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惠二郎神,齐天孙大圣。这个心高欺敌美猴王,那个面生压伏真梁栋。两个乍相逢,各人皆赌兴。从来未识浅和深,今日方知轻与重。铁棒赛飞龙,神锋如舞凤。左挡右攻,前迎后映。这阵上梅山六弟助威风,那阵上马、流四将传军令。摇旗擂鼓各齐心,呐喊筛锣都助兴。两个钢刀有见机,一来一往无丝缝。金箍棒是海中珍,变化飞腾能取胜;若还身慢命该休,但要差池为蹭蹬②。
真君与大圣斗经三百余合,不知胜负。那真君抖擞神威,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两只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好便似华山顶上之峰,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着头就砍。这大圣也使神通,变得与二郎身躯一样,嘴脸一般,举一条如意金箍棒,却就如昆仑顶上的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唬得那马、流元帅,战兢兢,摇不得旌旗;崩、芭二将,虚怯怯,使①斧劈桃山曾救母:传说二郎神的母亲因思凡下界,触犯天规,被玉帝下令压在桃花山下。二郎长大后,斧劈桃山,救出母亲。戏曲《宝莲灯》沉香救母的故事即由此演化而来。
②蹭蹬(cènɡdènɡ):不走运、倒霉。
不得刀剑。这阵上,康、
张、姚、李、郭申、直健传号令,撒放草头神,向他那水帘洞外纵着鹰犬,搭弩张弓,一齐掩杀。可怜冲散妖猴四健将,捉拿灵怪二三千!那些猴抛戈弃甲,撇剑丢枪,跑的跑,喊的喊,上山的上山,归洞的归洞:好似夜猫惊宿鸟,飞洒满天星。众兄弟得胜。不提。
却说真君与大圣变做法天象地的规模,正斗时,大圣忽见本营中妖猴惊散,自觉心慌,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走。真君见他败走,大步赶上道:“哪里走?趁早归降,饶你性命!”大圣不恋战,只情①跑起。将近洞口,正撞着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一齐帅众挡住道:“泼猴!哪里走?”大圣慌了手脚,就把金箍棒捏做绣花针,藏在耳内,摇身一变,变作个麻雀儿,飞在树梢头钉住。那六兄弟慌慌张张,前后寻觅不见,一齐吆喝道:走了这猴精也!走了这猴精也!”
正嚷处,真君到了,问:“兄弟们,赶到那厢不见了?”众神道:“才在这里围住,就不见了。”二郎圆睁凤目观看,见大圣变了麻雀儿,钉在树上,就收了法象,撇了神锋,卸下弹弓,摇身一变,变作个饿鹰儿,抖开翅,飞将去扑打。大圣见了,嗖的一翅飞起去,变作一只大鹚老②,冲天而去。二郎见了,急抖翎毛,摇身一变,变作一只大海鹤,钻上云霄来嗛。大圣又将身按下,入涧中,变作一个鱼儿,淬③入水内。二郎赶至涧边,不见踪迹,心中暗想道:“这猢狲必然下水去也,定变作鱼虾之类。等我再变变拿他。”果一变变作个鱼鹰儿,飘荡在下溜头波面上。等待片时。那大圣变鱼儿,顺水①只情:只管。
②鹚老:即鸬鹚,亦称“水老鸦”、“鱼鹰”。
③淬(cuì):铸造刀剑时把烧红的刀剑浸入水中,使之坚硬,谓之淬。这里指一下钻到水里。
正游,忽见一只飞禽,似青鹞,毛片不青;似鹭鸶,顶上无缨;似老鹳,腿又不红。“想是二郎变化了等我哩!”急转头,打个花①就走。二郎看见道:“打花的鱼儿,似鲤鱼,尾巴不红;似鳜鱼,花鳞不见;似黑鱼,头上无星;似鲂鱼,鳃上无针。他怎么见了我就章去了?必然是那猴变的。”赶上来,唰的啄一嘴。那大圣就撺出水中,一变变作一条水蛇,游近岸,钻入草中。二郎因嗛他不着,他见水响中,见一条蛇撺出去,认得是大圣,急转身,又变了一只朱绣顶的灰鹤,伸着一个长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径来吃这水蛇。水蛇跳一跳,又变做一只花鸨,木木樗樗②的,立在蓼汀之上。二郎见他变得低贱,———花鸨乃鸟中至贱至淫之物,不拘鸾、凤、鹰、鸦都与交群③———故此不去拢傍,即现原身,走将去,取过弹弓拽满,一弹子把他打个躘踵。那大圣趁着机会滚下山崖,伏在那里又变,变一座土地庙儿,大张着口,似个庙门;牙齿变做门扇,舌头变做菩萨,眼睛变做窗棂。只有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真君赶到崖下,不见打倒的鸨鸟,只有一间小庙。急睁凤眼仔细看之,见旗竿立在后面,笑道:“是这猢狲了!他今又在那里哄我。我也曾见庙宇,更不曾见一个旗竿竖在后面的。断是这畜生弄喧④!他若哄我进去,他便一口咬住。我怎肯进去?等我掣拳先捣窗棂、后踢门扇!”大圣听得,心惊道:“好狠!好狠!门扇是我牙齿,窗棂是我眼睛;若打了牙,捣了眼,却怎么是好?”扑地一个虎跳,又冒在空中不见。
真君前前后后乱赶。只见四太尉、二将军一齐拥至道:“兄长,拿住大圣了么?”真君笑道:“那猴儿才自变座庙宇哄我。我正要捣他窗棂、踢他门扇,他就纵一纵,又渺无踪迹。可怪!可怪!”众皆愕然,四望更无形影。真君道:“兄弟们在此看守巡逻,等我上去寻他。”急纵身驾云,起在半空。见那李天王高擎照妖镜,与哪吒住立云端,真君道:“天王,曾见那猴王么?”天王道:“不曾上来,我这里照着他哩。”真君把那赌变化、弄神通、拿群猴一事说毕,却道:“他变庙宇,正打处,就走了。”李天王闻言,又把照妖镜四方一照,呵呵地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了个隐身法,走出营围,往你那灌江口去也。”二郎听说,即取神锋,章灌江口来赶。
却说那大圣已至灌江口,摇身一变,变作二郎爷爷的模样,按下云头,径入庙里。鬼判不能相认,一个个磕头迎接。他坐中间,点查香火:见李虎拜还的三牲,张龙许下的保福,赵甲求子的文书,钱丙告病的良愿。正①打个花:打个漩涡。
②木木樗樗(chū):形容痴呆、孤单的样子。
③交群:禽兽交配。
④弄喧:弄玄虚,耍花招。
看处,有人报:“又一个爷爷
来了。”众鬼判急急观看,无不惊心。真君却道:“有个什么齐天大圣,才来这里否?”众鬼判道:“不曾见什么大圣,只有一个爷爷在里面查点哩。”真君撞进门,大圣见了,现出本相道:“郎君不消嚷,庙宇已姓孙了。”这真君即举三尖两刃神锋,劈脸就砍。那猴王使个身法,让过神锋,掣出那绣花针儿,晃一晃,碗来粗细,赶到前,对面相还。两个嚷嚷闹闹,打出庙门,半雾半云,且行且战,复打到花果山,慌得那四大天王等众提防愈紧。这康、张太尉等迎着真君,合心努力,把那美猴王围绕。不提。
话表大力鬼王既调了真君与六兄弟提兵擒魔去后,却上界章奏。玉帝与观音菩萨、王母并众仙卿,正在灵霄殿讲话,道:“既是二郎已去赴战,这一日还不见章报。”观音合掌道:“贫僧请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门外,亲去看看虚实如何?”玉帝道:“言之有理。”即摆驾,同道祖、观音、王母与众仙卿至南天门,早有些天丁、力士接着。开门遥观,只见众天丁布罗网围住四面;李天王与哪吒擎照妖镜,立在空中;真君把大圣围绕中间,纷纷赌斗哩。菩萨开口对老君说:“贫僧所举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圣围困,只是未得擒拿。我如今助他一功,决拿住他也。”老君道:“菩萨将甚兵器?怎么助他?”菩萨道:“我将那净瓶、杨柳抛下去,打那猴头;即不能打死,也打个一跌,教二郎小圣好去拿他。”老君道:“你这瓶是个磁器,准打着他便好;如打不着他的头,或撞着他的铁棒,却不打碎了?你且莫动手,等我老君助他一功。”菩萨道:“你有什么兵器?”老君道:“有,有,有。”捋起衣袖,左膊上取下一个圈子,说道:“这件兵器,乃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养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当年过函关,化胡为佛①,甚是亏他,早晚最可防身。等我丢下去打他一下。”
话毕,自天门上往下一掼,滴流流,径落花果山营盘里,可可的着猴王头上一下。猴王只顾苦战七怪,却不知天上坠下这兵器,打中了天灵,立不稳脚跌了一跤,爬将起来就跑;被二郎爷爷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他睡倒在地,骂道:“这个亡人②!你不去妨③家长,却来咬老孙!”急翻身爬不起来,被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
那老君收了金钢琢,请玉帝同观音、王母、众仙等俱章灵霄殿。这下面四大天王与李天王诸神俱收兵拔寨,近前向小圣贺喜,都道:“此小圣之功也!”小圣道:“此乃天尊洪福、众神威权,我何功之有?”康、张、姚、李道:“兄长不必多叙,且押这厮去上界见玉帝,请旨发落去也。”真君道:“贤弟,汝等未受天箓,不得面见玉帝。教天甲神兵押着,我同天王等上界章旨。你们帅众在此搜山,搜净之后,仍章灌口。待我请了赏,讨了功,章来同乐。”四太尉、二将军依言领诺。这真君与众即驾云头、唱凯歌,得胜朝天。
不多时,到通明殿外。天师启奏道:“四大天王等众已捉了妖猴齐天大圣了,来此听宣。”玉帝传旨,即命大力鬼王与天丁等众押至斩妖台,“将这厮碎剁其尸。”咦!正是:
欺诳今遭刑宪苦,英雄气概等时休。
毕竟不知那猴王性命何如,且听下章分解。
①化胡为佛:东晋道士王浮著有《老子化胡经》一书,编造了老子曾西游天竺教化胡人,释迦牟尼就是老子化身的故事,以抬高道教地位,贬低佛教。为此,两教曾长期争论不休。
②亡人:死去的人。这里犹如说死鬼。
③妨: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