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干稻田伏夏黄,贫贱农人收割忙。
没被水淹过的农田早已成熟,金黄色彩令人看了就欢喜。风吹过,稻田起伏宛若江河浪涛,仔细听还有稻穗和黄叶碰撞的声音。
早该是收割稻田的季节了——可河边低地的稻田还是一片青葱,长时间烈日烘干了水田中的水,碧绿叶片有那么一点枯卷。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经历洪灾摧毁自家天地的那些个农民为了撑得更久减少了进食,一个个瘦骨嶙峋。却依旧挑起扁担担着河中打的水,爬上将近两丈高的河岸上自家的田。
可干裂的土地留不住水,三两桶下来依旧只是润湿小片。而农人已经将自己力气用光,坐在田埂上喘气擦汗。
自家的女人或孩子送来饭食,这些人比田间干农活的人更加消瘦——非常年份力保家中青壮有力气下田劳作,这些个次要的自然只能再省些吃食。
可再省,也很难多挤出粮食来。
……
山匪已经离去了差不多半个月,村里边不少人忽然找上杜家门来。
那是清早,太阳不过初升——不过天倒是亮了许久的。
杜安菱和陆红花起初都是分外惊讶的,一问才知道是田租的问题——现在已经快是交田租的季节了。
杜安菱现在手里有一百多亩田,佃户有七家五六十口人——山里面普遍人多地少,好在一年收获两次还过得下去。
以往,收获之后就是交田租,一年夏末冬初两次交租的时间都是大致确定的,交上去的粮食一般占了产出四成。
地主才不管天灾导致收获推辞——相反,许多地主还会提前催佃户交粮,一来怕佃户畏惧交不够粮提前跑了,二来是好让佃户苦于难交租子而向自己借钱顶替。
借钱有利息,先欠着,明年就交上来更多粮食——如此循环往复,佃户欠的越来越多,而地主收的也越发多了。
今年确实是一个荒年。
有几户家里田地淹了水的怕了,忙上来打听一番。
……
佃户来打听,说不上是好事坏事。
杜安菱让陆红花守着宅院,应了声“租子少交”后随着那几户出去看田——她一句话让来人心花怒放,心底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赚下更多的钱粮。
杜安菱不知道,这些“佃户”用卖自家田得来的银子攒齐了不少身家,打算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另外低价收购四处良田。
杜安菱更不知道,他们这“询问”不过是为了摸清她这个“外乡人”的底细。
摸清了自己是个不识五谷的人,日后就好应付各种事情——比如少报收成少交租,或者其他什么的钻些空子。
可杜安菱也是从农村里去了京城,怎么会看不出一亩地的收成?听了那“佃户”报出的数据,她知道他们在欺瞒自己。
“这报少了吧。”她不止一次说。
之后接上的是一个“我看”,说出了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于是那些个想投机取巧的人知道了,这个外乡人不好糊弄——可田租的事情还是可以说一下的。
“杜家娘子阿,妳那整个也没有多少人,加上今年大灾,租子能不能省点啊?”
少交租吗?杜安菱心底盘算着——这些个佃户想要糊弄她确实有些寒心,可今年实实在在是遭了灾的。
“租子收三成,淹了水的地方晚两个月交租。”
三成租,比其他地主富农低了一成;晚两个月,极其少见。
佃户们高兴赚到了便宜,而杜安菱只是看着田间劳作的农人微微叹息。
……
农田里,农人依旧忙碌。
吃罢了饭菜,顶着烈日依旧是劳动的时光。烈日灼灼,挑来的水再浇上去可能会烧坏秧苗,只重新为一方水田盛满水就不再来回挑担——进了那稻田就寻起杂草来。
稗草很多,和水稻相像,锄草实在是费眼的工作。田间地头一陇一陇打转,不多时身上全是汗——好在蒸干了水的稻田没有蚂蝗,可是飞舞的蚊虫一样饮去了不少鲜血。
杜安菱看着有些心疼。
记忆中,长兄也曾经日日下田劳作——不过都是许久的过去了。
现在的他或许没那么经常下田了,那蚊虫叮咬应该少了,身上也不再有稻草锋利叶缘的划痕——也少了许多过去的温情。
想着,杜安菱就有些惋惜——这可是她长兄,她长兄现在却变了。
变了啊……
杜安菱忽然发觉,自己如今倒也是个地主了。
心底忽而有那么一些害怕,害怕若干年以后,自己变做个之前都不认识的样子来——或许,自己会成为和春月楼里的那些婆子一样,又老又吝啬?
那其实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她看向田间,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农家女孩在田埂上奔跑,虽瘦弱,却盖不住青春美好。
自己当年也和她们一样。
莫名伤感在心头。
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