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的,苹果核落到了门口来人的脚边,就听厉喝,“大胆奴才,整日游手好心,让你跟着主子,是帮主子解闷,你可倒好,恃宠而骄。”
来人是柴嬷嬷,司庭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最怕这位嬷嬷了,他已知道在这府中生存之道,这样看来,这柴嬷嬷到真不是那坏的,不然也不会当众罚,真正坏的都是暗地里作为。
任伯中看来人也得嗦,忙作揖,“嬷嬷怎么来了,是母亲找我有事?”
柴嬷嬷向来注重礼节,细枝末节较真的厉害,往下福了福,瞪了一眼在吐舌头的司庭,“夫人前几日得了几匹上好的蜀锦,看颜色正是二少爷喜欢的,便叫人送来,那些小丫头们毛手毛脚不经心,老奴便亲自送过来。”
“那就替我谢过母亲了,算了,我晚些时候去找母亲。”
便叫人接过丫头手里的蜀锦,柴嬷嬷却没要走的意思,眼神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七拧八歪台几上瓜果茶皮,散落一地的骰子,任伯中赶紧叫人收拾。
“二公子向来待下人宽厚,可这奴才就是奴才,不压好了,便要蹬鼻子上脸。一个两个是这样,府里便要乱了套了,二公子别嫌老奴啰嗦,您这院子里的奴婢,当真比不上大少爷的翠竹轩。”
“自然是比不过的,大哥向来肃静,我这整日闹来闹去的。”
任伯中傻笑着,柴嬷嬷紧盯着司庭半晌,“身为奴才,平日要谨言慎行些,别给主子惹祸,这里可不是南边,这是京城,行军踏错一步就要掉脑袋的。”
絮絮叨叨了许多才出去。
屋里的人才摊下来长舒一口气,小四都快哭了,抹着汗,“这柴嬷嬷当真厉害,还好小的不是丫头,不然不知道要挨多少训。”
司庭挑着眉,“丫头怎么了?”
他想到小红,上次挨打,她不仅没难过,反而还几次三番安慰他。
“丫头自然不同,咱们皮糙肉厚左不过是被教训挨打。这少爷院子里的丫头,只要进了咱们金院,嘿嘿,就都算是公子房里人了。所以自然规矩更多,柴嬷嬷盯得更紧。”
任伯中听了脸刷的红了,手里的毛笔甩过去,小四躲的快,笔墨溅了一边发愣的司庭一脸,他自小子在狼群长大,不了解这大户人家的规矩,怎么就是这院里的丫头是房里人了,而且。
“何为房里人?”
他这一问,任伯中脸更红了。
小四打趣的,“司庭看你平时精明,怎么这种事情上这么傻。”
说着指着他坏笑,在下三路打量,“平日耀武扬威,还以为你这般的,早就食过人间味了,难道?”
说着黑手朝摊在椅子上的司庭摸过去,后者一惊,回身一转,上脚就踹,满脸羞怒,“你这下贱胚子,干什么?”
嘴上说着,却大概明了所谓房里人是什么了。
转头惊讶的盯着任伯中,“伯中,我原以为你是个单纯孩子,没想到,哎呀呀,你们这些有钱人,当真是,当真是。”
憋红一张脸手指点着他。
任伯中脸如番茄,愤恨跺脚,“你们一个两个的,真叫柴嬷嬷说到了,这么没规没矩,毫无上下尊卑,敢这么打趣我,当真是皮痒了。”
作势拿起茶杯就要摔,那两只却笑的前仰后合,看他恼羞成怒,举着杯子半天也没摔下去,最后气的把墨抹了司庭满脸,后者一抹脸,任伯中被他滑稽样子逗笑了,到忘了生气,索性拿起笔在他脸上沾着,挑过宣纸画了个乌龟贴在司庭额头上,“小小年纪,脑子里怎么竟是些淫-乱东西,少年郎当心中有家国江湖,建功立业,怎么整日里儿女私情饱暖思淫,成何体统。”
司庭把王八揭下来,不服气,“那还不是你整日话本江湖才子佳人的看着,到说起我们来了,您是主子我们可是奴才,你没个表率,还赖我们了。更何况,小四说的没错,这么多丫头,啧啧啧,你别累到了。”
“我看你真是皮痒。”
任伯中气的眼眶都发红了,追着他打。
司庭也不顾及自己身上墨汁一会摸了窗帘,一会摸了桌布,弄得满屋子臭墨。
“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
说完惊讶的,“原来你满院子的丫头,都没谱想过。还是你。”
也往任伯中下三路去看。
任伯中急的原地跺脚,却打不到这泼猴,“看我不教训你。”
司庭却想到另一回事,一边跑一边叫着,“别的丫头我不管,小红你可不行啊。”
“小红小红,我看就是你整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我的院子里,别想弄得乌烟瘴气。那个小红你也别想了。”
给小四眼色,那小四果然还是任伯中一伙的,前后夹击,把他捉住压在书榻上,小四高喊着要扒了司庭的裤子。
任伯中刚才被羞的不行,此时也报复心重,急的司庭高喊着,“奴虽然也是你院子里的人,可不是那等想攀高枝的,主子您不能看我长得风流倜傥,就逼良为娼啊。好好好,我承认,过去街头巷尾可都有姑娘想嫁给我,我还指望给我娘生孙子,您可不能断我后路啊。”
那声音高的气的任伯中赶紧松了手,颤抖着的指着那趴在桌案上的泼猴,“小四,把他的嘴给我缝上,叫他再胡说八道。”
却没想到司庭扯着脖子嚷嚷,看到伯中要气背过去了,得逞的笑着,笑的肚子都疼了。
“你看看他得意的,就你这脸,哪个姑娘想嫁你。”
司庭捂着肚子指着他,掐着嗓子故意的,“那主子您也不能肖想我,逼迫好男儿做断袖吧。”
门外来往小厮丫头,听着房里的叫声,交换着眼色,下人暗自偷笑,也有些大胆的丫头不知道是玩笑,听了这话着急,原本顶着公子房里丫头的名头还想着以后作姨娘,这怕不是梦想破了?
笑闹过后,屋子里一片狼藉,看着一身墨的司庭,“成什么样子,快去洗了过来。”
司庭却皱眉盯着案上刚才被自己爬过的宣纸,薄如蝉翼,压着金线,阿妈说过这种纸官家才用的起,一张便要顶上普通人家半个月的嚼头。竟被自己这样弄花了。
伸手去摸,却更脏了。
“看什么呢。”
“弄脏了。”
“不过一张宣纸。”
“我过去和阿妈砍柴打猎卖药,不吃不喝都未必买得起,阿妈教我字的时候都是拿树枝在沙子上写。”
任伯中本不在乎这一张纸,但看司庭样子,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也不算浪费。”
拿起狼毫,在上面匆匆几笔,最后弄了朱砂点缀,“江山梅图,怎么样?”
司庭惊奇的拿起那张纸,透着光,上面被自己爬过得地方,此时是山石嶙峋,点缀的红梅,栩栩如生。
“你怎么这么厉害,就刷刷几笔。”
任伯中心中像是涨起来了,宣纸右侧娟秀的写了一行诗,“思梅落冬清秋院,庭深久月暖裘帘。”
想了想加了个小亭子,落款卡上红印,斜眼看那泥球样的人,“咳咳,怎么样?这里面有你的名字。”说完期待的看着司庭。
后者皱眉手指指那思字,又落到月字上,张张嘴,他在任伯中面前逞能了,现在当真一脸为难,又不想认输,“什么庭,什么月。哪有我的名字。”
任伯中一愣,“你不识字?”
“谁说的,阿妈教过我写名字。”
指着庭字,“这个,就一个字。”
“其他的不认识?”
“认不全而已。”
难得司庭声音小下去,却皱眉,“好男儿志在四方,文绉绉的干什么。”
赌气要去洗澡,任伯中一把拉住他,“你当真认不全?”
“你这人问了几遍了,我只认识草药,当归,黄芪,阿妈就教过我这些,还有我的名字,穷苦人家的孩子,哪读过什么书,会算账管钱就行了。”
他梗着脖子一脸的堂堂正正,只是憋红的脸出卖了他。
任伯中微愣便笑着,“那以后,我教你识字吧。”
说着拉他过来,重拿一张宣纸,一笔一划的写下司庭二字。“这两字你认得。”又指着那副画上的字,“你看,思念的思,庭院的庭,合起来,藏头诗就是你的名字。”
“我又不是这个思。”
后者转转眼睛,“谐音,文人总是拿诗句藏头露尾。”
“小人之举。”
任伯中也不生气,在上面又写下任伯中。
“最后一个字我认识,中。”
“这是我的名字,看你样子学的也不快,今天就先从名字学起吧。”
司庭看他写字,手搓来搓去,嘴硬,“谁说我学的慢。”
纸笔金贵,他一个下人哪用得了,任伯中对他不拘小节不讲规矩,可他明了,来之前阿妈说过,这王府规矩重,不是他会几招三脚猫就可逾越,在狼群中也有严格的等级之分,他虽嚣张,却知道轻重。
任伯中看他犹豫,狼毫硬塞到他手里,“照着这个写,任、伯、中。”
司庭一笔一划,七拧八歪,皱眉,“我怎么写不了你那样的字。”
“多练就好了,每日午后你便随我写字吧。”
说着又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子华。这也是我的名字。”
“子华?你不是叫任伯中吗?”
“这是我的字,你叫司庭,字什么?”
后者摇头,乡下人不讲究,这些是读书人才有的。阿妈没有如其他家给他叫个狗蛋就不错了。
伯中仰起头想了半晌,“苑生,和你的名字正相合。”
“苑生?”
任伯中写下,念着,“庭院,亭苑,从这里起名字,便如新生,不好吗?”
司庭似懂非懂,看着少年眼里的光,恍然点头。
心一跳,收敛起情绪,虽满眼闪烁,却是嘴硬,“听着像女孩子的名字。”可又忍不住嘴角上扬,临摹了好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