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常安尿遁完毕,回来正听到话尾,开口问道:“既然是已经失传的东西,哥哥们的师父还去找什么金陵春?您随便指两个地方,让哥哥们怎么去找?”
瘸叔老眼一翻,哼哼道:“说你脑子不拐弯真是没说错。武林盟会出的第一张赏金榜单缉拿的是什么人,什么东西?那《推背图》的绝笔真迹也是早已失传的东西,你看看多少人相信,又有多少人漫无目的的盲目去找。”
邢常安噎得无话可说。
瘸叔查访了三年,突然神展开得出这么个结论,但好歹是条具象化的线索。
要说绝世美酒能不能和三万两白银联系起来,还真有可能。
长安城和洛阳城又是北地的商贸大城,和他们原先定的路线不谋而合。
线索聊胜于无,若少朴和付长生原本也打算先离开汀州城,边走边查。
二人时至此刻反而有种尘埃落定轻松感,遂不再纠结,郑重谢过瘸叔后道:“那我们就北上先去长安城,再往洛阳城去。等定下启程的日子,再来拜别您。”
“可别来。我这把年纪只喜欢相聚,不喜欢离散。”瘸叔摇头抿酒,品了品酒香才道:“我叫你们来不止这一件事。我给你们另外指一条路,去长安城之前,先去燕山。”
燕山离天津城渡口不远,如果走水路北上,是必经之路。
但燕山没有美景没有美酒,特意指出来,难道吭哧吭哧爬成狗,然后俯瞰众山小,张嘴喝冷风么。
三人不解。
“我这楼里的资料和书籍不是摆着好看的。”瘸叔拽了拽胡子,“这半生也不是白混的。虎贲寨和钱胖子的事,其中隐情我跟你们一样清楚。钱家怎么当江湖搅屎棍我不管,但我不能放你们出去瞎打瞎撞。你们虽然握着七字令牌这条暗线,但是查无可查。要我说,这世上可不止七刹楼带了个七字。”
能不能好好说话,这吊胃口的语气怎么有种欠揍的感觉。
三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瘸叔看得直乐,捏起毛笔敲酒碗,说起古来,“要说带个七字的,还有个燕山七笑吏。占个七字自然是七个人,占个吏字,自然是出身官吏。不过都是在先帝时期就致仕的小官吏,一没有大作为,二没有侠气,所以名声在朝野和江湖都不显。早二十几年前就销声匿迹了。我能想到,是因为燕山七笑吏中,有一位和小安有些渊源。”
邢常安一脸震惊,“二十几年前我还没出生!人人都说我和我娘长得像,您可别说我亲爹另有其人!”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口酒水喷出三尺远。
瘸叔胡子抖了抖,于是老子又打了儿子一顿,才瘸着腿坐回书案后,气得酒也不喝了。
若少朴开口解围,“这名字取的不伦不类的,应是个不学无术的小组织。不过出身官吏,应该都有些旁人不能及的本事。”
付长生拍了拍邢常安,“和小安子有关……是不是就是那一位说您煞气重,不利家人,才导致小安子和您长久分处而居的?”
邢常安转过弯来,恍然大悟,“我娘好像说过,不是说那位只是个游方道士吗。”
瘸叔一脸“儿子,你总算不歪楼了”的表情,欣慰颔首,“正是此人。不过他可不是骗钱的神棍,燕山七笑吏销声匿迹后,就改行做了道士,擅长测算八卦和阵法,自称燕山老道。当年他路过找我讨了口水喝,以涌泉相报,我才有幸得知这种种事迹。”
说着叹了口气,“二十年没他的消息,也不知他死没死。如今赏金榜单和七杀令同时发出,要抢占先机,就要兵贵神速,你们去燕山碰碰运气吧。总归和七字令牌有那么点子可联想之处。就算无果,让他给你们卜一卦也好,顺便算算你们师父喘着气没有,要是早死了,你们这一趟还能省点事。”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脸“大叔,别以为你是长辈我们就不会揍你”的表情。
瘸叔缩脖子喝酒,“收起你们那两道心怀不轨的眼神。”
若少朴和师兄交换了个眼色,收起不轨,虚心讨教,“您老还有什么要交待的?这七刹楼,您可有了解?”
瘸叔砸吧嘴,“我知道的都是江湖中人都知道的事。要是真被七刹楼盯上,走为上策。跑也跑不过,干脆潇洒点,好歹保留点绿林好汉的风度。”
那晚杠上的蒙面黑衣人,看身手,也未必干不翻。
若少朴也不争论这事,笑道:“您还别说,遇上七刹楼也未必要打要杀,可以另辟蹊径。七刹楼的总舵在京城,楼又没长腿跑不掉。”
付长生心领神会,一脸诡笑,“帝王家以‘九’字为尊,民间衣食住行都不得以此冒犯,否则罪同谋反。七刹楼总舵高七层楼,回头打不过,就学学搬砖,偷偷给七刹楼加盖两层,自有天王老子端了他们。”
瘸叔哈哈大笑,捋着胡子给逗乐了,“我看中的就是你二人这副又懒又损的心态。等出外历练,行走的地方多了,遇到的人和事多了,可别忘了这份难得的本心。”
确定难得吗。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脸“大叔,你三观被狗啃了”的表情。
瘸叔笑看二人,耷拉眼皮下半掩的眼中,有厉芒一闪而过。
而邢常安则半是纠结半是闪烁的道:“瘸叔,我也想跟哥哥们一起出远门。”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开始是拒绝的,毕竟邢常安一根独苗,又捧着府衙公务员的铁饭碗,何苦冒险。
却见瘸叔有一瞬愣怔,随即神色微凝,缓缓点头道:“想去就去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何况你还读书少,更应该趁早出去看看。”
若少朴和付长生无语,“……”
邢常安却脸色大亮,连连点头,“娘要是不答应,您去说通她。”
“她不会不答应。”瘸叔无所谓的摆摆手,正色交待道:“你走前记得把这几年赚的工钱,还有我和你娘的棺材本留下,将来你是竖着回来还是横着回来都没差。你把钱都留下就齐活了,你娘万不会阻止。”
若少朴和付长生扭头看风景。
邢常安欲哭无泪,“北上千里,一路多少坎坷啊,您好歹给我留点现银防身……”
瘸叔翘着胡子笑了笑,“你不听话试试,我让你更坎坷。”
邢常安哭晕在亲爹脚边。
若少朴和付长生看不下去了,拖着邢常安告辞,一路出了小院。
三人的背影七拐八拐,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瘸叔收回眺望的视线,晃了晃手中酒碗,情绪莫辩的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未落,身后墙内传出一声嗑嗒轻响,倚墙而立的高耸书架应声而动,缓缓对半分开,墙灰飞舞间,露出只容一人进出的暗室入口。
外间光束落入暗室半丈深的地面,光照下显出对立而站的两双鞋面,矗立不动,打在袍摆上日光映着鞋面,碎芒浮动。
“人已经走远了,还傻站着装什么死人。”瘸叔抄起拐杖,拎着酒坛一步三拐地缓步隐入逼仄入口,撅着胡须道:“我们哥三个好好喝一杯。”
他大掌一抛,酒坛子稳稳落定暗室一角矮桌上,坛口泥封震开的同时,手中拐杖一挑,触动暗室机关,书架应声合上。
暗室内一灯如豆。
那两双鞋面这才各自一动,昏暗光线下,两道高大身影端坐两角,身形隐入阴影中,容貌难辨。
这二人抱拳齐声道:“辛苦大哥。”
一人声音含笑,语调不甚正经。
一人声音嘶哑,语气虚弱,仿佛大病初愈。
“我不过动动嘴皮子,谈不上辛苦。”瘸叔执起酒坛豪饮一口,哼笑一声,“老二以身犯险,乃计划之中。老六遭受无妄之灾,却是意料之外。我虽给他们几个指了燕山这条路,如今看来,事态发展却超出了我们的原有设想,他们这一行……恐怕要比想象的艰难。”
被点名的老二接过酒坛,仰脖畅饮的动作十分利落,开口却愈加沙哑,“事已至此,今晚我就动身离开,以防再有意外介入,打乱我们的计划。汀州城还要劳烦大哥坐镇一段时日,钱家那头我已交待过,等到时机合适,自会有人知会大哥。届时大哥带齐人马,我们在洛阳城碰头。”
瘸叔扒拉着长须颔首。
被称为老六的另一人收起笑音,郑重道:“大哥无须忧心,无妄之灾何尝不是一种机缘。我担心的倒不是摆明阵仗掺和进来的七刹楼,而是暗药士。他若是误打误撞还好说,若是有意介入,却是福祸难辨。”
“误打误撞也是另一种机缘。”瘸叔颠了颠回到手中酒坛,耷拉着眼皮道:“若少朴他们这一行中,有会医者也有会毒者,暗药士不正不邪,若是能得他相助,则是大福。且看他们的造化罢。”
老二和老六对视一眼,身形微松,“大哥所言甚是。如今七刹楼被逼到了明面上,我们只需按计划行事,引若少朴他们一步步深入我等的布局,不愁探不出十八年前那件事的水有多深。”
“不怕水深,就怕水不够浑。”瘸叔砸吧着嘴笑,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拐杖,“既然已经咬住了七刹楼,就不能再松口。不揪出七刹楼和当年那件事的暗里牵扯,我们这些年的算计和布置就白费了。”
他抬眼看向对面二人,老眼厉芒闪烁,“承和元年、新帝登基——这样的大好时机,万不能错过。”
话音未落,大掌一翻,酒坛脱手落地。
呛啷脆响,应声碎裂。
坛瓦四溅,酒香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