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和马佳见面的时候,已经夏末了,秋风在逐渐兴起,今年天气比往常早早地转凉呢。我步行在这座南方城市的青砖巷子,一点都不觉得瑟缩,相反,很享受衣服的布料与肌肤之间流淌着的凉爽。偶尔头顶飘过一片落叶,在黄昏半暗半明的天空映照下,竟令我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回到那个江南的水乡。
记得那里清晨微冷,水流潺湲,水汽氤氲,太阳变得相对晚了点才升起,望过去对岸的景色似乎不真切。我坐在船头,压了压巾幘,船头的艄公有一拨没一拨的划着,时不时还打个呵欠。表面上我半眯着眼睛,像这个时候一切需要假寐的人,毕竟这一刻还算是寅时?我有点模糊了时间了,因为昨晚整夜乘着小船,水声代替了夜漏,更没有城里的鼓声作提示。但我的耳朵没有松懈,听着岸边的动静,摸摸胸口——呵,希望是我多虑吧。
“哎呀,杨君你看你看,那边浪花扑腾扑腾,不会是……”,艄公的声音在四野无人的河道显得很突兀,把我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回来。“发生何事?”,我问道,并顺着他稍微颤抖的食指搜寻过去,但浪花已经不再扑腾了,离我们不远的河那边围着一个黑点为中心正荡着一圈圈的涟漪。我一看,二话不说,夺了艄公的桨往那黑点划去。快要靠近那黑点时,我鱼跃入水,双手并用摸索着那黑点,触碰到绵软的躯体,奋力拖了那人上船。
船,已经不能往前驶了,靠在岸边一片低地歇着。那人吐了几口水,倒没往森罗殿上走,看来命硬了呢,艄公在不远处生个火,让我脱下衣裳烤烤火,但我借口继续照顾那人,走到另外一边草丛,这使老艄公眨巴眨巴眼睛冒了句:“书生惯会吐酸气,难道我非男子?”我差点要反驳这个老不修,在草丛里可是方便行事,避免他人看到我胸口藏着的东西。尽管换了衣服,这个重要的小包,依然在我胸口绑好,覆盖在贴身衣物之下。等我卷好换下的衣物递给艄公晾干后,才第一次回头认真端详救下来的人。
兴许河水的刺激性太大了,“他”的脸暂时无法舒展,像张揉皱了的白纸;湿透了的衣物贴在“他”的身上,分明昭告了“他”原来是她!我蹲在她跟前,轻轻托起她的手腕,想为她把脉。谁知人家似乎捏好准头,这会儿“嘤咛”醒转,我还来不及反应,“啪”的一记痛呀!脸上多了一道掌印。“你——”,我气得跳了起来,捂着腮帮。苍天作证,我绝无非分之想!
“小贼敢犯我?”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捏了把泥沙当空杵着,这是当刀呢还是当毒药退敌?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这回轮到她带着怒火喊了:“你——”。老艄公忙不迭过来格开我们俩,劝这边劝那边的架势:“小娘子千万不要动怒,小郎正是方才舍命相救者,着实无意冒犯呢。”我心里叹了,老不修一路何曾对人修饰过文辞来着,向来都出口成脏,一个从水鬼手里抢救过来的小娘一下子就给“纠正”了。姑娘听了,脸色马上谦和,那眼珠溜了溜,退后一步,敛手半躬身:“感激五内!妾性命得保,全赖两位搭救。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哼,狡猾!居然故意说“两位”,不明摆着想撇清那巴掌的责任?夫子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但是我必须大人有大量,咱不跟一个女娃计较这茬,于是也作揖:“哪里,扶危济困,原该我辈践行的道理。”
这时,朝阳升起,阳光在我们站着的堤岸扫过了,但我抬起头面对那姑娘,整个人的血液像遭遇到阻力,一下子停住了,口里失声喊:“阿菀,你复生了?”那个模样,和多年前的她如出一辙,只是改换了装束……她愕然:“先生……你?小女……姓王!”哦,果然不是她,我掩饰着失态:“人有相似,只是小娘子甚似故人模样……鄙人姓杨。”她嫣然一笑:“弘农杨氏吗?何必如此窘迫呢!”呵呵,这种善嘲的尖酸口吻,我很确定她不是阿菀了……
“你这人怎么我老喊你都听不见?”我被一阵女声惊到。“马佳,这是大街,我想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详谈”,我恢复平时的调子,慢慢悠悠的。她双手抱胸:“好笑了,地方是你挑的,现在又要转移了。到底想玩什么花样?”我咽了口唾沫,明知故问:“你真相信玉簪是普通的东西?它能暴露在阳光底下?”马佳马上被问倒了,不置可否地说;“那你的意思?”“我订了个咖啡厅的包厢,环境挺好的。而且在市中心,保障你安全。”说完,我拉着马佳过马路,混入人海里。
目的地其实不远,是我故意绕路,而马佳皱着眉头跟我走了两个红绿灯,我瞧着她的脸色,摇了摇头:毕竟年轻,危险在附近也不知所以然。等到我关了包厢门,她才忽然小声惊呼:“那个春仁,会不会……”,“我甩掉了”,咖啡真不错,我尝了口,拿眼睛直视着马佳,我要看清楚她到底值不值得我托付簪子。
她缓缓坐下,勉强笑着说:“谢谢!你可以说了吗?”
我放下杯子,正色问;“马佳,你愿意听一个可能令你生活大乱的故事吗?你愿意接受那些用生活常理解释不到的事物?”马佳咬了咬下唇,吐了一句:“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