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之上，李花树下，两人对弈。一老者在一旁摇椅上闭目养神。
一人年岁稍长，相貌清秀，神色温和，坐木轮椅，持白子。另一人看上去仿佛成年不久，剑眉星目，神色肃杀，坐石凳，持黑子。
两人从日出起对弈到现在即将正午，黑子虽然有先手优势但现在已经被步步紧逼至绝境。
李寻声抬头看了看太阳，再对着棋盘思索了一会，终究长舒了一口气，准备投子认输。
清风拂过，李花缤纷飞舞，煞是迷人。
李寻声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再然后，落子天元，此刻日悬最高。
“师兄，我赢了。”李寻声对着李寻道说道。明明是白子大优势，却已到棋局结束时间，李寻声虽一直被压制但一直没有失去任何一颗棋子，最后凭借先手优势比白子多一颗。
“既然如此，就该让寻声下山了吧。”老者似乎刚刚醒来，声音慵懒却平静，至少两人都没听见其中的颤抖。
李寻道不明白小师弟和师傅为何由此来判定他输，想争辩些什么却又想起自己的双腿，自己虽然比小师弟更接近道，但终究是个灵力全无的废人了，不适合下山打打杀杀，而这场棋局本就是在安慰他不能下山。自己留在道山，守护好道山才是最好的结果。
李寻声下山了，没有任何仪式，毕竟这座小山上也就他们师徒三人了，只是师兄帮他脱去青灰色的普通道袍，师傅帮他披上淡青色的代表着道子的道袍。一袭清风穿身过，去旧净尘。
道袍唯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自带有兜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寻常衣物的衣兜之类的。下山之后要用的东西都被师傅整理好放进兜帽里带有的随身空间了。
三人动作轻柔都没有说话，或者说都不敢说话，生怕任何一点可能的声音带起离别的伤感。
没有告别，李寻声踏上阶梯下山了。
很多人都以为道山巍峨高耸，但道山其实并不高，不过三百米左右。道山特别的也就是四季不变的满山雪白李花和阶梯了。
道山的阶梯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总共三千阶台阶从山顶直通山脚，从远方看去好像一条银色的绸缎送别着道山的去者接引着道山的来客。
只是在李寻声以后，道山应该再也不会有人离开了，也不会有来者。
在李寻声模糊的记忆了，自己是被师傅在一个大雪天背上山的。那是师傅成为道尊后唯一一次下山。
“寻声，去了龙城，你可以无条件的信任许元帅。”老者看着李寻声渐行渐远的背影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李寻声微微愣了一愣但还是没有回头，仍旧继续下山。只是每一步都尽可能的慢，尽可能的想多停留一会儿。
眼睛笔直的向前平视，但也许是错觉，李寻声感觉自己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现在只有三朵荷花的莲池，瞥见了曾经闭关苦修的石洞，还有师兄弟们曾经的喧嚷。
最后，李寻声的眼光切切实实的扫过位于山腰的道狱，眼神又恢复了平静。
终于，最后一阶台阶已经走完，李寻声深吸一口气，回身跪下，重重的对着道山对着师傅磕了三个头。最后说道：“师傅，我一定会杀尽魔族，结束战争的。”
听到这句话李万玄再也忍不住了，瞬间老泪纵横，这种类似的话，这种类似的情景，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师祖，师叔，师伯，师傅，师兄，师弟······到现在寻声又要再一次的去飞蛾扑火了。
从当初人才济济，剑仙三百的道山，到如今的师徒三人，他已经被这座山困住了近百年。
师兄弟们都去斩妖除魔，可自己因为这道尊的身份还在苟活。
他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握过剑，但他还清晰的记得送走的每一个人，却忘了每一个人死讯时的难过，可他最刻骨铭心的是这百余年死去的所有儿郎没有一个有着遗体送回来，道山后山的碑林皆是衣冠冢。
这道山一身雪白，看上去鲜花着锦，只不过烈火烹油，满山的李花开了多少年，一个好果子也结不出来。
老者闭目不言，最后还是释然轻笑，这座道山再守最后一段时间就解脱了。
之后便不愿再看了，与弟子李寻道一起回到了之前的地方，还是摇椅还是下棋，只是少了一人罢了。
当李寻声再转身时，山顶师兄师傅的身影已然是不见了。满山的李花此刻随风骤起，好似漫天飞玉，若雪若羽，送行着这第九代道子，也是最后一位道子。
······
在道山的山脚下不足十米的地方有着一株枯死的桃木，但当李寻声靠近时，也许是它“看见”了走来的少年郎，也许看见了他未来的姻缘灿烂。
刹那间，枯木逢春，从老树皮中钻出新芽，顷刻便是满树粉红绚丽的桃花。
与此同时，洞口正对着这株桃树的道狱，在暗无天日的深处若有若无的有着叹息。
这叹息声里似乎有着感慨？疑惑？感叹？悲凉？伤心？后悔？亦或者有着那么一丝窃喜。至少山顶上的师徒二人应该没有感觉到，就算感觉到了也没有任何动作。
漫天李花落下，与粉白桃花共舞，花瓣重叠，交相辉映间一位女孩便出现在此绝景间。
李寻声没有欣赏的心情，不只是有铁石心肠的原因，更是因为，这是道山，也是人族最重要的禁地，不可能也不应该有其他人。
没有任何言语和任何多余的动作，李寻声下意识的想剑指咽喉，却忘了自己身上没有佩剑。于是运气一御，桃花树下之前脱落的三尺枯枝便入手。
不过当把枯枝指向那女孩时，又再现了之前的枯木逢春。一时间，变成了向她献花。
李寻声仍旧神色冰冷，全身紧绷，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清风已变，再次卷起桃李落花，乱花迷人眼，再次散去时，那女孩已经消失不见，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手中的那截枯枝，或者说那束桃花。
李寻声很清楚自己刚才没有中什么幻术假象什么的，不只是因为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还有那正落英缤纷的桃树在一旁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妄。
仿佛它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