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人类和谈”结束,已经过去了近一周。
持续三月,烈度却不亚于鬼族大规模入侵的战争终于宣告结束。铁壁之国上下在短暂的哀痛后,便又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般高效运转起来。
只有夜半时分的低啜和许多家庭中增加的灵位怀念着那些逝去的生命。
旁人常说铁国之人太过务实太过冷血,却不知不是铁国人不想大肆祭奠,而是他们没有这个时间。
举世皆敌唯自强。
破釜城作为铁国中枢,从解除战争状态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便全都忙碌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铁壁之国也有贵族也有阶层,但在长久的战争威胁下,阶级矛盾远不如其他国家尖锐。
因此本该由各级贵族居住生活的上城区,在接近中城区的边缘迁来一户普通军士家庭,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况且这户人家仅剩母子二人,其余家庭成员皆殁在了历次的战争中。
铁国之人对军属烈属总是充满了敬意,尽管周围住着的都是下级贵族,但这对母子迁来至今短短十日,就已经和左邻右舍相熟相敬了。
夜色渐浓,这户刘姓人家的小院中依然亮着灯。
小院不大,除了居中的前厅以及角落的灶房茅房外只有东西两间房。
寡母住在西屋,亮灯的也是这里。
没有邻居会嫌弃这灯光扰人。因为他们知道,这位含辛茹苦的母亲白天在工坊辛劳之后,还接了些活计在夜里忙碌。
毕竟,她的儿子即将入学开蒙。
然而没有一个邻居能想到,往日那个在灯光下忙碌的母亲此刻正全身青芒缠绕,如标枪般站在房中,全神贯注的境界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更令邻居们无法想象的是,这所不大的小院地下隐藏着一间颇大的密室。而当下聚在此地之人的身份,已然高到夸张。
晋级速度超越其父,只有少数人知晓的铁国第一天才袁代秋;
因盾卫将军沈钊断臂未能恢复战力,暂时代理盾卫军统帅一职的袁福;
铁国王族唯一的血脉,王子钟离煜;
护国大将军袁守忠;
以及,铁国之王钟离沐……
五个代表铁壁之国最高权力之人汇聚于此,可他们此刻的表情却是大同小异,皆是一幅呆若木鸡之态。
五人的目光汇聚处站着一个小男孩,枯黄的头发、粗短的眉毛、黝黑的皮肤,再加上已经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衣,一看便知是个吃过苦的。
这孩子姓刘名夏,是这家对外言说的独子。不过在场的五人,却皆尽知晓小男孩的真正身份。
“他”不是别人,正是改头换面的护国公主、袁府二小姐——袁代夏。
但令五人呆若木鸡的原因倒不是代夏易容后的样子,而是她之前提出的一个建议。
“胡闹!”
一声大喝打破了此间的沉默,又被单向隔音奇迹阻挡,只能在密室中回荡不休。
喝出这声的国王陛下犹自气恼,可对上“小男孩”那倔强的眼神后,便只能转头看向了护国大将军,“守忠,管管你女儿!”
袁守忠两鬓的白发比三月之前更多了些,几日前父女团聚之时让袁代夏很是心酸了一把。
尽管华发增,但此刻护国大将军双眉中持续三月的郁结却是少了不少。
他闻言左右看看,无论是王子钟离煜还是自家的袁福、袁代秋都在使劲点头表达对陛下之言的支持。
袁守忠失笑微微摇了摇头,非但没有支持钟离沐反而认真的问起了自己的女儿,“夏儿,你要去下苑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对么?”
“黑小子”袁代夏一听,赶忙小鸡啄米般点起了脑袋。
可还不等她开口,一旁的钟离煜就急急插上了话,“可不许说什么‘自己没天赋去下苑最好’之类的话!下苑人多眼杂,如何保证你的安全?!”
“不错。”钟离沐笑着接道,“且不说其他,小家伙你可莫要忘了,就算隐藏身份你也是公主!是我王族的女儿!是我钟离沐的女……”
“咳咳。”袁守忠大咳一声打断钟离沐,低声嘟囔了句“就算是公主也是我女儿”后才僵笑着道:“陛下勿急,先听听夏儿怎么说。”
总算有机会开口的袁代夏冲老爹甜甜一笑,又横了眼自家另外两个屁用不顶只顾点头附和的男性一眼,这才板起小脸认真的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陛下伯伯、钟离哥哥你们听我说。”
“去下苑的理由与我扮做男孩一样,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特苑是一定不能回去的,先不说能不能瞒过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学,‘刘夏’去那里怎么都不合理。”
“不去上苑的理由和特苑一样,与我现在的身份不符。”
“至于中苑……”代夏顿了顿继续道,“陛下伯伯几天前还告诉我要小心沙国奸细,那一个没有丝毫战力天赋却能进入中苑的孩子又怎能不引人怀疑?”
话音落下,却令密室中的气氛变得沉闷。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就算是眼前这五个站在铁国权力巅峰的人,也不敢说已经将潜伏着的沙国人全部找了出来。
片刻后,钟离煜抿着嘴低声开了口:“可……那里是平民孩子去的地方,你……”
“黑小子”几步走到王子面前,那双无法掩藏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这才正好,我虽然没有战力天赋,但我想自己应该是可以学习生活系奇迹的,这样一来我的新身份才能没有破绽啊。”
众人默然。
许久后袁守忠才长叹了一声,“陛下,夏儿说得……没错。”
不知何时,钟离沐的眉头已经拧在了一起。
他喃喃道:“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有给孩子们留下个好世道……”
说罢钟离沐忽地目光一凛,“袁福,接了盾卫的差便要将沙国奸细一个不剩的抓出来!”
袁福闻言立刻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应诺:“臣领命!”
咚咚咚。
不等众人多说几句,密室门上就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以及这家“女主人”的自语。
“收货的车到了啊。”
钟离沐闻言叹道:“我知你们舍不得夏儿,但……该走了。”
袁家三个男性依依不舍,可还没走到密室就被一声呼唤顿住了脚步。
“哥哥。”
袁代秋身子一颤,不敢回头看自己的妹妹,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做出保证:“小妹你放心吧!为了你的安全,我一定会少来找你的!”
“要努力修炼!”
“我保证!”
袁守忠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心中澎湃,却只能硬起心肠迈开步子……
然而还没走出一步,身后衣摆上就传来了微微的拉扯之力。
护国大将军回头一看,只见那个“黑小子”正紧紧抿着嘴唇,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中噙着水气,静诉着“孺慕”二字。
许是“黑小子”没想到自己轻微的拉扯真的能让大将军止步,袁守忠刚一回头“他”就慌张的松开手背在了身后,就连高高扬起的脑袋都垂了下去。
“爸爸……我……”
糯糯的嗓音让护国大将军的心防开了道口子,他一把抱起自己女儿,问出了不愿与人知晓的疑惑。
“夏儿……你告诉为父,你决意要去下苑真的只是为了隐藏身份吗?”
“真的……”女儿的小脑袋埋在袁守忠的脖颈,浸湿了他的领子,“还有……我不能替爸爸上阵杀敌,至少……至少能在下苑中学会些力作能及的事……”
“黑小子”的声音很低,可密室中的五个人全都听了清楚明白。
酸、甜、苦、辣……
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却让这五个位于铁壁之国顶点的大小男人心中百味杂陈。
……
刘家小院外,那位寡母笑着将今夜赶制的衣物交予收货之人,没人注意到其间上去了几个人影。
收货车趁着夜色离去,明日上午别人订制的货物这就算是有着落了。
待这辆车转出街道,恰巧路过的另外一辆原本空着的车中就多出了三个人。
袁福凑向缝隙张望一番,见无人察觉这才低声道:“将军,真的让小姐去下苑吗?那里……”
袁守忠的声音比起在密室时冷了几分:“夏儿早慧,其实……眼下除了将她藏在无人之处虚度光阴外,也只能去下苑了。”
“为何?”袁福刚追问出声便忽地一惊。
原来此刻,郁结已然再次攀上了大将军的眉眼,“魏敏飞借势复出,即将成为学苑长。”
袁福闻言再惊,“若是让他知晓小姐还活着……”
“嗯,他一定会想法设法的利用夏儿。”袁守忠说出了袁福所虑,可他眉眼中的郁结却又更甚了一分,“是我错了,若是六年前我能……”
袁守忠没有再说下去。
袁福呐呐半天,憋在胸口的许多话待出口时却成了一声长叹。
眼看两位长辈郁郁,思索半天的袁代秋终于找了话题,“对了父亲,那位叫瑟拉尔的大主教如今还日日守在夏殿内,咱们就这样不管吗?”
虽然明知儿子这新话题找得生硬,但袁守忠还是认真的给出了答案。毕竟三月之前,只有儿子和那两位大主教坚信女儿会归来。
“我很感谢瑟拉尔为铁壁之国做的一切,但……治愈教会却不一定与我们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