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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门

大顶子宿夜的地方是一个半岛状的小洲。这个小洲没有长芦苇,只有疏疏的蒲草。出于安全的考虑,鹤一般在比较开阔的地方筑巢。它们最怕在黑夜里遭到偷袭。在黑暗中,鹤进攻无能,防卫乏术,处于弱小的地位。离群的孤鹤尤其害怕黑夜。

一个危险、孤寂、寒冷的夜终于过去了。

朝阳升起时,大顶子扇翅昂首,在滩涂和芦苇丛中胡乱奔突了一通。奔突扬起的白色芦絮在湖面上飘得很高。因为厌恶黑暗,所以每一只鹤都是太阳的崇拜者。

这时候,大顶子看见了它的同类——一只丹顶鹤!

哦,这是真的吗?

大顶子挺了挺身体,紧张地审视着——不错,那确实是一个同类!大顶子的耳朵里立刻充满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那只丹顶鹤站在一条小船的船头上,朝阳把它染成了玫瑰色。

划船的是老教授和男孩子。这只鹤是教授从城里带来的。他希望这只一出壳就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丹顶鹤能在这里和大顶子交上朋友,学会在野外生存,成为真正的鹤,回到鹤的世界去。

同样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把这只戴有环志的鹤称作环环。

环环也看见了小洲上的同类,也挺了挺身体,听见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环环还是第一次见到它的同类呢。

小船是迎风行驶着的,环环扇动翅膀,一纵身从高翘的船头上飞了起来。严格点说,它并没有真的飞起来,而是扇着翅在浅滩上若即若离地飞奔。一转眼,它就到了大顶子所在的小洲上。它们相互呼唤,不停地、大幅度地点着头。作为鹤,这种没有舞蹈的见面算不上热烈,规格不算高。大顶子一直留意着和环环有关系的那条船和船上的人。如果船再靠近来,大顶子会回避或者攻击。它对救助过它的白发老汉基本上已消除了戒心,而对这两个人却不肯迁就。人和鹤都是两条腿的动物,但在鹤的眼里,人是一种长相古怪、不守规矩的危险生物。

船没有再靠拢来,知趣地退向远处。这位白头发的生物学家猜到了大顶子的心思。

大顶子注意到了环环脚上的金属环。它低头啄了啄。金属的喙和金属的环发出一种陌生的、生硬的声音。它心生反感,别过头去,不想理睬环环了。其实,它本来也会被戴上这种环志的,之所以没戴是教授怕它弄坏了人工喙。

环环注意到了大顶子的喙,觉得有点怪,但并无反感。它从小和人类在一起,自然见多识广,见怪不惊。

“噢噢,噢噢……”环环邀请大顶子起飞。在这片宁静的水面上飞翔,不是很有劲的吗?

环环起飞了,在低空作小半径盘飞,等待着大顶子的起飞。

大顶子焦躁地倒换着两条长腿,烦恼地叫喊着。它无法飞起来。

环环降落到大顶子身边,然后又飞起来,再次盘飞着邀请大顶子。这一次,大顶子干脆趴下了,它觉得沮丧万分。

环环没趣地飞了一会儿就向湖对岸飞去。那些鸭子正在梳妆,见环环飞临,立刻表示热烈欢迎。不一会儿,环环就和鸭子们热乎了。

当晚环环就宿在鸭棚里。鸭棚是一间石块砌成的小屋,不小,有十多平方米,向阳面有一个门和一个格子窗。

环环占据了一个屋角,在那儿收集了一些柴草杂物,象征性地布置成一个窝的样子。环环毕竟是鹤,意识深处保留着祖先遗传的一些习性。

在以后的日子里,环环还是常常去看望大顶子,但它们的交往热乎不起来。环环不知道大顶子不能飞翔,以为大顶子总在拒绝它的邀请。出于自尊或者自卑的心理,大顶子对环环的飞翔炫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懑。这个误会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原因是它们在对待人类态度上的分歧。环环对人类的亲近使大顶子怀着深深的疑忌。

这年冬季的第一个寒潮到来时,大顶子被白发老汉抓进鸭棚囚禁起来。要不然,这只孤鹤必会冻死在小洲上。

大顶子在格子窗那儿占了一个地盘。在那儿,它一抬头就看得见天池,嗅得到山野的气息。如果没有这个格子窗,这种囚禁于它就会加倍地残酷了。尽管如此,大顶子对四周的石墙和头顶上的屋顶还是怀有深刻的仇恨。这些可恶的东西使它失去了天空,失去了旷野,失去了自由。

其实,这个小屋还有一个小门与外界相通着。这个墙根上的小门很小,仅能通过鸭子——事实上,这就是为鸭子专设的。小木门装有一种特别的铰链,无论鸭子从哪一边撞,小门都会被撞开。鸭群一早去湖上觅食游戏,到傍晚会自动归来,再不用老汉操什么心。

不久,环环也会利用这个鸭子通道了,当然,进出小门时它都得胡滚乱爬地狼狈一次。它后来又学会了用喙去敲白发老汉住屋的门。它知道人住的地方很暖和,还有一种“好吃的水”。“好吃的水”就是老汉的米酒。这种农家自酿的甜酒没有多少酒精,在冬天里炖热了喝下去,会觉得全身的血活活的,很暖和很舒坦。一次,环环被老汉逗着喝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就记住了装米酒的那个甏。之后,环环一进屋子就会试着去把甏盖叼开。在和人相处中,环环竟然还学会了用喙叼开门扣子。学会了这个就用不着钻鸭子的小门了,它可以从格子窗伸出头去叼开大门的扣子,然后和大顶子一起堂皇地撞开门走出去。白发老汉发现了,就在门扣上加了一把锁。没法子,环环只能钻小门了。

大顶子从不钻鸭子的小门,宁愿整日整日地通过格子窗眺望天空和湖泊。傍晚,鸭群归来了,孤苦难耐的大顶子倒肯和鸭子们待一会儿。它的腿太长,必须趴着才能和鸭子交往。大顶子觉得鸭子的身上带着旷野的气息。这是多么亲切的气息啊!自从门上加了锁以后,它一直没有出过屋。

大顶子胃口不好,一天到晚闷闷不乐。它在逐渐地消瘦,红色的大顶子愈见黯淡。

在一个暖和的冬日下午,老汉打开大门把大顶子放出屋来。大顶子一刻也没耽搁,在湖滩上扑翅狂奔,踩溅出一道道白色的水花。它找到了它的那个半岛似的小洲,在那儿仰首高歌,舞蹈不止。它好久没有这样兴奋了。

湖水是多么亲切啊!天空是多么辽阔啊!

它是故意背风而舞的,让北风把它的羽毛翻揉得一片凌乱。舞蹈是一种身体的语言,是一种生命对世界的倾诉方式。悲凉的长唳,凌乱的羽毛,大顶子的舞姿呈现着一种动人的悲怆意味。它在思念鹤群,它在渴望飞翔,它在喟叹失去自由的痛苦。

大顶子是真正的鹤。

白发老汉真想去为大顶子的翅膀“开密”,让这只高傲的大鸟冲天飞去。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做,他知道在严冬季节放飞一只孤鹤意味着什么。

下午三点,白色的太阳不见了,满天堆积起灰黄的云。芦苇洲衰草萋萋,残留的芦苇折着腰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湖水在冬天里瘦了许多,呈一种沉郁的青苍之色。

大顶子就在这寥寂的湖滩上踯躅徘徊。

忽然飘起雪花来,天地间一下子灰暗了许多。

年轻的大顶子还没有见过下雪,惊恐地奔到它那个半岛似的小洲上,急急忙忙地收集枯叶来修整它简陋的巢。

白发老汉摇着船来找大顶子。他猜到大顶子会在这个小洲上。

“嘟嘟,嘟嘟……”老汉召唤着鹤。

“噢!噢噢……”大顶子发出不要靠近的警告。

“嘟嘟,嘟嘟嘟……”老汉呼唤得更加亲切更加温柔。

“噢噢!噢……”大顶子的警告愈加严厉。

看来只好用强制的办法了。老汉发现船上没有网,就掉转船头去取网。

老汉再次摇船到来时,大顶子不见了。

大顶子转移到了湖边的松林里。

人类画过许许多多《松鹤图》。其实,除了大顶子现在遇到的这类特殊情况外,鹤是不会和松树在一起的。它们不肯离开湿地。湖泊沼泽才是它们的家园。

即使在松林里,大顶子仍然守望着湖。松林和天池之间隔着一片稍有起伏的滩涂。在大顶子的眺望中,滩涂在一点一点地变成白色。雪同样在不断地落入湖中,悄无声息地像在预谋着什么。大顶子有些担忧——湖会被这白色的东西填满么?它知道这一朵朵的东西不是芦絮也不是雨。

芦花和雨使大顶子联想到它的鹤群。它知道它们在温暖的南方的某一个湿地。它努力地回想它的伙伴,让脑子里浮现出和伙伴们在一起的情景……

一只鹤所能回忆起的事情不多,所能忆及的大多是些记忆的碎片,没有什么时序概念和逻辑联系。

回忆使大顶子心烦意乱,它大叫了一声。它口中喷出的气流迅即变成白雾,把它自己吓了一跳。

很冷。

它紧贴一棵松树站着,可雪花仍然千方百计地飘到它的羽毛上。它讨厌这种白色的东西,不断地抖搂,不断地用喙清除。

很冷。

湿地上冲起的寒气使它不敢趴下。寒气像针一样刺着它的足底。它单足“鹤立”,不断地倒换着双足。雪水在一点一点地浸入它的羽毛。它的长足已被一层讨厌的“冰衣”所包裹。

好冷啊!

大顶子终于把它高傲的头颅插进了翅膀里。它听见自己浑身的骨架在瑟瑟作响。

雪还在下,湖滩已成白茫茫一片。

真冷啊!

大顶子梦见自己在湖上飞翔,芦苇滩上飞起轻盈的芦花……它飞上高空了,云海在碧空下波浪一样涌动……

大顶子醒过来时已在白发老汉的屋里。屋子里有个火炉,树柴在里头劈劈啪啪地燃烧着。

“嘟嘟,嘟嘟……”白发老汉亲热地呼唤,让大顶子注意食盆里的鱼。

大顶子终于在这时认真地注视了一下这个“温暖”的人。炉火已烤干了它的羽毛,融化了它足上的“冰衣”。大顶子紧了紧它的羽片,叼起一条鱼,甩了几甩,一扬脖子吞了下去。

“嘟嘟,嘟嘟……”老汉鼓励它多吃一点。

大顶子又吞了几条鱼。它的金属的喙在瓷盆上碰出好听的声音。

老汉出门去捡柴火时,没把门关上。

大顶子走出屋子,毫不犹豫地向湖上拍翅飞奔而去。

大雪弥漫的湖上传来大顶子嘹亮地喊叫声:“噢,噢,嚯噢,嚯噢……”

白发老汉吃了一惊,一松手,怀里的柴片哗啦一声散在地上。

环环从那个矮矮的小门里探出头来哑哑地叫了一声,似乎在探问: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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