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个年轻的女仆进房间来生火,把玛丽吵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女仆正跪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哗啦哗啦的往外撤炉灰。玛丽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随即打量起整个房间来。在她之前的经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房间,她觉得十分奇怪,心情郁闷。这房间的墙上挂着毯子,上面的图案是森林的美景。树下有些穿奇装异服的人,远处似乎有一座城堡的塔楼。画上还有猎人、女人、马和狗。玛丽觉得,自己好像也和他们一样,置身于森林之中了。透过一扇厚厚的窗户,她看见一片往高处延伸的土地,没有任何树木,仿佛一片没有边际,死气沉沉的海。
“那是什么?”她望着窗外问道。
“你是说那儿?”年轻的女仆玛莎站起来看了一下,用手一指。
“是的。”
“那是沼泽地,”玛莎温柔地笑了笑,“你喜欢那儿吗?”
“不喜欢,”玛丽说,“相反,我讨厌它。”
“这是因为你不了解它,”玛莎说着,走到了壁炉边,“你以为它太大,太荒凉,可你以后肯定会喜欢上它的。”
“你将做我的保姆吗?”玛丽问道,态度和在印度的时候一样无礼。
玛莎开始擦起壁炉来。
“不能那样说,”玛莎大胆地反驳,“我是梅德洛克太太的佣人,她是克拉文先生的佣人,我到楼上来,只不过稍微照顾你一下,你不可以过分依赖我的。”
“那我要穿衣服的时候,找谁呢?”玛丽问。
玛莎蹲了下来,盯着玛丽看了一会儿,她用约克话表示了自己的惊讶:“你自己不会穿衣服?!”
“你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懂你的话?”玛丽说。
“哦!我差点忘记了梅德洛克太太的吩咐,她让我一定得当心,否则你可能听不懂我的话。好吧,我再说一遍,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能自己给自己穿衣服?”玛莎说。
“我不会,”玛丽气呼呼地说,“我从来没有穿过衣服,当然以前都是我的保姆给我穿衣服。”
“哦,”玛莎说,她显然并不知道这个小孩是这样没规矩,“你已经不算小了,现在开始可以学习一下怎么照顾自己了。自己动手做些事情,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妈妈就经常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总像个木偶一样让保姆们伺候,慢慢地肯定会变成傻子!”
“但在印度,可不是这样的,”玛丽很不以为然,她难以接受的是眼前这种状况。
但玛莎却并不理睬她。
“咳,我知道印度和英国不一样,”她用一种带着同情的语调答道,“我想那是因为那里全是些黑人,而不是受尊重的白人。一开始我听说你从印度来,我以为你也是黑人呢。”
玛丽生气地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你竟然以为我是个印度土人,你,你这个猪的孩子!”
玛莎紧紧盯着她看,一脸怒气。
“你在骂谁呢?”她吼道,“你干吗生这么大气!年轻的小姐根本不应该这样讲话。我告诉你,我对黑人并没有任何反感。相反,我在读一些关于他们的小册子的时候,亲切地感觉到,他们就像我们的丈夫和兄弟。我虽然没有见过黑人,但是想到可能会看到一个黑人,我真的很高兴。今天早上,我轻轻走到你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拉开,想要看看你……”她接着用一种失望的口吻说,“而你,你却并没有比我黑,尽管你这么黄。”
玛丽觉得玛莎在侮辱她,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了。
“你以为我是个土人么?你真是胆大包天!不过这也说明你对土人一点也不了解,他们可不是普通人——他们是下等人,必须向主人行额手礼的下等人!你什么也不懂,你对印度也没有任何了解!”
她的火发得大极了,可是玛莎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是盯着她看。这反而让她有点儿不知所措了。忽然,她觉得自己孤独得可怕,她离那个世界是那么遥远——那个她能理解,也能理解她的世界。她一下子扑到枕头上,伤心地抽泣起来。她哭得那么用力,一向很温和的约克郡姑娘玛莎这时候有点害怕了,还有点儿于心不忍。她走到床前,俯下身子看着玛丽。
“天,你可不能哭成这样,”她恳求道,“求求你别再哭了,我不知道你竟然会气成这样。好吧,正如你说的那样,我什么都不懂,希望你原谅我吧,小姐。”
她奇特的约克话和友好的举动让玛丽感到很舒服,她渐渐停止了哭泣,玛莎也松了口气。
“现在先起床吧。”她说,“梅德洛克太太说,让我把你领到隔壁房间去吃一天的三餐。那里以后就是你的儿童房了。你起了床,我就会帮你穿衣服。特别是如果衣服的纽扣在后面的话,你自己是穿不了的。”
玛丽终于决定起床了,可她发现玛莎拿来的衣服不是她昨晚跟梅德洛克太太一起来时穿的。
“这不是我的衣服,”她说,“我的衣服是黑色的。”
她细细看了看这些外衣和连衣裙,它们都是暖和的羊毛质地,她冷淡地表示赞赏:“这些衣服比我那些好。”
“这些衣服你必须穿上,”玛莎说,“这可是克拉文先生吩咐专门给你买的。他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一个孩子整天穿着一身黑衣服,像个幽灵那样走来走去。他要我们把你打扮得鲜亮点儿,不要让这个地方比原来更让人伤心。我妈妈说她能理解克拉文先生的感受,当然,她总是能够理解别人,她也看不惯黑乎乎的衣服。”
“我讨厌一切黑色的东西。”玛丽说。
穿衣服的过程让她们两个都着实不舒服。按理说,玛莎常常给她的弟弟妹妹们穿衣服,这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她从来没有伺候过这样一个小孩,像木偶一样站着一动不动,就只是被动地等候着,好像自己没有手脚一样。
“你为什么不能自己试着穿一下鞋子呢?”她看到玛丽把一双小脚伸过来,问道。
“以前,都是保姆给我穿,我没穿过鞋子。”玛丽瞪了她一眼,“这是我的习惯。”
她常常这样说,并且印度的土著人也喜欢这样说,如果一件事情在他们眼里不是千百年来延续的“习惯”,那么这件事情八成没戏了。
“咳,你真该见见我那十二个兄弟姐妹!我爸爸每周的收入,只有十六先令。你都不能想象我妈妈要费多大的劲才能让所有孩子都喝上粥。他们整天在沼泽地上跑来跑去,在那里玩耍,连沼泽地上的空气,都能让他们长肉。妈妈说,他们甚至能像野马一样吃草。我们家的狄肯才十二岁,他甚至抓到了一匹属于他自己的矮种马。”
“他在哪里抓到的?”玛丽问。
“狄肯认识它的时候,它还很小,跟它的妈妈生活在一起。然后他开始和它交朋友,喂它一点儿面包,拔嫩草给它吃。它开始喜欢上他,并让他骑到它的背上。狄肯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动物都喜欢他。”
玛丽从来都没有自己的宠物,但是她一直都很想要一只。所以,她对这个神奇的狄肯的故事产生了一点儿兴趣。在过去,除了她自己,她从来没对任何事情、任何人产生过兴趣,这真可以说是一种健康的情感的苗子。当她走进被改建成她的儿童房的那个房间时,发现那里跟她睡觉的房间非常像。看起来,那根本就是一个成年人的房间,除了结实的橡木椅子,墙上阴森森的旧画像也让人感觉到这一点。中间放着一张桌子,上面已经有一桌丰盛的早餐。由于她的胃口向来不怎么样,所以当玛莎把盘子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表现得相当冷漠。
“我不想吃。”她说。
“你不想吃粥?!”玛莎太惊讶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
“你不知道粥是多么好吃,特别是如果里面再放点儿糖的话。”
“我就是不想吃。”玛丽重复道。
“咳!我真不想看着好端端的粮食就这样被浪费掉!如果我的弟弟妹妹们坐在这儿,不用五分钟,就能把这些都吃光。”
“为什么?”玛丽冷冷地问。
“为什么!”玛莎叫道,“因为他们饿,因为他们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饱过。因为他们饿得就像小鹰和小狐狸一样!”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饿。”玛丽的话语中带着冷漠。
玛莎看上去是那么愤怒。
“哎,你试着吃吃看吧,我敢保证这对你是有好处的。”她坦率地说,“我可不想就陪你干坐在这里,瞪眼看着这些可口的面包和肉,说真的,我真希望我的弟弟妹妹们都在这里,把这些全吃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带给他们呢?”玛丽提出了一个建议。
“这些东西不属于我,”玛丽不客气地应道,“而且今天我也不能回家,我跟其他人一样,每个月只能休息一天。到那一天,我就回家去帮妈妈洗洗刷刷,让她能缓缓劲儿。”
玛丽喝了一点茶,吃了几小口蘸着果酱的面包。
“你多穿点儿,到外面去玩玩吧。”玛莎说,“这样对你很有好处,你就会有胃口吃肉了。”
玛丽走到窗户旁,看着外面的花园、小径和大树,天气冷飕飕的,一切看起来没什么生气。
“到外面去?这样的天气我干吗跑外面去?”
“好吧,你不想去也可以,可是,待在屋子里,你打算干什么呢?”
玛丽打量了一下四周,感觉确实没事可做。梅德洛克太太可没有考虑过儿童房的娱乐功能,也许,还是到外面去看看花园的样子会好一点儿。
“那谁跟我一起去呢?”玛丽问。
玛莎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当然你自己去呀,”她说,“你得学着像那些没有兄弟姐妹的孩子一样,自己跟自己玩。我们家狄肯常常一个人到沼泽地去,一玩就是几个小时。所以他才能跟那匹小马交上朋友。沼泽地上的小羊认识他,小鸟认识他,尽管他自己也没什么吃的,但他总是省下那么一点儿给动物们。”
虽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正是由于玛莎提到了狄肯,玛丽才决定到外面去看看。虽然没有小马和羊,但是鸟儿总是会有的。那些鸟儿说不定跟印度的不一样呢?那也挺有趣的。
玛莎帮她拿来了衣服和鞋子,还告诉了她下楼的路。
“你可以绕过那条路,一直走,就能到花园了。”她指着灌木墙上的一扇门说,“夏天,那里会有许多花,但是现在没有。”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有一座花园被锁了起来,十年了,没有一个人进去过。”
“为什么呢?”玛丽好奇地问。这奇怪的庄园,已经有一百间被锁上的房间,现在又多了一个。
“当克拉文先生的妻子去世后,他就下令把那里锁上。那是属于她的花园,他不想让任何人进去。他在花园里挖了个坑,把钥匙埋了进去。呀,梅德洛克太太摇铃了,我得赶快过去。”
玛莎走后,玛丽下楼,找到了那条小路,朝灌木墙上的那扇门走去。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那座十年没人进去过的花园,现在那花园会是什么样子呢?里面会不会还有活着的花?她穿过灌木门,进入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里面有整齐的、被修建过的花坛,有很多常绿植物,还有一个大池子和喷泉,但是喷泉没有喷水。这不是那个被锁上的花园。
这时候,她看见脚下这条小路的尽头,好像有堵墙,常春藤爬了出来。她不知道英国有这样的家庭菜园,里面种植着蔬菜和水果。她朝墙那儿一扇开着的门走去,显然,这也不是那座被锁上的花园。
她走了进去,发现这个花园里面有很多小径,小径之间的地块,整整齐齐种着冬季的蔬菜,而果树则紧贴着墙种,一些蔬菜被玻璃罩子罩了起来。玛丽环顾四周,觉得这个光秃秃的花园实在不怎么样,也许到了夏天,会更碧翠一点儿,眼下,这里一点都不美丽。
她站了一会儿,一个老头扛着铲子穿过一道门,走了进来。他看到玛丽,吃了一惊,用手碰了一下帽子。他看到她时,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当然,玛丽对这个花园毫不满意,显然也不高兴。
“这算个什么破地方?”她问。
“菜园。”他答道。
“那是什么呢?”玛丽指着另一扇门问。
“另一个菜园,在墙的那边还有一个,那个菜园的另一边有一个果园。”老头说。
“我能进去看看不?”玛丽问。
“当然,想去你尽管去,不过没什么可看的。”
玛丽没有再说话,她顺着小径走进了第二扇绿色的门。她只看到了更多的墙、冬季蔬菜和玻璃罩子。但她又看到了一扇门,门却并没有开着。也许,这就是传说中锁了十年的花园?她这个孩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走到那扇绿色的门跟前,转动门的把手。在内心里,她希望那门开不了——她想确认这就是那座秘密的花园。但是门很容易就打开了,她走了进去。
原来这里是一个果园,冬季的果园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果树。当她走到北端的时候,发现那堵墙并不是到果园就结束了,好像还围着另一面的什么地方。她静静站着,看见树梢从墙头伸了出来,一只胸脯鲜红的鸟儿栖息在最高的一根树枝上,忽然,鸟儿发出了一声啾鸣,仿佛在跟玛丽打招呼。
她没别的事情,一心只想着那个神秘的花园。她对它充满好奇,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花园。克拉文先生为什么要把钥匙埋起来呢?既然他那么怀念妻子,为什么要讨厌她的花园呢?她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去见见克拉文先生呢?当然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如果见面了,只会互相不喜欢。她肯定只会直愣愣地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当然她实在忍不住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事情。
她又折回第一个菜园,看见那老头还在那儿挖地。她走过去,冷冷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起话来。
“我到别的花园里去看了看。”她说。
“随便,反正没谁可以阻止你。”他答道。
“我进了果园。那里没有门通往另一座花园。”玛丽说。
“什么花园?”他喘着气说,停下了手中的活。
“就是墙另一边的那座。”玛丽说,“我还看见了那里伸出来的树梢,一只红胸脯的鸟儿站在上面歌唱,它和我打招呼。”
没想到,听到这句话,那面无表情的老头忽然笑了起来,那笑意,温暖地慢慢荡漾开来,和刚才几乎判若两人。玛丽忽然觉得,当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会变得那么可爱,在这以前,她从没想过。
他转身对着果园吹起了低缓柔和的口哨,玛丽想不到这个怪老头竟然能发出这么美妙的声音。
紧接着,一件更美妙的事情发生了——随着空中传来的翅膀扑扇的声音,那只红胸脯的鸟儿飞到了他们面前,降落到了离老园丁很近的一个土堆上。
“它来了,”老园丁咯咯地笑着说,他跟小鸟讲起话来,就好像它是一个孩子。
“你这小叫花子,你上哪里去了呀?”他说,“今天我一直没看到你,这么早就开始求偶了吗?太提前了点儿吧?”
鸟儿歪着小脑袋,用温和明亮的眼睛看着老园丁,那眼睛是那么美,就像黑色的露珠。小鸟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快乐地跳来跳去,在地上寻找着种子和虫子。看着看着,玛丽的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奇妙的感觉,小鸟那丰满的小身体,优美的喙和细长漂亮的腿,看起来,它是那么美丽和愉快。
“你每次呼唤,它都会来吗?”她用轻轻的声音问道。
“噢,是的,孩子,会的。它羽毛都还没长齐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它。它第一次从墙那边飞过来之后,因为还太弱小,好几天都飞不回去,我们就成了朋友。当它再飞过去的时候,跟它一窝的小鸟都离开了,它就又回到了我这里。”
“它是什么鸟呀?”玛丽问。
“你不认识?它是红胸脯旅鸫,它们是最友好,最有好奇心的鸟儿。它们几乎像小狗一样通人性——只要你懂得怎么样去跟它们相处。瞧,它在地上啄食,还不忘回过头来看看我们。它知道我们正在说它呢。”
说着,老园丁看着这只小鸟,它红红的胸脯就好像穿了一件漂亮的背心,他很喜欢它,也为它骄傲。
“它是只聪明的鸟,”他咯咯笑着说,“它喜欢别人谈论它,它还很好奇,哎哟,它总是到这里来看我种东西。克拉文先生不明白的事情,它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它是我们花匠的头儿,真的。”
“那它原来的同伴飞到哪里去了呢?”她问。
“不知道,也许鸟爸爸和鸟妈妈让它们去寻找自己的天空去了吧!这只鸟儿非常懂事,它知道自己成了一只孤鸟。”
玛丽朝前走了一步,仔细地观察起这只鸟来。
“嗨,我也孤独一个,我是个孤儿。”她说。
以前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孤独是她总是感觉到烦躁的重要原因。当她和鸟儿对视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老园丁的帽子在秃脑袋上滑了一下,他注视着玛丽。
“你就是从印度来的那个小姑娘?”他问道。
玛丽轻轻点头。
“那就难怪了,而且,在你死去之前,你只会更加孤独。”他说。
他又开始挖起地来,鸟儿在他旁边跳来跳去。
“你叫什么名字呢?”玛丽问。
他把腰直起来,答道:“本·威瑟斯塔夫,”然后又咯咯地笑了一下,“除了鸟儿陪着我的时候,我都很孤独,它是我唯一的朋友。”说着他指了一下小鸟。
“我也一个朋友都没有,”玛丽说,“我从来就没有过朋友,我的印度保姆也讨厌我,我从来不和谁玩。”
老本·威瑟斯塔夫是一个实话实说的老实人,他说:“那你跟我真是一路货色,我们差不多,都不漂亮,有点古怪,我甚至敢打赌,你也有我这臭脾气。”
这话说得很在理,玛丽从没听到过别人这样实事求是地评论她。印度的土著人不管她做什么,都对她行礼,唯命是从。她从来没想过自己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不讨人喜欢;她也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像本·威瑟斯塔夫那样看上去让人觉得不顺眼;她更没有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坏脾气。现在,她开始考虑这些了,奇怪的是,这让她感到很舒服。
忽然,她的耳边响起了轻柔的声音,那声音,像潺潺流水那样令人愉快。她回头一看,鸟儿飞到了离她不远的一棵小苹果树上,发出一阵啾鸣。本·威瑟斯塔夫哈哈大笑起来。
“它这又是要干什么呢?”玛丽问。
“它准备跟你交朋友。”本说,“我猜它已经喜欢上你了。”
“喜欢我?”玛丽说着,轻轻朝小树那里走去,抬头张望。
“你会跟我交朋友么?”她就像面对一个新朋友那样对小鸟说,“你会么?”她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像她在印度的时候那样专横,而是非常温柔,带着点儿急切。本·威瑟斯塔夫觉得很惊讶,这种感觉,跟玛丽听见他吹口哨时一模一样。
“真令人意外,”他喊了起来,“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也不像一个凶巴巴的老太婆。你跟鸟儿说话的时候,就好像狄肯跟他的动物朋友们说话一样。”
“你认识狄肯?”玛丽一下子转过身来。
“大家都认识他。他喜欢到处转悠。就连黑刺莓和石楠都认识他。我敢打赌,狐狸和云雀都会带着他去看它们的孩子。”
玛丽还想继续问点儿什么,她对狄肯的好奇,和对秘密花园一样。但就在这时,小鸟扑扇了几下翅膀,展翅飞去了。它结束了对朋友的拜访,去干别的事情去了。
“它飞到墙那边去了!”玛丽叫着,注视着它,“它飞进了果园,它飞进了那座没有门的花园!”
“它本就住在那儿,”本·威瑟斯塔夫说,“它就是从那里的蛋里钻出来的。如果它要求偶的话,它也会对那些老玫瑰树上的雌鸟唱歌。”
“玫瑰树,”玛丽说,“那里有玫瑰树?”
本·威瑟斯塔夫又拿起铲子挖起土来。
“十年前是有的。”他自言自语似的说起。
“我真想看看玫瑰树,”玛丽说,“门在哪里呢?总该有一扇门呀!”
本·威瑟斯塔夫把铲子深深插进了土里,看上去又像玛丽刚见到他时那样严肃了。
“我说过了,十年前是有的,但现在没了。”他说。
“不可能!”玛丽叫起来,“一定有扇门的。”
“谁也找不到那门,而且,那花园跟任何人都没关系。你最好少管闲事,别到处插手别人的事情。咳,我得干活了,没时间跟你啰唆,你自己玩去吧。”
而他却没有继续干活,只是扛起铲子就走了,连再见都没和玛丽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