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起身张望。
一名的男子出现在廊庑转角处，缓缓向他们靠近，温和地轻声唤他：“柳昭。”
柳昭突然笑道：“师父。”
唐岚将丢在一边的伞重新举起，抖落水珠后把它收拢。即使只做了这些小动作，举手投足间也显尽柔美。
他的面目看上去还很年轻，长发却已经夹杂了大量白丝，难以让人揣摩出他的真实年纪。他的上半部分头发缠了金丝带，扣着金色簪花，佩戴金色耳坠，穿蓝云红月袍，优雅高贵的气质镇压了装束的光鲜亮丽，只令人觉得舒适与稳妥。
柳昭把无间拖入廊庑下面，把他翻过来探他气息，确认他还有气后拍他脸：“醒醒。”
唐岚询问：“是你朋友？”
“是，被我打晕的——他太冲动了。”
“先过来，换身衣服，别着凉。”唐岚带他找完整的客房。
均山堂的门人这才急匆匆地跑来迎接唐岚。
唐岚笑着与他寒暄，一会儿后，被王级水族拍成重伤的二堂主也挣扎着来欢迎唐岚。
二堂主虽然先前嘴上对唐岚不逊，乐师的地位也确实不高，但唐岚是被凡界皇帝称为乐帝的人，只有极为隆重的大典才会出面，宗主对他厚爱有加，因此天武宗里地位次于宗主的人就算看不起他，也不敢明面上对他不敬。
唐岚称赞堂主击退水族显英勇，堂主夸奖唐岚伸出援手有仁心，都明知对方不稀罕华丽辞藻，还是硬生生地要把对方送上天。
在一片尴尬的和谐声中，柳昭惊恐地敞开门，完全不顾礼节，拽住唐岚衣袖要把他拖进屋：“师父！快过来！这人要飞升了！”
“……”唐岚只要率先停止发挥文学修养，礼貌地向对方行礼，“我有私事要处理，堂主有伤在身，请回吧，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有事明天再谈。”
已经词穷的二堂主连忙招呼门人：“把躲着的婢子都叫出来！”
“不用，我能自理，让所有人都休息吧。”唐岚再笑着拒绝，向堂主行礼，主动退入房门中，把门掩上。
理论上，他是客人，得等二堂主离开后才能进屋。门人觉得这唐岚太傲气，却见二堂主忽然栽了下去，连忙手忙脚乱地把他扶住。
“倒也好。”二堂主冷笑一声。这唐岚不是目中无人，是见他站不住了，才特意先退的。
王乐果真是出了名的会察言观色，加上一副好皮囊，唐岚因此把宗主迷得神魂颠倒。
“堂主，快歇歇。”门人紧张地搀扶他。
“走。”二堂主起身挥袖，“歇什么歇！去确认还有没有水族藏着！”
唐岚关上门，转身后直接朝着无间走过去。
柳昭轻声解释：“失礼了，但他伤势拖不得……药已经喂了，没多大用处。”
“我来。”唐岚没有责怪柳昭刚刚的冒失，坐在床边查看无间，见他腹部被水族划了一个大口子，失血已经过多，立刻把自己灵力灌注给他为他吊命，吩咐柳昭，“找针过来，我有线。”
柳昭连忙出门找婢女讨要东西。
唐岚把手贴在无间胸口护住他心脉，一会儿后，无间竟然苏醒了，似乎没有痛觉，面色平静地凝视唐岚。
这人不是柳昭，但在装束上与柳昭神似，头发花白，看起来更年长一些。那一对金色耳坠有一寸余长，在微弱灯光映照下闪耀出细腻的光芒，让无间看着耳坠上跳跃的碎光出了神。
唐岚露出温和的笑脸，轻声问他：“你几岁了？”
无间没说话，无神的双眼继续看着荧亮的耳坠。
唐岚略微一侧头，耳坠摇晃，光芒闪耀得愈发活泼：“喜欢这个吗？等你康复了，我可以送你。”
刚跑回来的柳昭露出一丝惊愕的神色：“师父，你别……”
这话不能乱说！
“我知道的。”唐岚转而对柳昭微笑。
柳昭一愣。难道师父已经判定无间伤势过重，必死无疑了吗？所以才要反向立个诅咒，尝试使用这股神秘力量来救他？
从柳昭跟随唐岚开始，唐岚就一直在佩戴这副耳坠，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把它送人的。
“针，这里。”柳昭递上针，告诉无间：“很快就好。”
唐岚在火上烤了针和天魔蚕丝。天魔蚕身居地底，极其罕见，食谱不详，吐出来的丝极其坚韧，能够承受短时间的火炙，因此成了贵重的缝纫线。
无间依然面无表情地半睁着眼，好像不知道眼下到底正在发生什么。唐岚因此可以心平气和地动手，轻声对无间笑道：“你这孩子太安静了。”
缝了几针后，黑色丝线缠绕住唐岚的手。
下一刻，无间已经被黑色的天狗包裹。
“无间！”柳昭惊呼。
快速膨大的天狗把唐岚撞出去，推翻了桌子，油灯掉在地上，火焰快速蔓延。
“……”唐岚已经松手，把针线留在天狗体内，不解地看着这团庞然大物。回过神后，他一拂衣袖就灭了地上的火焰，室内顿时更暗了几分，黑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一双红色的眼睛格外鲜明。
“无间！清醒点！”柳昭直接用手打天狗的鼻子，由于天狗身躯过于庞大，它的后脖颈抵上了屋顶，只能把头垂着。“没有危险！把狗收起来！”
无间不回应。
天狗没有露出丝毫凶神恶煞的面孔，只是平静地俯头看着他们，拒绝他们与无间接触。
“无间！你是故意的！你很清醒对不对？”柳昭再打了天狗一巴掌，隔着天狗对里面的人大喊，“你是不是想死？”
再拖延不久，无间就会死去。
唐岚不是很明白眼下的情况，沉默地看着。
柳昭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也不再打天狗，而是用双手捂住天狗鼻梁，心平气和地劝他：“无间，你其实很想活下去的，是不是？只不过你已经被压垮了，你无法再振作了，对不对？”
无间依然不回复。
天狗蹲坐在原地无动于衷。
“听我的，先活下来好吗？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唐岚猜明白了一些原委，走上前搭住柳昭的肩，轻声问：“这是什么？”
柳昭并不知道天狗究竟是什么。
但就在他再次眨眼后，重新见到天狗的一瞬间，突然恍然，说出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话——
“是一个人的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