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终于过了去内门的栈道。
他有了自己的卧房。这个房间虽然不大却很精致，是一名已经出师返乡的王乐内门弟子留下的。等无间沐浴后进门时，房间已经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床上铺好了被褥，桌上摆放着水果和点心。
无间茫然地坐在床铺上，全身洋溢着泡过热水后的暖气，直到柳昭进来，他还呆呆地看着空气出神。
窗台上趴着好几个内门弟子，都来看无间到底长什么样。柳昭把窗户关了，已经对无间这状态见怪不怪：“真没想到你能这么快进来。本来进了内门后，还要接受内门长老考核，考核不行还会被丢出去。但你是唐月鸿要收的弟子，这个坎直接就过了，尽管放心。”
“我……”
“不习惯啦？我就住隔壁，你有事随时来找我——吃点儿东西。”
无间应一声，坐在桌子吃点心。他的进食欲望不强，身体好转后食量却挺大，一般给他多少他就能吃掉多少，基本不会浪费东西。
柳昭让他擦了嘴，推他去床上，拿出一个盒子，揩了药膏往他脸上擦，解释道：“你天天风吹日晒，皮肤太糙，一看就不像我们王乐的人，用药抹几个月，别担心，你长得挺好，特别周正。你今后是要留长发的，到时候看着会更漂亮些。”
“嗯。”无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明天行拜师礼，师父会收你做亲传弟子，你的地位比多数王乐弟子更高，要有自信。你知不知道亲传是什么意思？师父会把你当儿子养，你也要像孝敬父亲一样伺候他，以后是要给师父养老送终的。”
“嗯。”无间恍惚地点头。
“好好睡一觉。”柳昭露出微笑。
等柳昭走后良久，无间还沉浸在他和煦的笑容里。待无间突然惊醒时，他听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转头去看挂着布帘的窗户。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映照出布帘上刺绣的数十朵明亮的大金花——这是王乐的图腾。
他已经入了内门。
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缓缓起身出门，在屋外游荡了一会儿，沿着长廊往东边走过去。他依稀记得唐岚住在那一边。
透过窗户，他能感觉到屋子里面散发着微光。在门口站了一阵子，他听到唐岚在屋内唤了一声“进来”，就推门进去。
唐岚正盘腿坐在案桌边，桌上摊着一件红色羽衣，他正在用针线缝制。无间没见过男人做针线活，面无表情地看了很久。
唐岚的动作很慢却很细致，薄唇抿着，神色认真，似乎脑中正在思考什么事情——无间突然感觉到，唐岚也正为什么事情所苦恼着，天石坠落后，他的生活也发生了剧烈变化。
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喻的痛苦，每个人都过得不容易。
每个人都一样，在生活中挣扎。
唐岚本以为来的人是婢女，见他不吭声，抬起头才露出惊奇的表情：“是你啊，有事吗？”
“不睡吗？”无间问。现在挺晚了。
“我也睡不着，刚来这里没几天，太新鲜了。”
“这个还你。”无间想把耳坠拿下来，折腾几下还是没成功，唐岚就侧过身去帮忙：“多练练就知道怎么做了。”
“谢谢。”无间俯头。
唐岚看着他，感觉无间知道他的好意，只是表现不出来罢了。他把耳坠挂回自己左耳，从怀里抽出一个极小的匣子，打开来是一副红色耳钉：“这个是给你的。”
“……”
唐岚微笑：“作为我的弟子，你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
“给你戴上。”唐岚把油灯挪到桌角靠近无间，给他戴好后，再捏起红羽衣的一角展示给他看，“明天你要穿的，我觉得小了，给你改大一些——颜色喜欢吗？”
无间打心底对红色无感，但轻声回应道：“喜欢。”
“不喜欢也没办法，柳昭已经穿了蓝色，按照惯例，你只能穿红的——以后穿久了没准能喜欢。”
“喜欢。”无间眯了一下眼，知道自己的表情可能在传达嫌弃的情绪，连忙再补充道：“真喜欢。”
“过来。”
他走过去，跪坐在唐岚身侧。唐岚把红羽衣双肩按在无间身前比对一次，满意地点头：“现在正好，你肩膀宽，以后还得长高。”
“谢谢。”无间俯头看地面。这就是如同父子般的关系吗？果真是亲密……他觉得喉咙哽咽，呼吸困难。
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他浑浑噩噩地感受着，都好像不是真实的。
“无间。”唐岚把他的注意力唤回来，搂住他，轻声吩咐，“坚持下去。”
“……”
他突然推开唐岚跑出去，出了屋子还没忘了带上门，把门板甩出一声闷响。唐岚坐在原地，考虑片刻后还是没去追他。
室外的空气依然冰冷，无间一边狂奔一边流泪，冲出长廊后淋到了雨，到了迷路的边缘时，突然意识清醒地转身冲回去。
他不配……又能怎么样！
他要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他要恢复正常！
他必须竭尽全力振作起来！
他冲回自己房间，大口大口地喘气调整自己情绪，果断忍住眼泪，用袖子擦干净脸，再跑出去找唐岚。
被吓醒的柳昭出门看情况，见无间在长廊上狂奔——这人这么疯癫的吗？
无间冲入唐岚屋子时，连唐岚也被吓了一跳。无间跪下，大喊一声“对不起”，又跑出去用力关上门，再跑回自己房间——
柳昭刚下定决心去找他，见无间已经朝自己扑过来。无间把柳昭推回房间，说声“对不起”后同样关上他房门。
“……”柳昭略感害怕地偷偷探出身子，确定无间回他自己房间了，再轻轻把门关上，茫然地站着。
无间激动得全身发抖，焦躁地在床边踱步，控制不住表情，说不出自己到底在哭还是在笑。许久后，他的头脑突然断片，终于精疲力竭往床上一扑。
柳昭听隔壁终于没声音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推开他房门，看到无间已经趴在床上失去了意识。
“这熊孩子。”他叹息一声，伸手过去探探无间脉搏看看他有没有猝死，再给他换了个睡姿，摊开被子盖上去，吹灭还亮着的油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