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行道上忽闻背后声音,回头一看却是农人跃起。
这不是什么好事。
杜安菱回过头,隔着大道看着农田里跪着的农人忽而跃起,手里拿起一块不知道从那里捡来的砖块挥舞,接着砸向那地主。
他跃起前,嘴里嚷嚷着什么“地就送你”。
这“送地”可了不得,农人已经被地主的行为逼到疯狂,一句“你们就那么喜欢那这地就拿去”的话随着砖头飞出,砸向地主的时候那人躲闪不及。
血流如注。
砖头砸到了地主头上,棱角让额头在眼眶边上凹下去一大块。受了伤的地主没有动,只任那鲜血流出覆盖半张脸。
砖块落地。
沉闷的一声过后,看到地主的嘴角歪了歪。
……
所有人都僵住了。
凝聚的目光看着那地主伸出手来,本应该是有力的一巴掌却在中途停顿。停顿前后血液再一次从伤口涌出,鲜红得瘆人。
地主失去了平衡,倒下了。
四下里的人依旧没有缓过来。
也不知道是地主倒下得太突然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在那一刻,只是目光跟随着眼前人移动着,总有那么些不可思议。
又看着那蹲下身的农人又站起来,脸上写满了惊慌——他摇摇晃晃向后退去,看着自己的手有那么一点惊骇。
他转过身,向四面八方看了一圈,顿了下,毫无征兆地向远方的山跑去。
其它人依旧愣在那里,直到地主边上的仆从过去谈了下鼻息。
他踉跄两步,眼睛看着地上的人,神情里不知多少恐惧。
——“死人了啊!”
……
仿佛时间恢复了流逝,此间多少人重新动了,却无心继续意外发生之前的事。
众地主富农有些心慌,而农人更加心慌。
原先上前打探的仆从哆哆嗦嗦指着远方丛山的方向,再看着面前这些人:“你们……你们都是——”
“都是什么?”离得比较近的一位年轻农人打断他的话。
“你们这些见死不救的!”仆人显然可以归类与“忠仆”一类,可说出的话未免欠缺思量。
“你们看到他跳起的时候也不来拉一下,都是——”
“都是什么?”那年轻农人显然有不少火气。
他挥舞着手臂,指向那边田里:“出人命了是吧!”
仆人一愣,随即点头。
“那好,是我们见死不救是吧!”
这一问,仆人有那么一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年轻农人并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声音一大,让隔着二十丈外的杜安菱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离他最近,说我们见死不救!”
“我看,是你们见死不救吧!”
……
这一个“见死不救”的意味可不简单,说出来多少有些一语双关。
果然的,那年轻农人有种别样的心思。
“同乡们,你们不觉得地价越来越低了吗?每遇到灾荒,我们这把人要死要活的,地主的田反倒越来越多——那些个地主富农压价,岂不是见死不救!”
那年轻农人振臂高呼,大有挑起事变之意。
各位农人抬头看过来,神情有些木然。
“地主死了,问题大了!”年轻农人看到众人神情有些失望,挥手指向山的方向——那是之前砸出事情的人逃走的方向。
众人跟着他的手,心里也想到了什么说不得的事情——这一件大事总要报官,报官后周边人总有那么些责任的。
既然如此?
听到那年轻农人一句“我们柯兄弟一个人去山林里也没得个照应,有几个愿意一起走去”的话,他们扪心自问。
……
进山为匪,还是呆在这里变成佃农,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比较来比较去,总也觉得两边各有两边的好——可没了田就没有牵挂吗?
并不是。
家中有父母亲戚,家里有妻子孙女,这般洒脱的也只有那些个上面没有父母下头没有子女的年轻人——这年头,这样的人还不少。
杜安菱看着,那头农人中有几个人走出来,俱是些年轻人,大多带着些懒散感觉——这些人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一句“砸了那狗地主的家”说完,他们离开了阳光下的田地。
他们走了,走去哪就不是杜安菱能管的到的——可她心底有那么些不平静。
今天,她见识的是一伙山匪的形成吗?
农人不满地主,她也是地主。这样的一拨人无论何时都有可能对她自己不利。
杜安菱不想再来一次山匪“借居”,也不愿那匪患滋生。可今天这伙新生的山匪从何而来?就因为自己怕惹事,没有出口买田。
都是因为自己吗?
不,这里的众人都有错,只是错积累到一起就成了现在这场景。
……
行路上,见马车行急急。借车省去脚力,杜安菱车上不时反思自己。
自己今天错了吗?
错了,错得彻底,唯一有一点好的就是没有成为打压地价的地主中的一员,始终作为一个看客在边上看着。
可这一个“看客”,有惹出了多少祸事!
不对,若不当看客,自己一介女子如何对抗大把地主富农的声讨?
马车慢了,近了进山村的路口。
杜安菱下了车,一路上恍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