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翻林虎?”
“对。”
孙东海喝了口茶,点了点头。
李青山不搭话,看着倚在栏上,看着湖心亭下戏水的锦鲤。
赵易手上拿着一个小铜盒,里边是鱼食,抓起一把洒下去,那些不常见的、潜在水底下的大鲤就上来了。
这儿是李家府上,偌大一个府邸里边就住了李青山一个,倒是伺候的下人不少。
有侍女端着茶点上来了,听说她们的服装是林东升做的,翠绿色的衣裙掠过湖上石道,也是快初夏了,湖上也长了荷叶,两边都是翠绿的,绿的滴水。
赵易很喜欢,喜欢侍女的打扮,也喜欢这片小湖,更喜欢这个湖心亭。
比张家的府邸大气的多。
张全对茶似乎颇有研究,冲了壶茶,见着盏中的茶根竖了起来,然后就会心一笑。
他在京师学拳的时候,他的师傅就常说“茶根立,好运来”。
扶了茶盏,放在鼻下闻了闻,张全点了点头。
“你们为什么要当翻林虎?做一个简单地富家翁不好吗?”
一直看着小湖的李青山抬起了头,他不太对付这个有些身份的捕快,但想了想,还是出了声。
“是为了剿匪。”
“剿匪?”
赵易也不喂鱼了,一半是身边温柔的侍女笑着说再喂就多了,一半也是好奇。
“驱虎吞狼,兵家上策。”
张全点了点头,他早听说这两位俊俏公子皆是与山匪仇恨颇深,能做出如此激进的举动也不意外。
“正所谓以毒攻毒,寻常剿匪的法子是难奏效,只能出此下策。”
孙东海也是在喝茶,他和张全正对面坐着,赵易和李青山倚在朱红的围栏边上,围栏下边是木椅,镶在了石底上。
李青山见孙东海出了声,也不多言语,继续看着小湖。
这湖是林东升生前最喜欢的,他坦言说哪怕这湖上的荷叶秋天枯黄了,他也觉得这片湖好看。
所以他俩就把林老头葬在了湖里。
“······我们也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干了劫富济贫的勾当,这张大人不会说什么吧?”
那边孙东海也和张全聊得差不多了,小小的一茶壶茶水也快干净。黄衫的俊俏公子饮了最后一口茶,有些认真的看着张全。
“我管剿匪,我管翻林虎。”
“那张大人就不必多心了,想必五日之后,翻林虎便是死了。”
李青山从早上开始心情就不大好,昨天林东升就死在了他怀里,这事儿对他触动不小。
语气也有些冲。
张全也不在意:“那便是极好的,只希望当时拦路虎和过江虎也一并死了。”
“这是当然。”
青山东海二人拱了拱手,便出了湖心亭,五日之后起事这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商量好的,那时候方回还在。
哪怕现在两人没了,也是可以继续,积累本就是够了。
赵易的瘫坐在亭边,他的手可以轻易的碰上湖里的荷叶,那荷叶上有露水,顺着荷叶的摇动滑落到了赵易手上。
“张家的,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是已经从李青山那边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知道方回是为了张家卖命。
“还能干吗,清水镇的江湖就这么屁点儿大,他得了个四境武夫不就是为了这清水镇江湖?”
赵易撇了撇嘴,他还没去拿他的两件白衫,于是就很罕见的穿了黑衫,是张全的。
黑的和赵易也是极配,本就白皙的皮肤在黑衣的映照下更加秀丽了。
“方回是四境?对了,应该是。”
张全点了点头:“林东升也是四境吧?”
“对,比我差一线。”
“和方回比如何?”
“方回更强。”
“早二十年呢?”
“林东升更强。”
若换了二十年前,方回偷袭都不一定打得过林东升。
难怪隐忍二十年。
“你在想什么?”
露水渐渐地从赵易的掌上流开了,见着张全眉头紧锁,便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在想,四境什么时候变成大路货色了?”
不过十多天,就见了三个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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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爷,那解白鱼给您唤上来了。”
小二躬着身子,两只手互相搓着,身后跟着那茶馆一层唱戏的戏子。
解白鱼就是那戏子,身穿大红的缎子,肩上披了层纱。最让人喜欢的是那双眼睛,灵动非常,她本就生的柔媚,这眼睛长在她脸上就更加勾魂了。
黄三最喜欢听的就是她的戏,常跟张家大爷称赞说是人美声美,见着解白鱼进了屋,便是连声叫好。
“怎么样,张爷,我说这解白鱼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不假吧?”
语气颇为得意,那中年的瘦高男人瘫在躺椅上,点了点头。
“确实不假,是难得的美人。”
解白鱼站在屋里,笑语盈盈。这儿会儿她刚下台,脸上的妆容已是去了,黑色的长发束了起来,压在红纱上,整个人看起来清素淡雅。一双眸子里总是带着光的,看着张爷身后的壮汉。
那个壮汉只有一只手,原本右臂在的地方只有了一小截,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他半张脸被罩在阴影间,一身黑色短打,头发垂在身后,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眼中带着凶光。
见着壮汉这副模样,解白鱼眼中的光略微黯淡了,回眸望向了圆桌旁的两位大老爷。
“两位老爷说笑了,叫妾身鱼儿就行。”
“好好!鱼儿,鱼儿!是个配得上你眼睛的好名字!”
黄爷笑着叩了叩桌子,旁边的张大爷也点了点头。
两人聊开了,小二已经退下去,顺带把门给带上了。
“鱼儿你还不认识吧?这位呢,是咱们清水镇的第一大高手!方回!方师傅!”
黄三把方回拉了过来,对着解白鱼有些炫耀地说。
方回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清水镇第一了。
林老头已经连着两天不开铺子,方回也断了条臂,现在整个清水镇江湖都知道这年头谁是老大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清水镇第一就这么捂着断臂,奄奄一息的进了张府。
清水镇江湖也开始名正言顺的姓张了。
解白鱼脸色更加忧伤,淡淡的不易察觉。
她从很早以前就很仰慕方回了,打从六年前方回把她从土匪里救下来开始,她就一直在缠着方回。
也是知道方回和林东升之间的关系,任凭解白鱼如何想象,也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眼神陌生的人是她所熟悉的方回。
那个爽朗豪放的方姓刀客。
“妾身倒是长见识了,想不到还能见上方师傅这种大高手,真是让妾身万分荣幸。”
做了个万福,解白鱼把头垂了下来,见着方回装作不认识她,她也不说什么。
“既然两位老爷和方师傅在此喝茶,那白鱼也不能扫了各位的雅兴,不如就让白鱼给各位唱段戏,行个舞如何?”
黄三听见解白鱼这么说,那自然是高兴极了,手里拿了块肉松糕就往嘴上塞。
方回站在张爷身后,看着解白鱼舞着红袖,唱出了婉转的曲子。
这个女人曾经缠过自己很长的一段时间,缠着自己教刀术,也教了她一些。
叫白鱼刀法,是一种短刀法。
他练得也是这种,解白鱼练得也是这种,短刀就如同江中白鱼一般灵活快速,所以叫它白鱼刀法。
解白鱼到这茶馆唱戏后叫自己解白鱼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张家大爷把方回拉着坐了下来,还给他冲了盏茶。
美人舞袖,戏腔婉转,红色的轻纱在小小的茶屋里飘扬开来,解白鱼在轻纱里旋转着,黑色的长发带着清风,依稀可见的柔媚的眼神带着几分凌厉。
五彩的绣鞋踩着木板,不发出任何声音,戏子唱的更加高昂,红纱慢慢的要落下来了,昏黄的阳光照在了解白鱼的脸上,只让人感觉美得窒息,她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按着胸口。
离着圆桌越来越近了。
方回只是因为被张福德胁迫了。
那不是方回的本意,他绝对不会去杀林东升。
红纱又被舞动了起来,飘扬着,挡住了阳光,就像是浮动着的红云。坐在桌子后面的方回放下了茶盏,他看不大清解白鱼的舞姿,只觉得她离圆桌更近了。
所以说,只要杀了张福德,方回就会回来了······
只要杀了张福德!
戏腔戛然而止,最后一个词便有些破音了,银色的,如同江中白鱼在水中游动的银线撕碎了红纱,解白鱼身体往前倾斜,手中的短刀刺向了张家大爷的脖间。
凌厉而又灵动,宛若解白鱼的那一双眼睛。
张福德大叫一声,扶起了袖袍,反射性的挡在了身前。
想象中的刺痛并未出现,中年男人放下了衣袖,方回挡在了身前,一手擎住了解白鱼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脚下踩着红纱的碎片。
黄三爷也是惊惧非常,见状才长吁了一口气,上去给了解白鱼一巴掌。
短刀掉到了木板上,发出了碰撞声,方回手上使得力不大,却依旧捏的解白鱼喘不过气来,绝美的脸上映上了一个红印。
方回只感觉手上湿润了,大颗的泪珠从解白鱼眉眼间涌出,透过朦胧的泪光,壮汉依稀可以看见女人眼中的不解和心痛。
让他的手稍稍松了些。
“好疼···心好疼······”
伴随着呜咽,解白鱼从喉咙间挤出了这么句话,眼泪流的更厉害了,方回手上满是水渍。
“张爷,这女人······你打算怎么办。”
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压了出来,张爷走到了方回的旁边,用袖袍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
“把眼睛掏了,然后把嗓子毁了,扔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