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兴的话，似乎是在开玩笑。实际上，却是认真的，不仅宋永林提到了冯容海，来之前，老上级韩部长，私下找他谈过话，有机会，也要多了解了解冯容海这个人。还透露，这是市委书记陆天明的意思。这属于他和韩部长之间的秘密，就连唐达天，也不知情。
魏兴琢磨过这句话的分量，猜透七八分的同时，也有吃不准的地方。莫非，陆书记把冯容海也作为了党委书记一职的后备人选。这不符合官场上的规律，冯容海从市纪委到廉政办任一把手，不到半年，马上提拔为新区一把手，有悖常理。而且，廉政办刚刚成立，刚刚步入正轨，没了冯容海这根顶梁柱，万一脱轨了，怎么办。成立廉政办，可是省纪委拍的板，市里面应该不会如此草率吧！
的确，这些年，罗凤新区的经济增长量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同时，也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腐败。作为工业区，政府官员时常要和企业老板打交道，一回生，二回熟，稍微眉来眼去，送个秋波，便抱了团，成了一条船上的人。官和商，古往今来，总是会被摆在一起，如同连体婴儿，成了共同体。官员需要拿手中的权力，去向商人换利益。而商人，希望通过官员掌握的权力，牟取更多的利益。然后，再把一部分利益当成礼物送给官员，拴紧官员。归根到底，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久而久之，罗凤新区便成了腐败的重灾区。一年前，一把手顾城的倒下，就是佐证。这些情况，市里面不是不知道，而是一直在观察，找寻合适的机会，对症下药。如此看来，让冯容海来扛罗凤新区的大旗，也算是合情合理。
“容海同志，先不要把话说得太死。要是组织上真把你放到了新区党委书记的位置上，你总不至于不接受吧？”
“可是魏部长……”
“容海同志，如果真是那样，你别无选择，服从组织上的安排。”魏兴适时的打住了话题，转而说，“先抛开这件事，毕竟我和老唐，也代表不了组织。咱们先来谈谈举报信的情况。之前，我向老唐大致地了解过情况，我也知道，一年前，老唐在新区任纪委书记时，也收到过类似的举报信。后来，因为某些领导干部，利用个人意志强压，不了了之。容海同志，现在，我想听听你对城投集团的看法，尽管畅所欲言。我们之间的谈话，属于机密。”
“据我们的调查，城投集团的确是有问题，而且不止办公室主任董芳婷一个人有问题。更可怕的是……”
“更可怕的是什么？”
“这里面，难保会牵涉到一部分官员，甚至是新区的领导干部。”冯容海直白地说。
“容海同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尤其涉及我们党内干部的腐败问题，是要拿证据说话的。”魏兴顿了顿，稍作思考，又说，“这些年，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我们的某些干部，经受不住弹衣炮弹，欲望也跟着飙升。当然，对于一个领导干部的功与过，我们也要分而论之，不能因为一些小错误，或者他人的欲加之罪，就给予当头一棒。毕竟，国家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不过，如果真的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很大，造成了很恶劣的负面影响，必须严惩。”
“魏部长，证据，我有，至少能说明城投集团内部，或者说，应宏权这个董事长是有问题的。至于某些领导干部，还不能确定，只停留在推测的层面。”
“容海同志，既然有证据，那就说说看。”
冯容海陷入了迟疑状态，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虽说，他对唐达天是信任的，但是，和魏兴毕竟是初次见面，只是出于唐达天的关系，才有话直说。要说信任，还真谈不上。万一，他也是在玩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那一招，说了，就等于毁了证据，小心驶得万年船！
“容海，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城投集团的情况，就连陆书记也非常重视。”唐达天点拨道。
一个领导干部，重视某件事，两种情况，要么会推进事情的发展，要么会阻碍事情的进展。看唐达天话里话外的意思，市委书记陆天明也察觉到了城投集团的不对劲，或者听到了什么风声，想借此机会，扯下应宏观的遮羞布。
最终，冯容海选择了如实奉告。
“真是这样，涉及了巨额国有资产的流失，非法转移，问题可就严重了。要是，新区的某些领导干部也参与其中，或者拿了好处，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幕后充当应宏权的保护伞，一个班子的大部分人都变质了，腐败了，的确是该动大手术。”听罢，魏兴皱起了眉头，表情凝重。
“城投集团有问题，在我的预料之中。当初，我在新区任纪委书记时，暗中对丽都文化演艺公司和力天建筑公司，都进行了调查，摸过底。只是没想到，数字会如此的惊人，动辄上千万，这些，可都是国家的钱。”唐达天接过话茬，大胆地推测道，“那封匿名举报信，提到的是南翔花园这个安置房项目。据我所知，南翔花园也是罗凤新区的重点项目，由管委会主任宋永林主抓，城投集团打主力。这里面就有个问题，应宏权利用职权，把如此大的项目，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应彪，交给了毫无资质的力天建筑公司，宋主任不可能不知情。如果知情，又是他主抓的项目，为什么不干预？南翔花园出了问题，就等于毁了政绩。这一点，宋主任应该清楚。可是他却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原因不能猜测，应宏权给他的利益，足以让他舍弃一切，冒一次险。又或者，他和应宏权之间，早就建立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也正是我的推测。”冯容海如实说。
魏兴抽出烟，没点上，只是象征性地在手指间夹着。他起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脚步略显紊乱。良久，才开口道：“老唐，容海，你们的推测，都有迹可循。但，归根到底，这些都只是线索，要争取转化为证据。有了证据，才有底气去揭开城投集团这个黑盖子。既然是窝案，不是个案，就要一网打尽，不能留下后患。”
不知不觉，三个人谈了近两个小时。冯容海走出罗凤宾馆，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天之中，傍晚的空气是最清新的，不过，罗凤新区的空气，依然浑浊，依然呛人。远处，是一桩桩如同炮台般的烟囱，直插云霄，不见尽头，吐着各种颜色的烟雾。冯容海掏出手机，看了看，有一条未读信息。刚才，进房间前，他特意把手机关了。一看，是蔡建莉发来的短信，容海，你工作忙，别忘了今天晚上的约定。冯容海回了个“一定”。收拾好心情，步行往廉政办的方向走去。罗凤新区和廉政办隔着两个街区，而中间，正是南翔花园。到了南翔花园门口，冯容海鬼使神差地进了小区，单论硬件设施，南翔花园算是不错的。篮球场，网球场，乒乓球案子，健身器材，一一俱全。就连绿化，也像那么一回事。不过，这些都是表面文章。任何事，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前几年刚刚竣工的民生工程，看上去，却有些破旧，如同十几，20年前的老小区。甚至于，有几栋房子的外墙，都出现了裂缝，典型的豆腐渣过程。
冯容海边转悠着边想着，一直以来，忽略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既然是南翔花园出了问题，那么，从这里着手，或许能找到证据，或者是充实某个证据的事实。这段时间，一直盯着城投集团，一直被各种明争暗斗混淆视听，居然，把问题的本源给忘了。
办案，尤其是腐败窝案，需要思考，更需要发散性思维。这就好比人走路，一直往前走，学不会拐弯，难免会进入死胡同，找不到出口。
冯容海会心地笑了笑，加快脚步，回到廉政办。在门口，撞见了穿着一身运动服的任佳。
“冯主任，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有好几个小时了吧？”
“你知道我去哪里？”冯容海反问道。
“不是我知道，整个廉政办的人都知道了。市里面的考察组先是找了宋主任和钱书记，然后却绕开邹主任和高主任，直接约见你，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任佳莞尔一笑，露出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冯主任，要不我现在就采访采访你！”
“明天吧，我晚上还有点事。”
“那就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