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埃尔南德斯与艾莉·埃尔南德斯
此章节因诸多原因,非常特别。首先,此篇协作的作者组合非常罕见,章节内容由——一位伦理学博士与她仍在上高中的15岁女儿共同协作完成,女儿的兴趣广泛,其中包含:思索漫画书里女性角色的形塑。第二,这篇同时讨论了两位非常特殊的DC女性角色——神奇女侠(保护无辜群众不受邪恶势力所害的亚马逊公主)与哈莉·奎茵(Harley Quinn,不断改变的反派角色,她有时是位邪恶大坏蛋,有时又只是男朋友小丑身旁的花瓶)。此章节的结论也非常特别,推论出无论是神奇女侠或是哈莉·奎茵,都无法成功地扮演好道德英雄或不道德的反派角色,因为她们的受欢迎程度取决于角色被如何描绘成性感尤物。
对超级英雄里的女性来说,今年至关重要,神奇女侠与哈莉·奎茵双双跃上大屏幕。但是除了在好莱坞的复苏,一旦检视DC如何改变描绘这两位角色的方式,哲学谜团便浮上台面:随着神奇女侠与哈莉·奎茵被描绘得越来越性感诱人,她们超级英雄与反叛角色的身份就越难成功,更遑论读者们都尤其心心念念,希望神奇女侠不只能够担任超级英雄角色,还能成为道德英雄。我们将利用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的伦理学来说明,神奇女侠并非因折中自己的美德,而使她的实践智慧(Phronesis)受到损害。哈莉的反派角色也面对相似的困境,因为实践智慧能帮助任何人设立并达成目标。最终发展出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神奇女侠,超级英雄与道德楷模;而哈莉·奎茵则与神奇女侠相反。当两人刻意放大各自的性诱惑能力时,她们扮演好超级英雄与反派角色的能力也随之下降。
慈爱的密涅瓦!看看她们都穿些什么!
尽管神奇女侠的登场时间比哈莉·奎茵还要早上许多,两者都历经了数十年的各种改动。[73]在20世纪40年代首次登场的神奇女侠,是一位肌肉紧实、身强体壮又人高马大的公主。尽管身上的服装已历经大幅度的变动,但仍然极具标志性:每一个版本都一定有红、白、蓝的美式爱国主义配色。神奇女侠在1940年的服装,比该时期的泳衣女星还要保守,虽然穿着及膝马靴、大件短裤与紧身束腰上衣,但绝不露出傲人上围也不露腰身。另一套衣服则是戴安娜身着的蓝色及膝中长裙。神奇女侠最经典的服装非20世纪60年代出品的套装莫属:紧身上衣除去了下身的裙摆,再配上相同的及膝马靴与头环。到了1960年时,20世纪40年代的皮制手环变成铁制的手环,同时还配上了崭新的武器——真言套索。尽管20世纪70年代也出现了一次短暂的变动,但是20世纪60年代树立的经典形象仍然不受动摇,且琳达·卡特在电视剧中扮演的神奇女侠形象更深入人心。卡特的服装上也小有变动,蓝色短裤上镶上了几颗星星,而臀部上方加上了傲展双翅的老鹰,这套服装成了女性力量、能力与美丽的代名词。[74]神奇女侠20世纪60年代的形象一路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尽管20世纪80年代晚期,神奇女侠已拥有了当时流行的蓬松长发、更结实的肌肉线条,但服装上的变动相对来说非常小,如:将字母“WW”融入紧身束腰上衣的老鹰设计中。)
将戴安娜性客体化的用意,在20世纪90年代越发明显。有人也指出,几乎所有的女性角色在20世纪90年代都受到大幅度地性客体化,尽管这个年代也是一些角色衣着最保守的时代(如:哈莉·奎茵)。但是,神奇女侠在20世纪90年代也经历了彻头彻尾的改变,发生在她输给阿尔忒弥斯(Artemis)并让出神奇女侠的头衔时。当阿尔忒弥斯掌控大权时,神奇女侠也历经了一段非常深刻的改变。阿尔忒弥斯的金色秀发又长又松乱,撅起的巨臀是她的一大特色。她身上的短裤比过去还要短上许多,并由几近丁字裤式样的法式剪裁取代过去的设计,上面镶上的星星则凸显了她极其纤细的双腿。她最经典的姿势近似施虐狂(dominatrix),秀发在身躯旁狂野地飘舞,而一束箭矢则充满性暗示地在胯下附近摆荡(而不是在臀部附近)。阿尔忒弥斯担任的神奇女侠,同样也穿着与琳达·卡特相似的及膝皮靴,只不过加上了黑色皮系带。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这个时期的戴安娜不担任神奇女侠,但她也历经了一段类似的“性客体化”变动。她并没有全然放弃超级英雄的装扮,除了在摩托短裤上绑上镶着WW的黄色皮带之外,全身衣着一身黑。暴露的黑色胸罩下方坦然露出小腹,而胸罩的前后都以双V绑带点缀。她的长靴不禁让人联想到性感的摩托女郎,而非超级英雄着重的实用性质。有些时候,她还会搭上短外套与手套。阿尔忒弥斯死后,戴安娜拾起头环,同时也象征性地拿回神奇女侠的称号。后阿尔忒弥斯时期的神奇女侠,有好几年都穿着较为性感火辣的神奇女侠服装。下身原本的类丁字裤剪裁,换成法式剪裁的极短小短裤,露出肌肉紧实的双腿。乳房仍非常傲人,但比之前小了一些。发型则变成20世纪80年代的丰盈发型,并加上20世纪90年代的流行卷度。靴子则去掉了似虐待狂的绑绳。此形象非常具有冲击性。
21世纪开始的新版设计,让20世纪90年代对戴安娜与神奇女侠的性感描写成为重要的历史与哲学物件。标志性的服装回归为《正义联盟》漫画,这次漫画的目标客群指向孩童。成人看到两种版本的神奇女侠——第一,一位无政府主义者之子,总穿着黑色紧身裤、靴子、深色机车外套和金色与红色的上衣(胸围傲人);第二,2015年衣着完整的神奇女侠。她穿着像是凯夫拉纤维(Kevlar)[75]制成的上衣,衣服高领甚至盖住部分脖子。袖子严密地遮住双臂,金色肩饰到金色手环中间还隔着一片蓝色的凯夫拉纤维布料。靴子延伸到大腿,看起来是重要且实用的防御工具,而在健壮的双腿完全被靴子遮住的状况下,外头还多装饰了一层腰裙。最近期的神奇女侠版本,莫属2016年《蝙蝠侠大战超人》(Batman v.Superman)电影当中的神奇女侠,她仍然穿着能用作武器的膝上靴、腰裙与具有防御性的衣着,因为这是扎克·施耐德(Zac Snyder)导演的作品,所以金色的色调被调整得比较低调。
毫无疑问,神奇女侠——自从第一次出版之后就未曾从市面上消失过的女英雄——一直以来都是各个时代的理想女性。20世纪40年代的性感画报女郎形象,帮助激励美国军队士气。自1960年至今的各款经典神奇女侠衣着(尽管中途有些特别令人不舒服的特例),都表现出一位能够独立拯救大局的女性角色的气魄(她在漫画中自始至终都成功达成此目标),与其他男性一起奋斗(如:正义联盟),争取女性权利(比如:投票权、受教权、平等薪酬与工作机会、使用生育控制[76])。
尽管哈莉·奎茵的故事线发展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而且角色的主要目的通常是要阻挠超级英雄,但是她在绘师笔下的形象也经历了相似的演变。
叫我哈莉!大家都这样叫我!
哈莉·奎茵在1992年的《蝙蝠侠动画系列》(Batman:The Animated Series)首次登场,最初是被设计成陪衬小丑的一次性角色。但是粉丝们反响热烈,都喜欢这位又可爱又有趣的女性搭档,并为之疯狂,因此她在读者的热情呼声中回归,也成为当代DC宇宙中最受喜爱(与具争议性)的女性角色之一。
哈莉与神奇女侠非常相似,身着服装也俨然成为经典,从最初的动画系列到21世纪早期,哈莉身着的红色与黑色连身套装,虽然紧身却不裸露,再搭配上标志性的马尾,让她能轻松活动(毕竟她最主要靠跳跃来移动,从哥谭市的建筑物屋顶跳到街头巷尾)。但自从DC在2001年推出新52系列,哈莉的角色就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度玩心十足又天真的小丑,转变成粉丝口中宛若从妓院走出来的女子。而且哈莉再也不是过去玩兴十足又天真无比的女孩:她变成了一个怪兽——疯狂、凶残、暴力。哈莉在近期的《自杀小队》中首次跃上大荧幕,形象也在剧中大翻转。虽然现在还无法对此版本的哈莉妄下断言,但从许多剧照与预告片的形象来推断,哈莉穿着镶满亮片的红色与蓝色极短裤,破烂的上衣写着“爸爸的小怪兽”,还套上网状丝袜,脚踩阿迪达斯平底鞋,身上刺着刺青,头发染成蓝色与粉红色,并时不时穿着印有“小丑所有物”的夹克。电影里的演员纷纷表示,奎茵是位有趣、暴力、疯狂且“非常邪恶”的角色,但扮演哈莉的演员玛格特·罗比(Margot Robbie)却表示,穿着哈莉单薄暴露的衣着演戏,让她有点不自在。[77]
无论是在哪个时代,无论如何描绘哈莉·奎茵与神奇女侠的形象,两者代表的英雄角色与反派角色,重点都在于能否颠覆世道(对哈莉来说)或是保卫正义(对神奇女侠来说)。两人状态好的时候,其实称得上是亚里士多德所谓的道德英雄与道德反派。
雅典娜的盾啊!不、无、莫知晓!
亚里士多德如果还在世,那应该也会为漫画着迷。不只是因为他曾是柏拉图的学生(柏拉图是真实世界英雄苏格拉底的学生,苏格拉底因为教导年轻人而被判死刑,最终不愿临刑逃跑),而是因为他会对这些漫画提出的问题废寝忘食:有可能成为好的坏人吗?于人将死之时知道其所作所为后,是否仍能称其为“好人”?当好人是腐败国家的一部分时怎么办?可以在渴求坏事时仍持有道德吗?周围朋友会对自我的道德起任何影响吗?我们认为,亚里士多德一定会特别对漫画角色中的神奇女侠与哈莉·奎茵产生兴趣——神奇女侠是理想的道德英雄,而哈莉则是典型的道德反派英雄。
亚里士多德认为,人们强化自己的人性价值、锻炼体能与心智后,就能够实践人们最大的可能性。神奇女侠气宇非凡,拥有独树一帜的体能、力量、独立、美貌。[78]但身为超级英雄,她同时也要拥有自信、勇气与智慧。这三者对亚里士多德来说,都是道德英雄的要素。但是如果不锻炼人类最独特的理性能力,那么就无法得到美德、体能与好名声。亚里士多德在运动员上着墨许多,书写过许多运动员为了成功而培养的好习惯,但是他也认为,就算是生来体格就最强健的人,若没有足够的智慧来理解该如何精益求精并与人竞争,那么也会以失败告终。最精良的士兵(另一个亚里士多德喜欢探讨的主题)可能是一支部队中最有勇气的人,但是如果没有智慧来判断何时该运用勇气,那也只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这种智慧也称作实践智慧(phronesis)。实践智慧不只是读万卷书得来的聪明才智。而是帮助凡人设立目标并达成目标,与更广范围的人群互动而不掀起争端,抗拒欲望,避免自己做出不实际或不道德的决策,并了解该如何在人际关系中改进自我。对超级英雄与邪恶坏蛋来说,实践智慧能帮助他们攻无不克。
虽然亚里士多德的道德目标,是为了帮助人们成为更有美德的人,但是也不难看出实践智慧确实能对神奇女侠与哈莉·奎茵有所帮助,助力两人分别成为宇宙中最厉害的英雄与反派角色。既然实践智慧的目标在于帮助人们达成目标,那么对英雄与坏蛋来说,增进实践智慧当然就大有益处。如勇猛的士兵一般,人们希望超级英雄能知道行为的后果,并衡量使用能力的最佳时机。同理,如果反派角色笨到完全不考量敌势,也不知道该如何使坏,那么人们也会瞧不起这种愚蠢且做事草率的坏蛋。
亚里士多德其实表达过许多与道德英雄和道德反派英雄相关的论述。道德英雄(或美德行为人)会使用实践智慧来加强好习惯,遏制住英雄不健康的欲望。这类英雄不再为了做善事而行,而是与自我欲望搏斗。她的目标坚定不动摇,希望能活出符合美德的满足且繁盛的一生。神奇女侠经常使用实践智慧,智取敌手(而非以蛮力)。《神奇女侠》第34期的例子非常精彩,她被半神不和女神(Strife)逼到死亡边缘。在故事最后,戴安娜早已体力不支,而不和女神也准备好要给晕厥濒死的神奇女侠致命一击。但在垂死边缘,神奇女侠却成功说服不和女神,表明一旦自己死了,未来就会永远维持和平——而这是不和女神(显然)不能接受的情况。因此,不和女神只好一肩扛起受尽暴击、浑身是伤且奄奄一息的戴安娜前往安全之处。[79]
但是,亚里士多德也认为实践智慧对道德反派英雄(或称为“邪恶行为人”)有好处。反派英雄擅长操控情势,将大局转向自身利益,同时也擅长控制自己的欲望以帮助自己达到最终目的。她为了自己的目标动心忍性地坚持,只为了不让任何人阻挠自己的生活。哈莉·奎茵在状况好的时候,将这点发挥得淋漓尽致。《自杀小队》其中一刊中,因为小丑对她的宠物鬣狗放毒,并命令狗群攻击她,导致她被迫杀死自己珍视的宠物。[80]最新的一刊当中,哈莉·奎茵仍深受痛失宠物的伤痛,并在监狱遇到小丑时起了冲突。冲突过程中,小丑利用性蛮横地嘲笑哈莉——不断强调哈莉必定仍然渴望着自己并且还深爱着自己。[81]哈莉深知,若想打败小丑,必得将自己的层次抬得比小丑粗鲁的言论还要高,针对弱点才能刀刀见血(小丑注意力容易分散,且对自己的声音过度着迷)。由心里最阴暗最愤怒的仇恨所驱使,她留下满身是血的小丑,并表示,光是看到他就令人作呕,还威胁他,若在未来听到关于小丑的只言片语,或是若他胆敢要挟自己的亲朋好友,她一定会痛下杀手。
当然,亚里士多德不会认为哈莉的实践智慧可以让她走向道德——虽然确实能让她成为令人生畏的坏蛋。神奇女侠与其他类似的英雄,当佩戴着实践智慧武器来击败对手伸张正义时,威力便能大增。而对不希望实践道德——只希望服务于自己欲望者,如哈莉·奎茵——的人来说,实践智慧仍可以是达成目标的重要工具。如果神奇女侠与哈莉·奎茵两人无法智取敌手(或比对方撑得更久),那么两人都不可能达成目标,无法成为英雄与反派英雄。简而言之,最成功的英雄与反派英雄有一个共通点:都拥有实践智慧。
我老板喜欢我上班时挂着微笑就好!
很不幸地,无论是神奇女侠或是哈莉·奎茵,两人都不经常展示实践智慧,我们认为这是因为,在很多状况下,短缺的实践智慧起因于身上穿的裸露衣衫。她们身上的衣着不断受到修改,成为性欲纵横的标志,标识出漫画小说中目的与用途的转换,从全球的英雄/反派英雄转变成被客体化的性尤物。亚里士多德从未真的提过,人们是否会因为在公众场合衣不蔽体而失去实践智慧,但是如果他对漫画有任何兴趣的话,想必他一定也会这么想。虽然戴安娜与哈莉两人在正义的两端势不两立,但两人都因为被描绘成性客体而受实践智慧不足所苦。
或许人们确实会在褪去衣衫时失去实践智慧,但对神奇女侠与哈莉·奎茵来说,更严峻的挑战在于,失去实践智慧后也会失去自己的道德目标(对神奇女侠来说,是维护和平;而对哈莉来说,是捣乱秩序)。两人若被描绘得过于性感,则英雄气概便会因而受损(力量受削弱,无法打动人心)。虽然我们无法总结,过度裸露的服装会削弱角色的英雄或反派色彩,但我们认为,种种证据都指明,对两人的过度性化的确降低了大众对其超级英雄角色的认知。
欲将神奇女侠与哈莉·奎茵视为潜在值得敬畏的道德英雄与反派英雄,就得将两者视为女性与超级英雄来相比。直到近期,哈莉都以小丑女朋友的身份为人所知(成功与否仰赖男人),反之,戴安娜逃离了婚姻的命运(但并非完全不受影响[82])。哈莉是在阿卡姆疯人院(Arkham Asylum)拜倒在小丑的魔幻魅力下之后才成为哈莉的,她原本的身份是大名鼎鼎的心理医生哈琳·奎泽尔(Harleen Quinzel)。戴安娜有时则是神奇女侠用来掩盖真实身份的简便假面(较为唠叨),虽然变换的次数非常频繁,但戴安娜绝对不是他我(alter-ego)的呈现。哈莉受到小丑控制,因为她渴望小丑的关注、关爱与怜惜;而戴安娜有时会携上史蒂夫,但一般来说,这类爱情元素都会阻挠神奇女侠达成任务。对两个女人来说,两人与男人的关系都是其致命弱点的来源。许多人都注意到哈莉与小丑关系的虐待性本质;同样,许多人也嘲笑神奇女侠最初设计的弱点,即“根据阿佛洛狄忒之律,当亚马逊人的手镯被男人捆绑之时,她便会尽失气力”[83]。
两个女人实践智慧的不同,也受限于自己在男人面前呈现的形象,而与男人的行为无关。在哈莉·奎茵最广为人知的背景故事中,她是位衣着完整的小恶魔,尝试要杀死戈登警长并诱惑小丑,却屡次无功而返。求爱被拒之后,哈莉成功地绑架小丑的死敌蝙蝠侠,并将他送到小丑面前。哈莉本期待他能对她引以为豪,但事实上,小丑却为此暴跳如雷。小丑将哈莉打到丧失知觉后,开始与蝙蝠侠对打,在对打期间蝙蝠侠语带挑衅地表示,与小丑过去无数次的攻击相比,哈莉的进攻其实还比较有可能打败自己,小丑听闻后更气急败坏。[84]
哈莉的实践智慧与反派英雄身份,在此首发册中达到了前所未见的高度。我们可以得知,她不只拥有医学博士学位,而且在对小丑的单恋得不到任何回报之下,她仍在求爱受挫后短短的几小时当中,就捕获小丑最难缠的劲敌。至此之后,无论有无小丑相伴,哈莉仍然不断从事一系列不法活动,并使用不同胡闹风格的武器,如伪装成派的炸弹与知名的大口径转轮手枪。自哈莉·奎茵首次登场的19年以来,这是读者第一次能读到她内心的挣扎。人们会认为这位反派角色坠入爱河的原因,一部分来自她的精神错乱、强大实力与不受控制,而且她只为自己战斗。在2011年改版前的版本中,她主动与小丑分手,[85]并单枪匹马地挑战布鲁斯·韦恩,[86]同时与双面人(Two-Face)合作从事绑架与偷窃,[87]还假扮成蝙蝠女在哥谭市造成大混乱。[88]她的所作所为可称得上是完美的反派英雄角色——要达到这个目的得有实践智慧相助:他们谋划、激起个人邪恶古怪特性的独立发展,全都需要远见卓识,读者也因此将她视为值得受人瞩目的独立角色。
但是新52系列对哈莉·奎茵做出大幅度性欲化改写,基本上可与20世纪90年代神奇女侠遭受的命运相比拟。尽管此系列首次开创让哈莉·奎茵不再只受限于小丑的女朋友身份,但她现在的存在成了性感的明示或暗示,永远都有性事发生的可能。哈莉开始失去许多读者深爱的玩味,变成了——怎么说,疯狂至极的——性欲投射客体,成为众人最不可能认真对待的反派英雄。漫画中描绘她与毒藤女(Poison Ivy)的“三人行”,还与宠物熊娃娃深入长谈,更与任何可以帮助她达到目标的对象发生性关系。与绿箭(Green Arrow)交手的过程就是一个好例子。第一幅漫画框中,描绘出持着冒着烟的枪的人形,而枪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接着,哈莉便挥动手枪并表示:“不,可,能。”哈莉在最后一幅漫画框中叫绿箭“再做一次!”他回问:“什么……?”她则说道:“再朝我的枪筒射一发箭。”哈莉放弃了知道如何成为坏蛋的能力——她变得极其凶残(与其所佩戴的夸张幻想武器相符),却不再专注于到底该向谁以及该与何事对抗。(《自杀小队》漫画过去的秘密行动罪犯组织地位俨然不在,往事如烟。)DC将哈莉宣传成“犯罪的小丑公主”。结果就是,读者因而表示“哈莉·奎茵相对于同一个宇宙中过于严肃的超级英雄剧情,不过是个小插曲”。哈莉成了观众不能认真对待的角色,只有在当性幻想尤物时才受人瞩目。
这并不代表女性角色无法在顾全职责的同时,又展示出一定程度的性感。而是因为当描绘哈莉·奎茵时,只强调她是受人征服的性尤物(或征服者),忽略了她能够担任强大的反派角色与坏蛋的实力。这个过程中丢失了什么?谁是反派角色,而他们在对抗什么,为什么要对抗他们,要怎样才能成?在把她塑造成单面向的角色的过程中,读者无法以其他角度衡量角色的价值。自我就在这个过程中被逐渐剥蚀,将过去20年的身份全数丢尽。作家与漫画家借由性客体化笔下的角色,削减了角色的深度与冲击力。如果角色只被单一地呈现为性玩物,而几乎毫无其他性格延展,那么角色的面向就会非常单一。或许这也是对读者的评注,可以观察大众如何理解并内化性常规与性期待。无论如何,两者都能用于加强佐证此论点。实践智慧是人在世上的能耐,实践智慧在自我形象中无所不在,而过度性化的形象有损人在世上实践自我的最大潜能。当这些超级人物的角色与性化密不可分时,实力也会下降。当一人被描述成过度性化的角色,且众人也如此解读时,确实会降低该人在世上的行动与实践能力。[89]
伟大的赫拉!我的天啊!
哈莉·奎茵在衣着不断被剥光的过程中丧失了实践智慧,这实为可惜,因为如果可以深入讨论她在乎的议题,那么她会成为更优秀、更成功的反派角色,读者也更能预测什么时候能够为她的超级坏蛋角色喝彩(尽管其角色设定本来就是要让人难以捉摸)。神奇女侠也几乎要落入同样的悲惨宿命。
阿尔忒弥斯在20世纪90年代取代神奇女侠的角色之时,戴安娜只能做次等任务。这些任务包含:在脱衣舞厅扮演舞娘、卖出自己穿过的内衣与追捕不忠的伴侣[90]——这与战争之神拯救地球的使命截然不同!她担任守卫工作时会收受回报,但她居然经济拮据到(原来神奇女侠一职其实收入颇丰!)会为了悬赏金而试图杀害保利·隆戈(Paulie Longo,悬赏金高达一百万美元)。[91]当戴安娜受到小丑绑架并被迫听变态笑话时,她向潘神(Pan)求助,潘神并没有直接赋予她逃跑的能力,而是赋予她做出机智回答的能力。[92]在这个时期,有些人认为阿尔忒弥斯是比较有效率的神奇女侠,但是与此同时,她其实对担任神奇女侠时所需的……实践智慧……感到不知所措。她回到亚马逊岛教训偷猎者时,也亲口承认要独自一人担当所有的责任过于困难,而她在使用套索时(她也在学习如何操作套索),套索的力量使对手“征服者”(Involute the Conqueror)陷入无可自拔的罪恶感中,迫使他不断反思生命中犯下的过错,最终选择自杀了断。[93]亚里士多德认为拥有实践智慧的英雄该拥有的特质,阿尔忒弥斯也不具备:设立目标并对不同的人有同理心。当然,她说话非常狠,她向戴安娜夸口道,“你根本没能力干真活!你的软弱已让你赔上家乡、名誉与传奇。”[94]而在此期的后半部,她更嘲笑戴安娜一定非常嫉妒自己。阿尔忒弥斯扮演神奇女侠的系列,终结于第100期(对阿尔忒弥斯与戴安娜两人都是),其中阿尔忒弥斯(白魔术师反利用她的套索将她伤得遍体鳞伤)告诉戴安娜:“拿回你的制服,戴安娜。我……玷污了这套制服。我的野心与狂妄差点害我们两个都命丧九泉之下。你才是神奇女侠。”[95]
阿尔忒弥斯说对了一件事,这套装束在20世纪90年代的再版中确实已被玷辱。尽管接下来要耗上好几年,神奇女侠与戴安娜才得以回归成原本拥有实践智慧的聪慧、强健又勇猛的角色,而21世纪10年代及近期的版本与后者比较相近。无论新52系列对哈莉·奎茵的角色造成多大伤害,新52中的神奇女侠仍无疑是道德英雄。[96]她奋力投身做应该做的事,捍卫正义。而她也再次由实践智慧所引领。在近期的每条故事线中,无论她是对抗神明、外星人、怪兽或男人,戴安娜都会先用事实武装自己[比如:她独自进入地心拯救佐拉前,先与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商讨过[97]],向他人警示敌人的清高(“这些军人毫无恻隐之心”[98]),并期望能改进自我(“以身作则的真理才为善道”[99]),以公正的手段阻止坏人(“她擒拿住他,威胁他,并抓住他的咽喉,再将他摔出大门,让他重重地飞落到前院草皮上,最后只能在草坪上苦苦哀求警察将他捉拿归案”[100]),还告诉敌人从事不法之事以外的其他可能[“杀戮不止的一生?”当阿施塔特(Astarte)想要奴役地球时,神奇女侠告诉她,“让我告诉你,还有另一条出路”[101]]。神奇女侠的实践智慧中最令人讨喜的特质,在于其不完美性。有些时候,她也会犹豫不决或计算失误。[比如,她告诉贝利(Pele)自己不知道宙斯——亚马逊人的守护神——杀死了贝利无辜且爱好和平的父亲。贝利便将神奇女侠丢入火山口,而戴安娜必须亲口承认宙斯的罪行才得以脱身。[102]]
神奇女侠如此吸引人的原因,在于她拥有人们希望能从超级英雄中得到的特色,无论是在体能、智能、情感与道德方面都恰到好处。她不是一位女超级英雄,而是一位超级英雄。身为读者(或观众),我们喜欢性感的超级英雄。服装之所以吸引人,有一部分可以归因于到底穿上的衣着为何。但是我们要回答的问题是,角色主要的作用是什么?就如同对哈莉最新的描绘一样,过去当神奇女侠最主要的角色功能是性客体时,她身为英雄的身份就最为无力。当她的角色重点是要诱惑并吸引人时,角色本身就会因而受损,成为有力、理想的超级英雄的能力也接连受到拖累。在20世纪90年代时,她受尽折磨。但当今神奇女侠是位杰出的道德英雄:因为不完美性而引起大众的共鸣,不断追求进步故造就强大,才貌兼具而受人青睐,因为她的实践智慧而使她设下的模式能被人模仿。神奇女侠当前的人物设定,让角色能竭尽全力追捕坏人,不用被单一地描绘成性感尤物而影响到女侠的能力,我们(无论是年轻的女儿或年长的母亲)希望在未来的一百年,都能看到这样的戴安娜驰骋——肌肉紧实、优雅的亚马逊人公主,手上挥舞着套索、手铐,身上穿着涂上经典颜色的实用盔甲——至少不再是仅仅遮住重点部位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