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太医馆西北角的一处院落,虽不大,却格外幽静雅致,水榭浮桥,轻柳翠烟,各处梅兰点缀,错落成趣。
夫恺医官选得此处也算用心,虽扶桑姑娘嘴上只说“僻静就好”,可谁人不知在这宫中,居所就是身份地位和权力毫无争议的象征。
就说宝华宫,是距离国主慈元宫最近的少主寝宫,奢华无比,侍女家将护卫人数是辰元宫三倍不止,理由很简单,国主宠溺,大公子也总有本事能让国主展颜一笑。
而辰元宫虽是储君寝宫,还常有朝臣前殿议事,占地却远小于宝华宫,离慈元宫更是远得不能再远。也难怪,殿下整日冰着一张脸,潜心为国主处理国事,不苟言笑,谁见了都想躲远点儿,这宫里大小长点儿心眼儿的都清楚一点,那就是国主巴不得风阙住得再远些……
眼下扶桑医官身份扑朔,深得大公子宠信,又得国主亲赐居所,自然不能马虎。
现在的无疾苑当年也是匠心修建,幽静别致,曾居住过三代宫中大巫,也是荣极之所,只是后来姬安夫人继位后,华胥国的王宫里不再设大巫一职,此处也就闲置未动。如今让扶桑入住,不但显出了身份,同时也为自己省去了许多麻烦,因为此苑虽属太医馆辖制,却有独立进出的正门,这才是夫恺最为满意的。
不知何故,他心中一点也不喜欢扶桑医官。
细雨凉凉,流年何处说。
扶桑此刻斜着身子坐在无疾苑廊下,看燕子衔泥,听雨打青阶。
风胤随国主去了太庙,这两日不用去宝华宫见他,扶桑心里反倒有几分高兴。
一年了,多快啊。入宫之时,她胸有成竹,掌握风胤只是一切的开始,也比想像中简单。剑指何处,她心中澄明,为达目的,此生可付。
如今,才不过一年的光阴,她已经隐隐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只是扶桑自己并不愿承认。
权力荣华,自然入不了她的眼睛,也只有愚蠢的风胤才会以为自己只是梦想着要做一国之主的夫人。
若真是那样简单,她又何必自苦,谋划算计,甚至委身于全天下最肮脏之人,来谋得这宫中一席之地。
若真是那样简单,她又为何在那女人将死昏迷之时,不一刀结果了她!没那么简单,那样太无趣……
她扶桑想要的,就是看着这个女人亲手毁掉自己所拥有、所在意、所爱的一切,然后再看着她用余生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去后悔……
到时候,她会跪着哀求,让自己赏她一个痛快,以死赎罪!可那是痴心妄想,自己吃了这么多苦,耗尽心力换来的大快人心,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因为一时的心软而白白放弃……不会的,只要我扶桑不愿意,这个女人就不能死!
扶桑想想都觉得得意,仿佛一切已经完美结局、尘埃落定。
“砰”的一声,一只雨中低飞的燕子突然撞到了窗棱上,直直跌落在青石旁,歪着脖子,死了。
扶桑嘴角上的笑意也在慢慢消失。
“这不是个好兆头……”
扶桑想起了风阙,应该说,她一直在想着这位殿下,却始终琢磨不透。进宫之前,扶桑并未见过这位华胥国少国主,所知不过是体弱多病,国主不喜,忍气吞声,喜好琴瑟,更因行踪飘忽深居简出,被视为妖孽不能自救。
在扶桑眼里,打压下去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储君,扶立风胤,应该是十足的胜算。入宫之后,也亲眼目睹了风胤是如何折磨他这个弟弟,不过半月光景,风阙就被打了三次,遍体鳞伤倒像是一门时时温习的功课,家常便饭所以习惯了。扶桑万万没有料到,计划中这个最不起眼的角色,竟然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因为,来了个玄月。
她认真研究过玄月,应该是和自己修为差不多,至于究竟是何精怪无从知晓。不过更让她心生疑窦的是,这个来历不明、行事乖张、虽有人形却心智尚未全开的不速之客,竟然对风阙言听计从,寸步不离,忠心不二。若不是一年之久仍毫无头绪,扶桑也不会大费周章,耗费精血,欲用黑巫迷障将二人除去。
人算不如天算!
当日身在茫茫雪山的风阙也曾如此感概。巧得很,当扶桑看到风阙身边的红衣少女和龙行草之时,心里也是说的这句话。
没关系。扶桑并不沮丧,因为她十分清楚,自己所选择的战场,斗的并不是修为法术,而是斗心。
她的武器并不是自己所拥有的法力,而是对人性弱点的操控。若不是那个女人的自私无情,若没有风胤的纵欲贪婪,若风阙不是太自卑,玄月不是太自信,那么自己怎么可能一路走来,坐于此处,继续着和命运的较量。
扶桑起身,走过去捡起了那只还带着余温的死燕子,“可惜了。”
不多时,廊前梅树下,多了一只干瘪的鸟的尸体,坚硬的鸟喙张得老大,恐怖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