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应总,你怎么竟在节骨眼上,掉链子呢。一年前是,现在又是。”宋永林点上烟,又训斥道,“况且,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南翔花园是新区的重点建设项目,是民生工程,千万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去玩猫腻。万一捅出什么娄子,对谁的都没有好处。结果呢,你不仅捅了,还捅到冯容海那里去,让他揪住了小辫子,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宋秘书长,这都是我的失误,是我的失误。”尽管在这件事上,伸手的不是应宏权,而是董芳婷。但事已至此,解释的再多,也没用,关键是把问题解决了。至于谁来承担责任,是屁话,纯属无稽之谈。不出事,谁都不用承担责任。出了事,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谁都要承担责任。
“应总,你的一句失误,知道我要背负多大的政治风险嘛,别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应宏权听出了宋永林的弦外之音,过了年,政府要换届,上面有上面的盘算,下面也有下面的盘算。自从顾城被查处,新区一把手,党委书记的宝座一直空着。位置空着,没人坐,宋永林的心也就一直悬着。万一上面派个人下来,再次骑到他的头上,耀武扬威,宋永林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官场上,一把手和二把手,有着本质的区别。一把手,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拍板权,他说东,下面的人别说是往西,即便是往东南和东北都不敢。二把手则不同,如同夹心面包,上面有人盯着,下面有人逼着,说什么话,表什么态,都要好好的掂量一番,生怕位置被人抢了。如果,能趁着这次换届,坐上党委书记的位置,成为一方诸侯,心也就踏实了。
为此,宋永林选择了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一直盯着老领导的叶仁军。只要老领导跑的顺畅,没有阻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接下来,自己只要抓住老领导这根绳索,使点劲,努点力,拍个马屁,多奉承奉承,拿下一把手,不是难事。如果老领导跑的路上也遇到了“红灯”,自己再怎么折腾,再怎么冲锋陷阵,也是徒劳的。除非,能找到新的路子。
昨天下午,宋永林特意给老领导打了个电话,以作试探,听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还说,这两天,要来趟罗凤新区,亲赴城投集团视察工作。至于原因,他没说,宋永林却已经读懂,一定是叶夫人在他的耳边吹了枕边风。更何况,城投集团这个大摊子,和叶夫人有关,和老领导也有关。
“宋秘书长,我明白,我明白。不过,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了……”
“到哪个分上了?”
“不难看出,冯容海是执意要查。况且……况且,他的身后还站着省纪委的刘书记。”
“那又怎么啦,的确,是要考虑这一层关系。不过,省里面是省里面,东州是东州,罗凤新区是罗凤新区,刘书记的鞭子再长,也不一定能挥到罗凤新区。最关键的,是把内部的事情先解决了。”
宋永林所说的内部问题,无非是指新区党委会内部的明争暗斗。以副书记钱仁昌为首的那个阵营,私下正张罗着,借此机会扳倒宋永林。
“宋秘书长,在罗凤新区,有什么事,你不好出面的,尽管吩咐我来办。”
“应总,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宋永林笑了笑,又皱着眉头问,“不过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这个‘冯固执’死咬住城投集团,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是如他所说,是职责所在,还是为了政绩。”
宋永林的话说了一半,随后,又想,即便是为了政绩,冯容海的政绩,和自己的政绩也是相冲突的。他想打出廉政办的名声,要打出名声,必须要办一两起像模像样的案子。而自己,需要的是稳定,团结,和谐。不过,真要是为了政绩,也就有了周旋的余地。到时候,随便找个人,做替罪羔羊,他赢了,自己也没输。看来,再难缠,也要找冯容海好好地谈一谈,摸摸他的底。
“宋秘书长,不管是职责还是政绩,冯容海都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应宏权有意顿了顿,又说,“怕就怕,这里面还有别人的政绩。”
“别人的政绩?”宋永林不解地问。
“宋秘书长,最近,廉政办来了个市电视台的女记者,说是为了《廉政东州》,跟踪报道,《廉政东州》可是吴市长亲自抓的大工程。而吴市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准,万一动错了刀子,下错了手,恐怕……”
这件事,宋永林听何永莲提及过。不过,没放在心上,这种政绩工程,他见的多了。既然吴市长要搞,罗凤新区积极配合就是。只要配合了,不出事,就等于是吴市长的政绩。有了政绩,吴市长自然会关注到自己。如果暗中能搭上吴市长这条线,那就等于有了双保险。上面既有市长吴哲撑腰,又有老领导常务副市长叶仁军罩着,那么,屁股底下的座位也就稳当了,想要往上挪一挪,亦非难事。不过,这里面也有风险的。官场上,拉帮结派,派系林立,每个阵营都有自己玩游戏的规矩。但有一条规矩是不变的,一旦背叛了某个阵营,哪怕是从这个阵营跳到另一个阵营,也是大忌中的大忌。你今天会背叛他,明天会不会背叛我呢?因此,哪怕是在一棵树上吊死,也决不能做墙头草。即便要做,也要做得干净,利索,这里面的火候可不是这么容易掌握的。
一来二去,市长吴哲也被卷了进去,问题也就更复杂,更棘手了。
“吴市长站得高,看得远,我想不会轻易来搅这趟浑水。况且,既然是政绩,那就更不应该出乱子稳定压倒一切嘛。”随后,宋永林又说,“对了,这两天,叶副市长要专门去一趟城投集团视察工作,具体时间未定,你好好准备准备。”
“一定!一定!”应宏权心中暗喜,今天来,要的就是这句话,“宋秘书长,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对了,我手上有件东西,据说是唐三彩,我是个大老粗,完全不懂行。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帮我鉴定鉴定。”
“没问题,鉴赏文物古董,都快成了我的副业了。既然你应总开口,有时间我就看看,到时候给你回复。”
送礼这回事,不能过于直接。直接了,你尴尬,领导也尴尬。要送,还要送的有噱头,你送的自然,领导收的也安心,踏实。
“宋秘书长,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没走几步,便被宋永林叫住了:“应总,听说你在省城认识些人,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一趟。”
应宏权愣了愣,只好说:“宋秘书长,你抽时间,吩咐就是。”
自己省里有人,宋永林怎么会知道。应宏权脑袋转了一圈,才记起,一次酒后,不小心跟赵洋说漏了嘴,赵洋是宋永林的秘书,自然会向他汇报。这些年,应宏权能在罗凤新区,乃至东州混的风生水起,横行无阻。靠的是握着一手的好牌,宋永林是J,叶夫人是Q,叶副市长的K。当然,还有大小王,也就是省里面的关系。不过,这是他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出。
第二天,宋永林就把冯容海叫到了办公室。上任三个月,宋永林的办公室,冯容海只来过一次,上任的第一天来过,纯属礼节。毕竟,廉政办再怎么特殊,再怎么独立,也要接受新区党委会的领导。党委书记的位置空缺着,宋永林便是一把手。通个气,报个到,交流交流,还是有必要的。
哪知道,宋永林却一味地跟他谈政绩,谈和谐,谈安定团结,又是明示,又是暗示。冯容海实在听不下去,坐了不到半个小时,便离开了。人和人,第一印象,很重要。第一印象不好,彼此心中便有了隔阂,有了隔阂,想抹平,并非易事。更何况,彼此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上,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去,硬要捆绑在一起,只能会被对方的刺扎到。
“宋主任,你找我有事?”刚进门,冯容海便直截了当地问。
“容海同志,我们是一个班子的成员,难道非得有事才能找你嘛。”宋永林笑了笑,上前拍了拍冯容海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尔后,又递上一支烟,“容海同志,你来廉政办上任,应该有三个月了吧,工作上还顺利吧?”
冯容海来之前,宋永林就布好了阵,先来软的,不行,再软硬兼施,还不行,就直接来硬的。而且,不能一上来,就谈匿名举报信,谈城投集团。那样,只会令他反感。要慢慢来,顺着话题来,在润物细无声中,带他入局。
“还算是得心应手。”冯容海敷衍道。
“那就好,那就好。廉政办地位特殊,市里面,甚至省里面都在看着。不过,你也要学会适当的放松放松,不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一个人扛着。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至于想做出点成绩,可以慢慢来,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宋永林有意把“政绩”说成了“成绩”,不知何时,“政绩”变了味,成了贬义词。成绩则不同,不褒不贬,冯容海又能听得明白。关于政绩,有些人解释得很抽象,听的人,容易云里雾里。宋永林却能用一个故事,把它描述地活灵活现,让人身临其境。
这个故事,宋永林曾在多个场合讲过,当然,听的人,只局限于自己这条线上的人。
甲乙两个县,挨着边,都靠海。每年农历七八月份,都会遭受强台风和洪水。甲县负责水利的副县长,未雨绸缪,在海边筑起了一道长长的堤坝,牢不可摧。于是,即便风再大,洪水再猛,甲县都能安然无恙,免受灾害。乙县负责水利的副县长,则采用了另外的路子,不修堤坝,每年台风来临之际,都身先士卒,出现在抗洪救灾的第一线,吸引了大批的媒体记者。没过几年,乙县的那位副县长,升为县委书记。而甲县的那位县长,依然原地踏步。
政绩,是做出来的。但是,你要明白,什么时候做,用什么方式做,做给谁看。同样一个问题,却是门大学问。
“宋主任,我也想一步一步地走。不过,现实情况不允许,步子不迈大一些,以后,难保连走路的机会都没有。”
“容海同志,你看看你,又危言耸听了。罗凤新区的确存在着一些问题,但是,大环境还是好的嘛,有谁不让你好好走路,我这个管委会主任,第一个不同意。”宋永林又笑了笑,转而问,“对了,容海同志,听说,最近廉政办来了个市电视台的记者?”
“是有这么回事,是为了《廉政东州》而来。”
宋永林故意压低着嗓门:“容海同志,别怪我没提醒你,《廉政东州》可是吴市长钦点的大项目,大工程。你们廉政办,当下的首要任务,就是配合这个报道。要不然,吴市长怪罪下来,没人能担当得起。”
“是要配合,不过,也不能因此而影响了廉政办的日常工作。毕竟,我们不是演员,该查的案子还是要查的。”冯容海憋了良久,才亮明了态度。
“容海同志,你怎么就分不清轻重呢。况且,罗凤新区一向太平,到底有什么好查的呢!”
“宋主任,要查的,该查的。上次的党委会上,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你是说那封匿名举报信。”
“没错。”
“容海同志,你就不能不那么固执吗?上次,在党委会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城投集团在罗凤新区,乃至在东州都颇具影响力,而且南翔花园是新区的重点建设项目。你就不能好好掂量掂量其中的利害关系嘛!你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我怕!”冯容海稍作停顿,继续说,“有些人会比我更怕!”
“容海啊,这是个圈套,你明不明白啊,有些人想借此机会,大做文章。”
“圈套?”
“容海,你忘了上次党委会上的针锋相对了吗?”
“宋主任,我再次申明,我的行为只代表廉政办,不代表其他任何人。况且,查处腐败,反腐倡廉,是廉政办的职责。既然有了线索,那就应该查。”
冯容海执意要查,宋永林的心中,一半是忧,一半是喜。忧的是,真查出什么问题,可就不好办了。喜的是,看样子,冯容海并没有加入钱仁昌那个阵营。上次的党委会,他居然和钱仁昌一个鼻孔出气,一唱一和,令自己极为被动。要是他们真的联起手来,和自己抗衡,局面就不好掌控了。现在看来,冯容海决意要查,只不过是“一根筋”的性格使然,果然是个“冯固执”。既然是单兵作战,那就让他查吧,看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好,那我们抛开其他的。我倒是想问问你,到目前为止,你的证据在哪里?”
“暂时还没有。”为了保密,冯容海只好选择撒谎。
“既然没有,那你还瞎折腾什么呢?”
“正因为没有,才要找。”
“容海同志,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不到半年,政府就要面临着换届。这个节骨眼上,稳定才是最重要的,你怎么就没有半点的政治觉悟性呢,非要搅的罗凤新区鸡犬不宁。万一演变成恶劣的社会问题,谁来收这个场,谁来给你擦屁股?”
“宋主任,这一点,你放心。真有后果,我来承担。”
“冯容海,你……”宋永林气急败坏,涨红着脸。没想到,这个冯固执,居然连半点情面都不给,政治觉悟性如此之差,这种人,怎么就能坐上廉政办一把手的位置呢?
“宋主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冯容海,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等冯容海离开后,宋永林暗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