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铛!!!”
钟楼的指针指向了凌晨一点,观看流星雨的市民们基本已经散去了。
云晓雾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海风在身后吹拂着。
颜潇岚在云晓雾身后,旋转着身体向前蹦哒,如同一个出色的芭蕾舞演员,顽皮又可爱。
这个晚自习算是彻底翘掉了,学校估摸着也不会给出什么惩罚,还有几天就会拍毕业照,所以大多数选择逃课的同学们都是有恃无恐。
这么想想,时间还真是快啊。
三年前来到高中,转眼间就已经到了毕业的年头。
对于接下来的毕业考试,他的内心有一些忐忑,毕竟没有复习嘛,心中总是会有一种负罪感。
“怎么不说话啦?”颜潇岚舔着刚才的棒棒糖,粉嫩的小舌头总让云晓雾分心,只能选择不看了。
她已经舔了一路,接下来还要舔几个街头,没办法,谁让云晓雾不吃呗。
这孩子吃糖就跟吃药一样,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他也不想浪费,所以,干脆就塞回了颜潇岚手中。
看着那根棒棒糖,云晓雾轻声道:“今天有点晚了,回去休息吧。”一边说着,他加快了步伐。
伴随着步伐的加快,思绪略显混乱,云晓雾有些头痛。
眼底掠过一些奇异的、混乱的画面,他无法认清。
偶尔还能听到女人的尖叫,和类似野狼的嚎叫,尖锐刺耳。
云晓雾搞不明白,因为这些声音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见,而旁边的少女却表现的如此正常。
他一步步前进,一些罕见的记忆也开始慢慢浮现出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种特殊的热意正从尾椎骨涌上,一路让整条脊椎骨都感到燥热。
说白就是骨头发痒,让云晓雾有种上房揭瓦的冲动。
他隐隐觉得,自己过了这么多年的普通人生,该出现改变了。
而关键原因,也许是和他一直以来深深隐藏起来的秘密相关吧。
云晓雾清楚自己那不为人知的过往,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远比任何人,都想当一个普通人——
也许是因为漫长的时间慢慢磨平了他的志向,或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正处于幼年。
只会将自己所看见的第一个人,当做自己最亲的人。
哪怕之后因此分离,也会下意识产生出一种亲切感。
另外还有她,还有颜潇岚,这个让自己敞开了心扉的女孩……
她时而活泼开朗,时而像个知心大姐姐般开导人,有时会粗暴的动拳头,有时会当堂睡大觉。
云晓雾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可能一生都找不到,所以他觉得自己该选择放弃了
毕竟,从小到大,他内心的锋芒都已经变得钝化了。
人总有一死,安然的度过余生,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
从广场到宿舍,距离大概是两公里,步行大约半个小时。
尽管学校有说提供免费宿舍给二位,可他们都没答应,因为云晓雾不太合群,跟谁都搞不好关系,也没有什么朋友愿意跟他在一起玩。
不得不说,在高中,这种人其实是很不好混的。
毕竟在一个班集体中,成绩、性格和印象,决定了一个人在班集体中的地位。云晓雾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的成绩,但万年老二的身份却总让他被某些好学生瞧不起。或许不会在他面前说让他难堪,但是背后却总少不了几句讽刺的笑语。
虽然伴随着毕业临近,这种情况已经改善了许多,但云晓雾对这个班级的态度也就撩在那里了。
而颜潇岚,也许是唯一一个没有对他冷嘲热讽的女孩子了。
在那个班级中,因为金钱,背景和成绩而产生了一堆说话毫不中听的大小姐,她算是唯一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拥有最好的成绩,拥有最多的流言蜚语,也拥有最多的男性粉丝。
她表现得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在意,对什么事情都看的很淡,日常活动很少参加,课间操几乎不做。
为数不多的兴趣,也许是回答提问和写卷子,而且永远都快人一步,像是独立于世人之外的凯尔特精灵。
这样的精灵究竟会被谁捉到呢?许多男同学都跃跃欲试。
可对于这位少女来说,这些十五六岁大的孩子不过是初出茅庐的青春期懵懂猪头少年罢了,她完全提不起兴趣,只看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
也亏得这座城市的学制如此成熟,十五六岁就将高中三年毕业,在别的地方,这些孩子才刚刚初三。
颜潇岚对所有人都若即若离,表现得彬彬有礼,唯独选择了和云晓雾翘课,和他一起居住。
本来两个人也出自同一个地方,云晓雾也就干脆答应了。
一开始还引起了一堆人的注意,可越到后面,就越没有人在意颜潇岚和云晓雾之间的关系了——
只是朋友和同学而已。
没有任何区别。
时间如白驹过隙,高中的生活就这样慢慢的度过了。
虽然每天晚自习要学到十多点,搞得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可晚上步行回家,却依旧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毕竟,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事。
所谓的感觉,不过是摸着你的手,闻着你的体香,就满足了。
……
夜风吹过街道。
一群野鸽飞过天空,扑腾着翅膀,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
可不知何时,风声忽然消失了,空气忽然就寂静了下来。
天空中已经没有了鸽子的影子,但鸽子已飞过。
少女的背影,仿佛成为了一张幕布,定格在前方。
微微掀起的长裙,如波浪一般翻卷,美不胜收。
她的一只手微微扬起,就像春游的小姑娘一样,散发着元气满满的活力。云晓雾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表情不由得痴了,像是陷入了魔怔。
“你有想过,你的过去么?”
耳边响起了幽幽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云晓雾看向四面八方,空无一人。而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颜潇岚竟然消失了,那白裙的身影仿佛变成了一张纸,被风一吹,就飘走了。
一切的表象“事物”都彻底离开了他的眼睛,幽深的教堂仿佛被凭空换进了他所处的环境中。
蓝色的火烛幽幽的燃烧着,将教堂顶部的碎花玻璃照的一片通透。
到处都是神像,每一尊都庄严肃穆,有古神,也有新神。
希腊神话中的主神宙斯、北欧神话中的神王奥丁、拖着蛇尾的女娲和伏羲,手持开天巨斧的盘古、代表太阳的羲和……视线随意扫过,天竺神话中的主神梵天、扶桑神话中的伊邪那岐、玛雅神话中的羽蛇风神,竟然都包含在内……可以说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不远处甚至还可以看见一条庞大无比的巨龙,那不是妖魔鬼怪,而是龙神,是提亚马特,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的创世神“母亲”。
“啪嗒!”
一只蝙蝠拍打着翅膀,从云晓雾的头顶上掠过,发出了略显诡异的扑腾声,悠长的在未知之地回荡。
“你有想过,你的过去吗?”那个声音再次在耳畔里响起。
“过……去?”
云晓雾喃喃自语,用力攥紧拳头,一阵刺骨的阵痛传遍全身上下,在他看不见的视线死角里。右手的手背上,一道道剑形纹路蠕动着凝聚,又在少年不注意的时候,缓缓消散。
“过去么?”云晓雾向前走去,他其实并没有这种想法,但身体……就是不由自主的前进。
这样不好。
他想制止,但做不到。
“……”
没有任何脚步声,因为脚上踩着的,是血红色的地毯,上面有金色的花纹,看上去像是玫瑰,带刺,一路向前蔓延,一直到教堂的尽头。
尽头深处,烛火摆动,鬼影梭梭,充满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云晓雾一步步走近,心情中带着三分恐惧,七分好奇。
他忍不住环顾四面八方,一根又一根高大的科林斯式立柱上,缠绕着雕刻出来的藤蔓和玫瑰花。
都是苍白的颜色,偏偏去像是具有了生命力似的,能给人一种画面感,好像透过这些粗犷或者柔美的线条,就可以看见更加令人惊异的画卷。
神的画卷。
张开嘴,无声呐喊的雕像,保持着生前最后一个姿势,像是古希腊雕刻家刻刀下的大理石石像。
高大的城市,以粗犷的雕刻手法显现在壁画上。
一条条用刀刮出来的弧形纹路,似乎代表了惊天动地的浪涛。浪涛一路拍打,雕刻出来的椰子树和高大的神庙被吞噬殆尽,像是某种隐喻。
还有……
张嘴尖叫的女人。
女人已经没有眼睛了,两个空洞的眼眶里流淌着血一般的泪。
是红色的,刺目的殷红。
还有跪倒在地的孩子……绝望的迈开步伐的老人……
无数挣扎的人们,就像灾难来临时出现的定格画面。
狰狞的三头犬,死死的咬着有九个脑袋的海德拉,它们的表情丰富至极,痛苦扭曲又绝望,令人想起拉奥孔,以及各种古老的雕塑。
甚至能看见头角狰狞的百头巨龙,从脊椎开始分裂的龙头如同一朵撑开的伞花,表情各异,张开大嘴。
仔细看才发现,每张嘴里竟然都有一具断裂的尸体,淋漓的鲜血,仿佛还没凝固似的缓缓流淌。
有些尸体扭曲得不成人形,有些尸体依旧保持着生前的面孔,安详无比;还有一些尸体挥舞着修长而健美的手臂,有力的肱二头肌、膨胀的小腿肌肉。他想挣脱那巨大的牙齿,但却并没有做到,只被那犬牙交错的锐齿牢牢束缚。
庞大的八头巨蛇,似乎要从古老的大山里爬出,每一个头都如此沉重,喷吐着长长的蛇信。
此物名为八岐,小小的须佐之男,已经准备对它拔刀。
但所有存在都被凝固了,于是须佐之男也只能永远的维持在拔刀时的模样,像是时间在这个教堂里停止了,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灰白的大理石,充满了一种苍莾的死寂感。
到处都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氛,这里根本就不像是个庄严肃穆的教堂,反而像是恶魔的骷髅地。
事实上也是如此,和这些巨型神像对立的另一面,是如同烂肉一般的扭曲得如同异形的存在,从肉体上蔓延着的触手,肆意的扬起,上面布满了许多脓包,流淌着滴滴答答的绿色液体,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窒息的恶臭。
这种东西也是神么?不,不是神,而是一些比神更加不可捉摸的东西。它巨大的扭曲的眼睛微微睁开,泛滥的血丝,不可名状的外形,哪怕只是看上一眼,都会让人终身难忘。
一位穿着亚麻布的黑人老者,拄着黄金的圣杖,从这堆腐烂的肉块中缓步踏出,出现在少年的眼中。
他的脸是纯粹的黑色,连瞳孔都是黑色的,只是倒映着血色的反光,嘴角呈现不可名状的怪异弧度。
他的身形佝偻,早已不成人样,倒像只爬虫类生物。
事实上,在看不见的背后,也的确布满了如同蜂巢般腐烂的流脓肿块,像是虫类的结合体。
他已经老得快入土了,哪怕只是简单的步行都需要竭尽全力。云晓雾有些惊愕于他的外形,因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像是一位黑色的法老,充满了威严,却又堪堪将死。而且只是刚出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就传遍了整个教堂,又有好几只小蝙蝠被惊醒了,展翅离去。
老人没有看向云晓雾,似乎对这位特殊客人的到来毫不在意,他不断咳嗽着:“咳咳咳咳……”
他向前走去,佝偻的身子,难得的直了起来,脊椎碰撞,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一件年久失修的八音盒。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点光线,因此便看向了那件高高悬挂起来的武器。
那是一柄笼罩在月光下的长枪,说是长枪,其实更像是长矛。矛尖对准了月光笼罩下的教堂玻璃,而玻璃外,血色的满月投射出了瘆人的光。
长矛后面的玻璃忽然被照亮了,一卷长长的画卷徐徐垂落下来,上面画的,是一位穿着战甲的女性。
是典型的希腊风格,画家采用油画的形式,细腻的将那天塌地陷的一幕完全记录下来。
这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却有着不同于年龄的沉稳和肃穆,如同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瓦尔基里,手持的却是命运的长枪,矛尖的血流触目惊心,是红色的,但红得发黑,地狱般的黑。
云晓雾下意识屏住呼吸,那完美的黄金比例、那飘逸的身姿、那动人的样貌,令人联想起阿佛洛狄忒的自然之美,胜利女神的强健和勇武,甚至是阿尔忒弥斯所拥有的知性与完美。
古希腊雕塑家们用令人震撼的刻刀雕出了宛若天成之作,就好像那位神袛从石头里缓步走出。
可眼前这张画却完全不同,她的美和作为背景的黑色形成了刺目的对比,明明只是一幅画,却让人感受到了如真人般鲜活的生命力。
那张脸颊让人莫名的觉得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穿着护体的银色铠甲,手中也有轻盈的手甲覆盖。
她似乎在凝视着前方的炼狱,身后的巨蛇和恶龙缓缓升起,盘踞着,形成了令人恐惧的灰黑色风暴。
风暴中产生了名为噩梦的生物,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但头顶,却是天使般的光辉,晶莹剔透的羽翼垂落在少女身体两侧,与那股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自带光芒,让每片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云晓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等身画像,咽下了好几口唾沫,想说些什么,却偏偏就是说不出口。
只记得在博物馆里看见过类似的画,像是好几位现代艺术家合力画出来的。可眼前的巨画,那些庸俗之作根本没法比,是直接被吊打啊!
“这是哪位神……雅典娜么?”云晓雾尝试着询问道。
可这一次询问,换来的还是无回应,空气一片沉默,一片寂静,让人都有种瑟瑟发抖的感觉。
这不由得令人躁动,就像群蚂蚁在你的心窝子上爬。
这种感觉肯定不太好,云晓雾忍不住抓耳挠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