿地中心D座”。
他即刻又闭上眼，再次睁开眼，面前却还是那座小别墅，小别墅外有一圈木栅栏，用白漆涂了一层，萧遥看着脚下的草坪，他疑惑，刚才明明就站在草坪外的水泥地上，一眨眼自己竟然就踩了进来。
诧异地侧头四处看，再看，C座那座大楼居然不见了，凭空消失。
“白日见鬼。”萧遥抬手看表，正好指着十二点。
这是光怪陆离工作室和他约定的时间，一分不迟，一分不晚。
既然来了，总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况且，萧遥这个人，是无神论者，他所信，唯人力和意外。
大一过生日那次，凌猫他们几个给他买了个蛋糕让他许愿祈祷。
虽然他也照做了，但其实他根本什么都没有许，他绝不信祈祷的力量，如果祈祷有用，他就不会曾经那样的失望，所以，他不要再祈祷，也不想把希望寄托在飘忽的祈祷上。
抬脚向前走，萧遥看着脚下草地里镶嵌的圆形石砖，一步步走向那座建筑。
离别墅只有五六米的时候，眼看就要到跟前，他竟然又走回了原地，就像是一直在原地踏步，那地方可见却不可及。
在尝试朝着那边走了三四次后，萧遥拨通了光怪陆离工作室的号码。
“嘟嘟嘟。”
“您好，这里是光怪陆离工作室，请问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您好，我是今天来面试的兼职生，现在就在工作室外面，但是进不去，可以出来接我一下吗？”
“当然——不可以喽！”电话那边的女孩子甜甜地说，“我们只接待客人哦。”
“那……”萧遥真心觉得这里诡异，这个接电话的人也诡异，他还不是这里的员工，难道不能算是客人吗？后来熟悉了这里他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老板临走的时候让我告诉你一句话，说是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也不一定为虚。”
“什么意思？”
女生嗯一声，“就是字面的意思，不好意思，我这里还有业务要处理，有事您再联系我。”
没等她挂上电话，萧遥说，“这里好像不是很适合我，我再想想要不要来这里工作，改天我们再联系，我还有事，先走了。”
和神经病打交道，自己也会变成神经病，就当这里是座海市蜃楼罢了。
女生说，“好的呢，如果您走得出。”
莫名其妙的后半句话。
萧遥挂了电话转身离开。
脚下有时候会踩中厚密的青草，发出哗一声的落草声，手腕上的表从十二慢慢走到一，又从一走到二。
终于，萧遥累了。
他撑着腿，弯腰喘气，一滴滴汗水砸到地面，落入草缝间，真奇怪，他走了这么久，竟然还是没有走出绿地，这草坪就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回了身，目测别墅和刚才他一开始到这里的距离依然是一样的。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
他坐在草地上，静静思忖这句话，草地里还有些大树，此时日头虽然强，可风却一点也不热，凉风习习，抚动树叶和细枝，蔌蔌风声。
这里，真的是市中心吗？
自他踏入这里，没有听见一声鸣笛，也没有小汽车开动的时候轮胎和地面的摩擦。
他心中一动，掏出手机，果然，手机上面的小标识全都是失效的，通讯卡旁边打了×，无线网也变成了灰色。
也就是说，如果从一开始他进入这里通讯卡就不能用，那他刚刚打通的那个电话就是在电话卡不支持的情况下拨出去的，往常来说，这种情况可以打出去的号码只有110这样的求救号码。
他的手有些颤，打开通讯录给朋友拨号。
“您好，您已进入服务区外，暂时无法……”
挂了电话，又打了一个人。
还是一样的结果。
真是奇怪，只能给工作室里的人打，其他人，全都打不通。
走也走不出去，他陷入难题。
风中夹杂着水流声，似乎是某个洗手池打开了水龙头。
可水流的声音不在别墅那里，放眼望去，这里除了这一座建筑物别无他屋。
“难道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萧遥低了头不再看那座别墅，也从圆石铺砖上离开，走到了草地上，不再跟着眼前石头延伸的方向走去。
走了二十来步，那水流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就在他眼前。
面前空荡荡，只有空气。
萧遥缓缓地抬起手，低声自言，“应该就是这里。”
顺着感觉，又多走了几步。
他敲了敲面前的空气，“哒哒哒。”
不是空气，是一座透明的墙壁或是门。
抚摸形状，他撞对了运气，正好找到了门而不是墙壁。
就在整个手掌覆在透明建筑的一瞬，面前的空气忽然有了颜色，从棕色大门一直到蓝青色外墙，整个如同魔法一般展现在萧遥眼前，再去看刚才他看见的那座青蓝色建筑，已经消失不见。
原来，只是个障眼法，真正的工作室不在那里。
“来了。”
门里有人出来。
是一个穿着黑色围裙的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满手泥渍，看见那泥，直觉告诉他那是做陶艺的人，灰黄色的泥土，细腻没有渣滓，泥水中也没有混入沙子小砾石等物，这是陶泥，萧遥很清楚。
围裙黑色打底，白字写道：光怪陆离工作室。
“您好，我是——”
“行了，进来吧。”他还没有听萧遥说完。
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萧遥只好走进去，跟在那人身后。
“去三楼，Jolin面试你。”
萧遥有些尴尬，刚才他已经在电话里说今天不来面试，现在却已经在他们工作室里了。
“谢谢。”萧遥上了楼。
楼梯已经年代久远，走在上面发出咯嗞咯嗞的声响，楼梯和楼梯间是隔空的，这种楼梯更像是简陋的梯子，这样的设计他记得小学时候，在一家旧书店里看见过，上面是个小阁楼，下面就是摆书的地方，那时候妈妈总喜欢去那里，他就坐在楼梯第一层等她买好回家。
那个男生也上了楼，就在二楼坐下了，他面前是一种很奇怪的拉胚机，和普通的那种不太一样，萧遥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控制转速的地方，往常来说，都是用脚踩踏板。
也许是他太久没有去市面上看那些新型拉胚机。
上三楼，还没有到上面他就闻到了一种浓俨的油漆味，他对于绘画不怎么了解，但是这种气味和油漆有些区别，更像是一种绘画用的材料。
果然，入眼就是一大幅画，已经画了四分之三，可以看出，画的就是这座建筑外面的景象，草地、青蓝色别墅、乳白色栅栏和地面上嵌入草地的圆形砖块。
女孩背对他，只能看见身后两个麻花辫，穿了件白色衬衫，下面是粉色和米色的格子短裙，白皙的小腿和脖颈，这让他想到了昨晚室友刷视频看见的那个小萝莉。
“你来了？”她把画笔放在装满水的小木桶里，霎时那一捧水被染成了绿色。
“……您好，我是……”萧遥知道这里古怪，于是改了话，“我误入这里，好像迷了路，还请给我指个路让我出去。”
女孩点点头，眉头一挑，“说得很含蓄呢……”又重新拿起了笔，动手画，“你就没有觉得这个工作室奇怪？”
“还好。”萧遥这样说。
“你既然约定了来面试，那就不能反悔了。”
“强买强卖我见过，但是强行要别人参加面试还是头一次见。”
女孩摸了摸自己黝黑的麻花辫，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活久见你不知道吗？”语重心长，“哎……还是吃的米太少了。”
前半句话倒和她十五六岁的外貌相符，后半句却怎么听都像是老者发出的感叹。
“明天入职吧。”她说。
画笔在幕纸上轻轻扫过，笔尖一次次浸入水中，最后那一桶水变成了蓝灰色。
“等你入了职我再和你慢慢介绍陆离工作室。”
“陆离是老板的名字？”萧遥问。
“没错，是我们第一任老板的名字。”这个女孩真的很爱笑。
“那现在这一任？”
“叫陆离，所以我们是陆离工作室。”
上一任叫陆离，这一任还叫陆离，萧遥皱了皱眉，这人说话奇奇怪怪。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还有光怪两个字，肯定第一反应是光怪陆离工作室对不对？”
“我没好奇。”萧遥直言。
女孩哼一声，“我叫Jolin，是这里的画师，楼下刚才你看见的那个人是阿盼，是这里的陶艺师，至于你，以后就是这里的甜点师。”
萧遥蒙圈中。
“先不说我是否决定在这里工作，我之前说的是可以接受做陶艺的工作，不是什么甜点师。”
“你不喜欢甜点吗？”女孩已经停下绘画，双手撑着下巴靠在椅子上看他，葡萄一样圆滚滚的眼睛。
“我没什么经验，做甜点也不是很在行。”要是钟橙做这样的事说不定能做得很好，她就喜欢捯饬些甜食之类的。
Jolin点点头，“看出来了，但是老板说，你必须做那个，而且还要学会做甜茶和苦茶，因为客人的口味都不一样。”
“你没听清我的话？我说我不会在这里入职。”萧遥争辩。
“明天早上九点，记住去前台领制服还有工牌。”
“喂……你这个人！我都说了我……”萧遥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有时候和年纪小的女生说话，他真觉得心累，以前钟橙就是这样自说自话。
“我们这里都是一入职就发工资，你明天来，填一下你的卡号还有开户行就好。”
他还没有做什么，居然就给他发工资。又是吃了一惊。
看着这里也不像是什么传销组织。
“这是老板定的规矩，基本上我们都是每月一号发工资，我和阿盼是正式员工，每月九千九百，你还是实习生，每月五千九百。”
月薪值得考虑，萧遥沉思片刻，说，“很抱歉，我做不了。”有些人的欲望是金钱，但对于金钱的渴望于他而言并不是那样强烈。
“你说什么？做不了？”
“对，还请另选高明。”
“那我可做不了主。”Jolin说。
“我要先走了。”萧遥向她点头道别，转身要走。
Jolin慢慢移开身体，拍了拍他的肩头让他转过身。
萧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药，回身一看，一张完整的画出现在他面前，他虽然不懂画，却也看出这画画得好看，画的不像是死物，画面上的东西都有生命一般。正看着，眼睛忽然瞪大了。
Jolin指了指落款，“你认识吧？”
“不认识。”萧遥嘴硬。
“骗人，你应该见过这个标记很多次。”
“你到底是什么人？”萧遥第一次好奇这个地方，这个诡异而奇怪的地方。
“现在才问我，怪不得老板说你胆子大，不会害怕我们。”
“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板说，要是你不为金钱所动，就让我给你看这个，啧啧，果然有先见之明。”
“我问你，你从哪里知道这个？”
“那你就没看见二楼还有你母亲的作品？”
“够了，我不想知道。”萧遥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愿停留。
“她是抛弃你还是保护你，你自己应该也很想知道吧？”
她的声音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
“滚开！”萧遥停在楼梯口，往常他对待女孩子都很耐心，可是今天这个，彻底把他惹恼了。
“还有，她是死是活，你难道也不想知道？”
“不想，你要说什么我不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也不想知道。”
Jolin一闪身就像是幽灵一样到了他面前，而他面前已经是楼梯，她浮在空中，一把将他推倒在窗户边的紫色沙发上，寂静的房间中，金色尘埃在空气中飞舞。
她不耐烦地脱下了围裙，冷笑：“好声好气和你说，你怎么不当回事呢？”
忽然，萧遥的手机响了。
Jolin指指他的手机，轻轻一笑，“接啊。”
电话卡不能用的地方还有号码可以拨进来，萧遥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遥遥，你舅舅被楼上落下来的花盆砸到了，现在人就在医院。”
只这一句话，电话就挂上了。
是舅妈打来的电话。
萧遥从心底打颤，他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笑得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