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口酒碗狭带劲风杀伤力十足,来势迅猛。
这要是砸个正着,脑门不磕出个血窟窿,也得白眼一翻晕上半晌。
若少朴诚心感谢斗嘴一落下风就随手抓东西砸他的师兄,付长生暗算他可是不惜全力的,劲道之大小与这酒碗不相仲伯,但轨迹之刁钻却是完胜,于是若少朴轻车熟路的偏头,角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任那酒碗呼啸而过,落了空。
这间隙,老三已领命点了几个喽啰奔向南角。
而那酒碗势头不减,嗖一声没入天幕,看不清踪迹,却仿佛还能听得到狭风余音。
好强的内力!
若少朴暗赞一声,笑得却有些腼腆,“不愧是一寨的总瓢把子,不仅慧眼如炬,夸人的话还如此含蓄,过奖过奖。”
“夸你娘的蛋。”破门中探出个魁梧大汉,满脸杂乱大胡子包得五官难辨,一开口胡子乱抖,“兵法有云,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老子不摸清你个龟儿子有几两重就出手,那叫傻缺。托了残影的福,老子愿意跟你玩玩。”
他双手各一柄黑沉大斧头,不像砍人的武夫,倒像剁肉的屠夫。
敢情这一个两个的,都爱装文士。
若少朴又被这大胡子糟心的拽文样儿逗乐了,眼中却没笑意,“兵法还有云,擒贼先擒王。你看上我的残影,我看上你的人头,也算不谋而合。请吧。”
大胡子放声大笑,讥诮道:“暴殄天物的龟儿子!拿着残影只知道乱砍,才养出个初段型,就敢跟老子狂!”
内行看门道,名为残影的黑刀未编入《大玄王朝名器谱》,不是不够格,而是不能。
相传这残影乃属古老魔教教主之物,有三段变化,能劈山砍海,魔教和武林正派终极大对决的年日已经不可考,但那之后,魔教灭族,残影绝迹。
一说于大战中碎成了随风而散的黑屑屑。
一说被总爱在江湖大乱斗收场后才姗姗来迟的朝廷官员捡了漏,屁颠颠献给了当时正在揭竿打大玄王朝江山的太祖皇帝他爷爷,而后代代传入每任皇帝的内库镇宅。
爱国的大玄子民更愿意相信后者,魔教用的邪物,当然只有满身龙气的天子能镇得住。
于是以残影为首的一应邪门兵器,都被无情的排挤在了浩气正然的名器谱之外。
个中情由,自诩学富斗车的二当家知道,半生浸淫江湖的大胡子也知道。
但若不是黑刀浴血现真身,就是多开了只天眼的二郎神现世,也认不出这黑糊糊一柄黑铁就是残影。
记事起就被师父塞了这把黑刀的若少朴却不知道。
原来这刀还能养!
初段型就这么好使,那终段型呢?
若少朴想想有点害怕,又有点小激动。
暗道自己果然暴殄天物,但也知道在对手面前露怯那叫缺心眼,于是双眼微眯,杀气暴涨,手腕一转一压,双刀刀背紧贴肘部,刀镡向前刀尖朝后,刀柄交叠于身前,脚下一点,裹着劲风射向大胡子。
师父说行走江湖,最要紧不是能打能杀,而是财不露白。
所以见过残影真身的人,都成了死人。
若少朴出手就是杀招。
大胡子早有防备,黑沉双斧有内力加持,接起招来竟灵动无比。
铁器相碰火星迸起,两人眨眼间就缠斗得难解难分。
二当家见老大出手底气顿增,又想手下没了还能再招揽,刀中名器却是求而难得,管他什么来历拿下再说,遂也不觉得脸颊擦出的破口疼,阴恻恻挥着纸扇喝道:“小子们让出道儿来!”
这一喊才发现喽啰们都看傻了。
那两团人影难分敌我,撑破了眼眶也看不清半招,只听铿锵金鸣不绝于耳,只见铁篱笆砰砰爆起,原本倒插地上的断矛,连着其上两具尸身,被震得拔地四向乱射。
高手过招,果然有声胜无声。
众人反应过来,抱头往外躲。
二当家和老四对视一眼,无心计较刚才被自家老大拐着弯骂傻缺,心想我的乖乖,还好没和这龟儿子对上,竟能匹敌老大。
而若少朴暗惊于大胡子的绵厚内劲,晓得这是个内家高手,不禁啧了一声,再耍一记杀招不中,卸去身上三分内力尽数逼入残影中,刀花一抖巧妙钻入大胡子变招时,暴露出的短暂破绽。
嗤的一声细微破肉声。
大胡子爆喝一声砸开残影,拉开近身距离,退而又进,显见杀红了眼不理伤处,满脸胡子一抖正要再出招,外围突然爆起一连串凄厉的尖声惨叫。
正是老三带人离去的方向。
若少朴耳尖微动,忽而诡异一笑,“找准对手打起来才畅快,你别急,先缓口气。”
说着侧身让道,一高瘦身影转入众人视野,浑身血腥味刺鼻,倒提两把七尺长柄黑金斧垂于身侧,斧锋滑落地的不叫血珠,而叫血流,汩汩不断线。
正是将外围喽啰杀了个爽,又顺路干翻老三一票人而来的付长生。
师兄依旧貌美如花,不过是朵食人花。
若少朴扯了扯嘴角,就听二当家痛心疾首骂道:“个龟孙子,还我弟兄命来!老大!把这龟孙子和那龟儿子一并剁烂了!”
“龟孙子?”付长生挑眉,瞥一眼完好无伤的若少朴,道:“眼瞎了分不出辈分?我是他师兄,瞎叫什么。”
二当家一噎,随即双眼大亮,“哟,这龟孙子长得可水灵!自己送上门来可别怪我虎贲寨荤素不忌,弄个兔儿爷当压寨夫人也是桩美事。”
可惜没人捧场。
二当家讪然闭嘴,付长生开了口,“压个卵寨。一帮直娘贼的渣渣。”
师兄气到骂脏话了,后果很严重。
若少朴忙收敛架势,抱着刀退到付长生身后不远处,准备看戏,顺便防着有没死透的喽啰需要补刀。
其他人不懂,大胡子却听懂了若少朴的话外之意。
来人内力不在他之下。
那两柄长斧形似关公刀,材质却在他两柄短斧之上,不轻,但稀有难得,且压得土砖塌陷的不是长斧的重量,而是持长斧之人所灌内劲。
这一个两个的,一不曾闻名江湖,不知门派;二都年少面生,武器扎手,功力惊人。
恶战不可避免。
大胡子神色数变,忽然丢开双斧,团手一抖身,气势爆涨,风鼓衣袂,内劲如有实质,几欲冲破额角鼓胀的血管爆出。
内行里手对持,一眼就知门道。
付长生从善如流,将长斧抛向身后,同样释放内力,却毫无架势,肩头微塌四肢松散,末了只一沉腰,动了动脖颈道:“请。”
若少朴接住两柄长斧随处一搭,好心提醒道:“我师兄天生蛮力,出五分内力顶寻常十分内力。”
大胡子充耳不闻,盯着付长生瞳孔猛缩,失声道:“这身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师从何……”
“是你龟老子!”付长生爆起,出手不是内家拳而是并指掌,直取命门。
大胡子回神握拳接掌,两厢方一触及,拳头所凝聚的内力竟似被那一掌一压而波动,再聚时已受那掌心柔韧而劲道的一推,气血瞬时倒冲,手臂青筋节节随之凸起,至肩骨处已是灼痛难耐。
付长生收势缓慢,一如若少朴最初使的刀法。
大胡子急退几步,飞快点了手臂几处大穴,震惊道:“以慢翩快,柔韧制刚,太极门的独门心法?!怎么可能?!”
二当家很想说不可能,忽然瞠目结舌,随即大喜。
付长生见状生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时已经晚了。
那只裹了大胡子十成内力的酒碗竟过了半晌还打了个回旋,至内围半空徒然斜线下坠,落势猝猛,轨迹突变,正中看戏挑错地方的若少朴。
大胡子一愣,随即哈哈狂笑。
付长生也笑了,却是苦笑,语气几近悲悯:“我师弟有病。你把他打晕了就是病引子,自求多福吧。”
这回轮到他忙散尽架势,抱起长斧退到外围,嘀咕道:“还能不能愉快的打一场有头有尾的架了?真没劲。”
没见过打架换人这么频繁的,忒小看人了!
二当家准备开骂,脏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硬生生吞了下去。
在场数人无人有心废话,只因被砸晕的若少朴一瞬转醒,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扭曲姿势弹地而起,脖颈咔咔作响,抬脸睁眼,双目血红,黑瞳嵌于血目之中却无焦距,身形看似绵软实则鬼魅,浑身煞气如有形的屏障,动一步,脚下土砖破一块,一路走,一路飞石尘土肆虐狂卷。
所过之处,鲸油火把骤灭。
背光之下,那猩红双目,苍白面色,诡异身形,直如来自地狱的索命修罗。
“地狱无门偏要闯。”若少朴视线落在虚空之处,偏头曼声道:“小爷我好心送你们上路。”
竟似意识不甚清明,声线冷若寒冰。
付长生打了个哆嗦,嘟囔道:“闯不闯最后不都要送上路?”
没人答他,也没人来得及反应。
若少朴平地消失,转眼已贴到大胡子身前,矮身仰面,笑容如恶鬼,“你们都说错了,小爷可不是双刀流,而是三刀。”
大胡子后知后觉,僵硬着低头,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刀已尽根没入胸腔,一击毙命。
什么时候到的眼前?
什么时候出的招?
魍魉鬼魅,不外如是。
大胡子瞠目欲裂,屏着最后半口气,扯出个狰狞笑容,“原来,原来如此……你们是……好自……为之……”
若少朴不理死人,也不管那柄短刀,缓慢转头,看向瘫软在地的二当家和老四,脸上无悲无喜。
左手残影高高扬起。
刀光划到一半,背心一处大穴猛地一痛。
有病的若少朴,又被弄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