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慧能大师,由于德行感召,名声远播,天下僧衲归心,弟子越聚越多,寺庙扩建了13座,统称为花果园。后代大文学家王维将当时的盛况称之为“五天重迹,百越稽首”。在岭南这块尚未开化的荒蛮之地,宝林寺不仅是佛教中心,更是文风教化所在。因有慧能的弘化,这里原始落后的民风、民俗渐渐改变。偏僻的曹溪,更是成了南中国的文化中心。
与此同时,五祖弘忍大师的另一位高徒——神秀,以古老的荆州玉泉寺为根据地,推演着他那动人心弦的禅法。数年之后,玉泉禅法风靡禅林,流布全国,自然而然,神秀成了江北禅僧最卓越、最受人尊崇的领袖。
慧能与神秀,一南一北,虽然继承的都是五祖的禅法,却各有鲜明的禅风。慧能高扬顿悟成佛的大旗,提倡单刀直入,直了见性。他认为,修行不必非要打坐观心,可以在挑水砍柴、耕田种地等日常生活当中,直接领会、体悟佛性的妙用。而神秀更提倡传统的渐修方法,阐发的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渐禅,其修行方法主要是盘腿坐禅,凝神看静。
由于两位大师并行弘化,禅门迅速光大起来,在全国形成了“南能北秀”两大禅学中心。人们根据他们不同的教法,称之为“南顿北渐”或者“南宗北宗”。
慧能教导弟子们说:“教法本来只有一个宗旨,不过学法的人有南北地域上的差别;禅也只有一种,只是人们的理解有快慢之分。禅,并无顿渐,为什么称作顿渐呢?只是因了人们的天资禀赋不同,领悟的途径各异,所以有了顿悟与渐修的称谓。条条大路通长安,家家门前通长安。不管从哪条路走,也不管是快是慢,最终所到达的目的地,都是同一座长安城。”
神秀的门人,由于对慧能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樵夫出身,大字不识,便想当然地认为他没什么过人之处,时常出言讽刺、轻慢。神秀听说之后,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慧能师弟虽然出身寒微,但他具有无师自通的超人智慧,所以能体悟到最上乘的禅法。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他。何况,我的师父五祖大师亲自将禅宗的衣钵传授给他,难道是偶然的吗?我只恨自己年迈体弱,而且路途遥远,不能亲赴岭南,当面去向慧能师弟请教。你们年轻,应该尽早到慧能师弟那里去参学,不要停滞在我这个地方,耽误了你们开悟见道。”
说归说,但弟子们谁肯舍弃年高德昭、学识渊博、名重天下的大宗师,去追随一个文盲呢?
作为一个彻悟人生、心如明镜、智慧通天的禅者,神秀深深知道,虽然表面看,自己在禅林的地位大大高于慧能,作为禅学中心,玉泉寺的人气也远远超过曹溪,但是,慧能的教法,似乎比自己更为高明。然而,慧能究竟高在什么地方?他又不大清楚。
有一天,神秀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志诚找来,对他说道:“志诚,你很聪明,又富有才智,可以代替我到曹溪听法。慧能师弟讲说的法要,你尽心记下来,等回来之后再说给我。”
志诚听说要他去曹溪,非常高兴:“我还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慧能师叔。听说他的宝林寺已成为了全国闻名的道场,我也很想去见识一下。”
神秀说:“那你就去准备吧。”
志诚刚要离开,神秀又嘱咐说:“志诚,你要小心行事,尽量不要暴露你是从我们玉泉寺去的,省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志诚郑重地点点头。望着自己最忠诚的弟子渐渐远去,神秀大师喃喃自语说:“志诚,你可要早些归来,为师等着你呢……”
志诚领受师命,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得得”跑向曹溪……
志诚刚到曹溪时,宝林寺内正在打坐的慧能突然睁开眼,展颜一笑说:“呵呵,有一个偷听佛法的人来了。”
侍立在一旁的书记法海跳了起来:“在哪儿,师父?我去抓他!”
慧能像是侧耳倾听一样稍微停顿了片刻,满有把握地说道:“他眼下正走在曹溪岸边,快到山门了。”
法海撒脚就向外跑。慧能喊住他:“法海,你不要轻举妄动!他并无恶意。去吧,你去客堂好生接待他,既不要与他讲破,也不要告诉别人。任他在宝林寺自由来去,自由学法。”
法海点点头。当他从方丈走到客堂的时候,志诚刚好进来。志诚对他合十致礼:“师兄,我是个行脚僧,仰慕六祖大师的高德,想在宝林寺挂单学法,不知方便与否?”
法海会心一笑,道:“欢迎欢迎。我来给你安排食宿。至于学法嘛,六祖大师的确十分高明,你可要好好听呐!”
志诚说:“一定一定!”
随后的时间里,志诚真的像一个行脚而来的普通禅僧一样,跟随着大家劳动、学法、修禅。他发现,六祖慧能的曹溪顿悟禅法,与神秀大师的渐修禅法,有着根本的不同。
开始,志诚与那些刚刚慕名而来的禅僧一样。是啊,大家之所以竹杖为马、草鞋为船,顶风冒雨,不远千里来依止慧能大师,就是期盼聆听到深奥的佛法,在修行上突飞猛进,得到长足的进步。但当他们千辛万苦,真正来到曹溪之后,才发现情况与他们想象的大相径庭。
六祖慧能身为宝林寺住持,在禅宗道场里就是佛的化身。但是,他却很少讲说佛法,也不开示禅要。每天,只是带领着弟子们辛苦劳作——开荒种田,修建寺院。要知道,人家禅僧抛家离舍,是为了了生脱死、成佛做祖的,而不是为了来当泥瓦匠的!要明白,人家不远千里来投靠你,是为了发心明地、悟彻人生,绝对不是为了来当庄稼汉的!要当泥瓦匠、庄稼汉,人家还出家干什么?
以前,他们在其他寺院,师父都是严格训诫、督促他们每日做功课——除了一些必须干的杂务,全部时间都用来打坐静修。甚至,许多禅师,比如神秀大师,还要求弟子们练习“不倒单”的功夫——胁不沾席,昼夜不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全部用来坐禅。
现在倒好,六祖从来不要求他们打坐,每天与在家的俗人一样,干不完的杂务活,种不完的庄稼地!长此以往,原来练就的坐禅功夫,岂不全都荒废了?所以,有一天,志诚和几个新来挂单的禅僧在山野里开荒时,不约而同各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跏趺而坐,观心静修……
慧能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拎着禅杖找上山来,乒乒乓乓一顿敲打,将他们从静坐中叫了起来!
“过来,都过来!”慧能一挥手,将志诚他们都招呼到身边。他亲自拿起一柄镢头,一边刨地开荒,一边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憋屈,有人甚至在私下里骂我这个老头子。”
“六祖大师,您是一代宗师,我们怎敢对您大不敬呢?”“看看,言不由衷了吧?”慧能的目光一一掠过禅僧们,他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你们是不是心里抱怨,来到曹溪后我从来不让你们坐禅,导致你们修行的功夫生疏了,倒退了?”志诚诚实地回答:“我们这些新来的弟子,的确是这样想的。”“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就是要让你们这些刚来曹溪的弟子,尽快将你们过去的修行方法忘掉!因为,真正的禅,并不仅仅在静坐上,它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举手投足,皆在道场,开荒种田,即是禅修!”“天哪,像今天这样的开荒,居然是修行?”志诚喊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对,这就是修行!”慧能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并且,这也就是在坐禅!”啊,不会吧?志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挥动镢头开荒,就是静坐禅修?
慧能心知弟子的困惑,一笑之后,徐徐说道:“其实,你们每一个人都曾经切身体验过,当我们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做一件事的时候,全部的注意力,所有的心念,都集中在了这一点上。这时候,心里不会有任何杂念,也不起什么妄想。半天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对,对。”所有的人都深有体会地说。慧能笑道:“我们日常修行,不就是为了去除杂念、降伏妄想吗?全身心的劳动,就是在修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