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火防盗防偷听的最高境界,是门扇全开视野一览无余。
伙计一通忙活,将雅间所有门窗大开,做贼似的里外左右看过一遍,才摸回桌边,倾身靠近二人问道:“二位小爷,那一包袱关帝像,总计一共一百四十三具,对不对?”
若少朴看向主内管账的师兄。
付长生掏出本巴掌大小的账册,翻开皱巴巴的纸张,看着其中一页点头,“确实是一百四十三具。其中十六具是金银材质,三十七具是各式木材,八十八具是……”
真是持家小能手,账记得这么仔细。
伙计眼睛放光,激动道:“小爷如此细致真是帮了大忙!二位请看,这两份账目,一份是当铺库房的外账,一份是后院库房的内帐。东家的性子二位最清楚,常有将外账宝贝转入内帐的事儿。但凡内外库房的账目有变动,一对照就一目了然。”
他作为钱文盛的得力手下,专管这一块。
钱文盛死前的几天,正赶上当铺盘点库存,包括那一包袱关帝像在内,有一批当铺新收的东西没来得及入外账。之后案发、举丧,事赶事过了大半个月,直到停灵完毕钱家主子们全员出动,准备送葬入祖坟时,大夫人才重开当铺,命伙计理帐看铺。
旧账新账一理,惊觉不对劲。
于是忙将内、外账近半个月来的账目明细各攥抄了一份。
伙计指着几处簇新的墨迹,解释道:“这些是新记入的外账,其中关帝像一百四十二具。这些是新转入的内帐,并无半具关帝像的记录。我反复对过账目和实物,确确实实少了一具关帝像!”
而案发现场的书房私帐以及其内宝贝中,也不见关帝像的踪影。
若少朴眉心微蹙,低声报出记录一百四十二具关帝像的明细。
付长生一一对照自家账册,最终肯定道:“少的那一具,正是当天钱胖子单独取出,对光看了半天的关帝像。”
当时钱文盛若获至宝,神色行为都有些不寻常,又因那具关帝像材质难辨,所以付长生单独记了一笔。
万不会错!
伙计脸色大亮,又哭又笑,“二位小爷真是我的福星!我总算为东家出了一份力!我画功不错,还请二位仔细说说模样尺寸,我将关帝像画出来。”
二人静心回想,将所能记起的全部细节一一告知。
如今凶器有了线索,作案目的也意外地浮出了水面。
若少朴凝眉道:“如果不是仇杀,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
付长生点头,“但既然是为财,总不会将所盗之物藏一辈子。一旦避过风声正紧的时段,凶手就会设法脱手关帝像,到时就能顺藤摸瓜。”
伙计边听边点头,啪的一声丢开笔,展开画作道:“那具关帝像是不是这样?”
确定画的是关公,而不是一坨屎?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脸“少年,你误会自己画功了”的表情,劈手撕碎,语重心长道:“乖乖掏几个钱,去笔墨铺子请画匠画吧,这钱真不能省。”
伙计顿觉心累,也不知这钱能不能按公费报销。
若少朴交待道:“丢失的关帝像已经确认无误,你拿到画像,马上去禀报大夫人。”
付长生接口道:“我们这里也有新线索,你问问大夫人什么时候方便,定个时间面议。”
伙计正要激动的应下,就听二人喊跑堂,“来十坛陈酿好酒!你立了大功,我们好好庆祝一番。”
伙计顿觉钱袋中箭。
到最后出了醉八仙,被二人连哄带吓,一滴酒水都没喝上,只能哭着跑向笔墨铺子。
期间闲聊,才知二人不在城中的这几天,钱家也并非没有收获。
停灵七天期间,钱家一入夜就热闹得鸡飞狗跳,相继抓了不少想混水摸鱼的大盗飞贼,其中不乏官府通牒的老手硬茬。
府衙没出人没出力,白得了政绩功劳,赶紧屁颠颠的打造了一块嘉赏牌匾,敲锣打鼓的送上门。
牌匾是什么,能吃吗?
钱家一脸冷漠的受了赏,出殡队伍前脚出了门,大夫人后脚就撤了所有暗哨。
美其名曰不做亏本买卖,没得让娘家兄弟、手下白给府衙当狗用。
果然家风严谨,抠门到底。
至此,对于密室杀人案,钱家明面上再无动作。
若少朴和付长生听得嘴角直抽,抱着十坛好酒去了刑家。
刑家婶子去逛菜市场,院内邢常安正在拣红枣干,瞥见二人忙招呼道:“哥哥们辛苦了!我一听事成,就去裘家生药铺弄了两筐好药来,回头让我娘炖药膳给哥哥们补补!阿朴哥,先吃点红枣补气血。”
他的脸肿成了猪头,想必是若素素所谓的“扎了几针”造成的。
二人大为讶异,“你居然活得好好的!”
邢常安噎得差点捏爆红枣干,欲语还休道:“没想到那女魔头竟是阿朴哥的妹妹。我就说,她长得比隔壁老王的娘家舅兄的对门寡妇家的表妹的邻居孙子养的小土狗还可爱,就算手段阴狠了点,也一定是个好女魔头。”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脸“少年,你逻辑被猪拱了”的表情。
在厨房煎解药的若素素探头出来,好奇道:“隔壁老王是谁?听起来像是个有故事的人。”
妹妹不能打,于是二人把用词不当的邢常安揍了一顿。
邢常安捂着一头包,“哥哥们怎么买了这么多酒?醉八仙的名酒啊,这得多少钱?”
二人将新线索细细说了一遍。
若少朴指着酒,“拿这十坛酒撬开瘸叔的嘴。问清楚买虎贲寨命的上家底细,能挖多少料算多少。”
丢失的关帝像是关键。
而收藏关帝像的虎贲寨大当家——大胡子,也许是个隐藏的可用线索。
付长生眯起眼,“你、瘸叔、我们都不能坏里衙门的规矩,但是钱家能。你打探的时候走点心,谨慎隐秘些,别叫人看破,后续交给钱家深查就行。另外再查查大胡子的底。”
邢常安有职务之便,不过要查死人略有难度。
他忙应下,细细盘算起来。
若素素端着解药出来,“喝吧。睡一觉起来就能好。”
邢常安喝一口吐半口,“这什么怪味儿?!我不喝也没事,就是样子看着吓人而已,这肿都发出来了,再两天就能好。”
若素素表示不服,她本也觉得奇怪,按说她扎的那几针,少说要让人挺尸七天下不了床才对,虽不致死,但像邢常安这样行动如常的实在意外。
邢常安把药碗推远了一点,挠头道:“哥哥们不是知道我每个月都泡药浴吗?难道我没说过那药浴是……”
“是辟毒祛病的好东西。”刑家婶子拎着大鱼大肉进门,接口道:“你们别管他,死不了!寻常毒物伤不到他的根本。真要说那也是他自己没用,连个姑娘都斗不过,该!”
若少朴和付长生表示十分震惊:原来那药浴不是用来给邢常安补肾的!
乃是刑家的祖传秘方,从出生不间断泡到成年,可使人百毒不侵。
刑家婶子真是深藏功与名,为儿子操碎了心。
若素素忙举手,“婶娘,我想看药方!”
刑家婶子爽快点头,亲热的挽着若素素进屋,丢下一句,“兄妹重逢是大事儿,晚饭都在这儿吃,好好庆祝一下团圆!”
祖传秘方这么轻易给人看合适吗……
而且清明刚过,庆祝的是哪门子的团圆……
若少朴和付长生无语望天,等刑家婶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立即出手如电,一个按一个灌,逼邢常安喝干解药,苦得他胆汁都差点吐出来。
白白担心的大仇得报,二人笑眯眯的拖着一脸泪的邢常安,钻进厨房做晚饭。
一夜好吃好喝好睡。
次日,邢常安已恢复清秀小捕快的模样,背负着重任和好酒,开始往府衙和三碗岗跑。
如此在刑家等了两日,没等到伙计的回音,没等到里衙门的消息,却等来了匆匆回家的邢常安。
此时日头高挂,刚过府衙点卯的时辰不久。
若少朴和付长生心知有异,撇下正潜心研究药浴方子的若素素,快步迎了出去。
邢常安扶着大门猛喘气,急声道:“长生哥,阿朴哥,出大事了!”
他一早去府衙上值,找了个借口翘班开溜,出城往三碗岗去,走到半路就遇上应该是刚出完殡,正组队回城的钱家大队人马。
钱家上下的神色却不对劲。
上前一问才知道,下葬事宜临到头时出了巨大变故。
钱文盛的尸体,不见了。
邢常安抹了把热汗,“今早才发现不见的。昨晚是葬入祖坟前最后一场水陆道场,法事一直持续到四更天才结束,那时尸体还在。到准备盖棺钉死、封祖坟时,钱家主子们清点完最后一次祭拜用的器物,布置到棺材前,才发现钱胖子的尸体不见了。发现的时辰,是封棺的吉时前两刻钟。但在此之前,墓室内一直有人,没人发现异常。”
水陆道场等一应规矩排场,只能在墓室外进行。
能进出墓室的都是钱家主子和心腹。
这样的半封闭空间,可算是个伪密室的环境。
而钱家的保护措施做得再好,在春末夏初这样的气候下,钱文盛的尸体应该已经不可避免的,呈现出“腐败巨人观”的状态。
这是尸体内腐气所导致的必然变化,人力不可抗。
何况钱文盛本身长得肥硕。
可想而知,钱文盛的尸体得有多壮观,得有多庞大。
这样一具非一般人力能挪动的尸体,竟在这样的环境下,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