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人正商量着对策,与此同时,应宏权也没闲着,他正在宋永林的办公室,闷头抽着烟,挂着一脸的心事。3000万的贷款,当天就批了下来。可是,宋永林那边,却一直没有明确的指示。他心里有气,宋永林也憋屈。事发当天,他就给叶仁军打去电话,做了汇报,等候请示。可是,叶仁军只说他在省城有事,一切等他回了东州再说。这种事,能等吗?不过,既然老领导发了话,他不等也得等。直到今天上午,叶仁军才来电,语气怪怪地说,永林啊,城投集团是新区的企业,你是新区管委会主任,临时的一把手。这件事,还是你自己把好关吧。当时,宋永林急的差点尿裤子,壮着胆子回应道,老领导,单凭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把好这个关啊。老领导,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永林同志,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慢慢去悟吧。”叶仁军扔下这句话,就冷冷地把电话挂了。
自己去悟,怎么悟。即便是悟,你叶仁军也应该指明大概的方向啊。要不然,自己可就成了无头苍蝇,只能去乱撞。宋永林憋了一肚子地火气,又不好发作。但,更多的是害怕。他担心老领导撒手不管,没了他在背后撑腰,也就没了扯大旗作虎皮的资本,还拿什么和钱仁昌去斗,和他背后的副市长龚斌文周旋。宋永林原本以为,老领导只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他又正好撞到了枪口上,才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批。这种事,宋永林之前也经常遇到。
别人挨批,心里憋屈。宋永林每每挨批,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方面,他有他的解读,领导会批你,能骂你,说明把你当自己人看。要是一般的人,领导日理万机,都懒得骂,懒得批评。以往,这种事如同家常便饭,宋永林压根儿不会放心上。一转眼,依然是老领导长老领导短的。把叶仁军哄高兴了,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常务副市长,偶尔也会放下身段,轻描淡写地向宋永林道个歉,赔个不是。这次,却不同,一连几天的时间过去了,老领导该消的气也该消了。按常理,这么大的事情,也应当来个电话,过问过问。可是,一直到现在,别说是电话,连个提示性的短信息,都没有。
“宋秘书长,你就不能再给叶副市长打个电话问问嘛。”宋永林有点上一支烟,焦急地说,“我这边,可是把三千万都准备好了。没有他的指示,我也不怎么该怎么做啊!”
“应总,少安毋躁,少安毋躁。昨天晚上,我已经让永莲去和叶夫人联系了。再等等,再等等。”
应宏权心中有怨言,宋永林只能先稳住他。至于让何永莲去找叶夫人交涉,也是无奈之举。直的不行,那就绕个弯,路总归是有的。
宋永林想了想,又说:“应总,实在不行的话,你再去趟省城,活动活动,向东州方面施加些压力。”
“宋秘书长,省城的关系,是我手中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也不能用的。”
“可是应总,眼下的形势……”
宋永林话还未说完,手机便响起了。他指了指手机,提醒应宏权,是何永莲打来的。尔后,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接起了电话,如同在等待最终的判决书。听完何永莲的汇报,宋永林脑子一片空白,仿佛灵魂瞬间被抽走一般,软瘫在了沙发上。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宋秘书长,怎么啦?”看着宋永林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应宏权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换届之后,吴市长会继续留任东州。”宋永林的上下嘴唇,机械地动着。
“什么,吴哲要留在东州!”应宏权的心,也狠狠地被击了一拳,“这不可能啊,不是说换届之后,他要去省城任要职嘛,会不会消息有误!”
“千真万确。”宋永林深叹了口气,才说,“几天前,老领导接到田老的电话。说是省委常委会,已经对东州党政领导班子的最终人选,有了大致的定夺。只是个别位置,还在筛选人选。陆书记要调到外省,担任副省长。而吴市长则要留在东州,顶替陆书记的位置。”
宋永林口中的田老,是叶仁军的老丈人,叶夫人田美静的爸爸。田老是土生土长的东州人,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做起。后来,到了省城,曾担任要职。不过,已经退居二线多年。当初,叶仁军正是凭着这层关系,才闷声不吭的杀出一条血路,在和龚斌文的较量中,拿下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宝座。
“那市长的人选呢?吴哲成了市委书记,叶副市长不是照样有角逐市长的机会吗?”
“市长的人选尚未定夺。不过,大致的方向已经定下来了,从省里面空降,或者从别的市调过来。”
“田老就没有别的办法化解吗?”
“这几天,老领导一直在省城。田老也在帮忙着斡旋。可是,这是省委常委会的决定,况且,田老已经退居二线多年,手不能伸的太长,也没资格伸的太长。”
“既然拿不下市长的宝座,那么,换届之后,叶副市长总归有个合理的去处吧!”应宏权一再追问。
“具体的去处,还要看省委组织部的安排,以及吴哲和新任市长的意思。据目前的形势来判断,田老也吃不准。”
屋漏偏逢连夜雨,吴哲留任东州,本就是条坏消息。他在所谓的反腐倡廉方面的态度,是明显的。先是推出了《廉政东州》,尔后,又亲自跑了趟廉政办,公开支持冯容海的工作。至于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否为了政绩,不再重要。即便是为政绩,也要拉出几个人,上断头台,作为踏脚石吧。这也就罢了,老领导丧失了角逐市长的机会,那自己的前途呢,是否能如愿坐上新区党委书记的宝座,也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到时候,别说是保住城投集团,连自保,都难。
“宋秘书长,这可怎么办呢?”
“应总,形势突变。看来,为今之计,只有动用你手上的底牌了。”
“还能怎么样。”应宏权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明天就是除夕了,接下来,就是过年。小领导忙,大领导更忙。这样吧,事不宜迟,我中午就再跑趟省城。”
“应总,那……那可就拜托你了。成败,在此一举。”
腊月二十八,机关单位已经放了年假,市长吴哲的家在省城,前两年,这个时候,他都回赶回省城,和老婆以及正在读初中的儿子,一起过年。自从两年前,从省城空降东州任市长,先是熟悉状况,等步上了正轨,大事小事接踵而来。一市之长,在别人眼中,一方诸侯,威风八面。其实,压力却大得很。市长,就意味着是这座城市的大管家。大到政府决策,小到农贸市场的菜价,你都要担当着。担当,说白了,就是责任。随便哪个环节出问题,即便与你无关,你也得承担责任,接受上级领导的问责。因此,除了国庆长假,平时,吴哲实在是抽不时间回家。夫妻之间,父子之间,聚少离多,吴哲心中难免会有愧疚。过了年,换届就要拉开帷幕,又碰上新区城投集团这摊子事情。这个节骨眼上,只能选择坐镇东州,别无选择。为此,他特意把老婆和儿子接到了东州。接到冯容海的电话时,他正陪老婆和儿子在逛商场。过年,就得置办年货。这方面,吴哲完全是个门外汉,只能跟着拎包,付钱。逛完商场,他原计划着陪儿子去趟游乐场,小家伙马上就要中考了,压力大,应该劳逸结合,放松放松。
冯容海一个电话,却搅乱了他的计划。
半个小时后,吴哲回到了市政府,冯容海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着。
看着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地冯容海,吴哲疑惑地问:“怎么,容海同志,喝酒啦?”
“吴市长,实不相瞒,中午的时候和魏部长,还有唐书记在罗凤大酒店吃饭,喝了点酒。”
“喝酒可不能开车。”
“吴市长,我是打车过来的。”
“那就好。”吴哲理解地笑了笑,转而问,“董芳婷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刚和国凯同志联系过,没什么大碍。不过,医生建议,先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医院那边,一定要派人盯着,不能马虎。”吴哲边嘱咐道,边问,“说说你掌握的新情况!”
冯容海简明扼要的描述了林晓麦和董芳婷之间的利益关系。
“既然林晓麦有问题,问题还如此眼中,那就该查嘛。”
“不过吴市长……”冯容海道出了内心的另一层担忧,林晓麦和某市领导之间的交集。
“容海,即便这件事是真的,该查的还是要查。况且,这只是流言蜚语而已。”吴哲拍了板,继续说,“这个,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既然董芳婷交待了林晓麦。我们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以林晓麦为突破口,找寻更多,更黑暗的事实真相!”
这次来,冯容海是请“尚方宝剑”的,既然吴市长态度如此坚定,他心中的底气也就足了。毕竟,领导干部的心思,不是你一时半会儿就能猜的透,摸得准的。今天认为可行,也许明天就会加以否定。因此,要想真正了解他对某件事的态度,就要经常性地试探,而且,试探的手段还要巧妙。过于直接,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
“吴市长,这方面,我也有了大致的思路。”
“说说看!”
“林晓麦是在任市政府办公室基建处副处长期间,和董芳婷建立的利益关系。昨天,我做了相关的调查,那应该是五六年之前的事情。当时,除了南翔花园这个重点民生工程之外。还有一件事,值得我们去关注,那就是新区城投集团的改革,也是在那个时间段进行的。”
冯容海稍作停顿,吴哲点了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据我所知,这次改革是由市政府亲自操刀的。为此,还成立了改革小组,叶副市长亲自任组长,时任市政府副秘书长是副组长之一,而林晓麦也是其中的组员。”
“容海,你的意思是,早在五六年前,林晓麦就和城投集团建立了某种不正当的关系。”
“不排除这种可能!”冯容海直言道。
“我也大致了解过城投集团的改制过程。说的简单些,就是把几家小型的国有企业,放到一个框架里,整合资源,推向市场,自负盈亏。整个改制的过程,也是相对公开和透明的。这里面,会有什么猫腻呢?”
“吴市长,我斗胆做个猜测。某些人会不会利用某种掩人耳目的手段,挪用或者转移了大量的国有资产。”
吴哲沉重地点了点,说:“真要是这样的话,问题可就严重了。”
“吴市长,所以……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帮个忙。”
“说,只要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能查出真相,我尽力。”
“城投集团的改制,是以市政府纪要文件的形式,对外发布的。我想看看当年的那份文件,也许,里面会有线索。”
毕竟是五六年前的事情,纪要文件早就进入了专用电脑的档案库。想要查,没有市领导打招呼,冯容海是没有资格的。
吴哲想了想,说:“我现在就给市政府办公室主任洪峰同志打个电话,让他回一趟市政府。然后,你直接去找他。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联系。”
20分钟后,洪峰急急忙忙地赶到办公室,冯容海已经在门口候着。
“洪主任,麻烦你了,放假还要跑一趟。”
“冯主任,客气了。”洪峰边说着边打开电脑,“冯主任,你稍等片刻。几年前的文件了,我要好好的找一找。”
在市政府,洪峰是市长吴哲的人,是他从省城带来的人。想要在一个地方立足,站稳脚跟,除了要有靠山,还需要更多的人把你当靠山。因此,许多领导干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火,都会烧向人事调动。把自己信任的人,安插在重要的位置上,这更多的,是一种安全感的需求。
不出两分钟,洪峰就找到了那份纪要文件的电子版,并打印出来交给冯容海。
冯容海急忙抓起来一看,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宋永林这个名字,这份政府纪要文件起草人,正是时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宋永林。冯容海通读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整个改革的进程,都是在法律的框架内。
出了市政府大院,冯容海拦下一辆出租车,上了后座。出租车在过市府路路口时,差点追尾,司机来了个急刹车,冯容海手上的文件掉落在座椅底下。他俯下身,吃力地一一捡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看一遍,刚才只是通读,一字一行的细读,也许会发现问题。
这一读,果真发现了一个大漏洞,容易被人忽视的大漏洞。文件上记录的并不是城投集团,而是城投发展集团。多了发展两个字,完全是两个概念。但是,为什么要偷梁换柱,城投发展集团,又是一家什么性质的公司,冯容海却没有底。他催促司机赶快开车,到了家,跑进书房,打开电脑。在“百度”上,输入“东州市罗凤新区城投集团”。很快,就找到了匹配的页面。果然,的确有这家公司的存在。不过,却是民营性质的,而公司的法人,正是应宏权。不过,这家企业,并没有官方网站。冯容海能了解的,只是这些。这就意味着,应宏权联合某些领导干部,私下篡改了政府纪要文件,把城投集团这家国有企业,巧妙地变成私营企业,致使大量的国有资产,进了他们的腰包,成了私人资产。这种手段,在以往,冯容海从未遇到过。篡改政府纪要文件,更是闻所未闻,这帮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冯容海点了一支烟,稳定着情况。尔后,给市长吴哲打去电话,如实汇报了情况。
吴哲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说:“容海,我马上给市工商局那边的领导打电话,让他回趟单位,调取城投发展集团的相关资料。还有,你放下手头上的事情,也过去一趟。”
应氏父子在这家城投发展集团占有80%的股份,应宏权占65%,应彪占15%。剩下来的20%,也都掌控在公司高层的手中。其中,董芳婷和毛文娟各占5%。一家看似什么都不做的空壳公司,却轻易地套走了数亿的国有资产,简直就是骇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