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宝再加上一把火:“大人,许多乡里的老人说要和李家多说些好话,叫他们重建船厂。但是李家现在自顾不暇,也不肯将船降价。一艘船反倒卖得贵了很多。草民以为,这样的事还是要先找父母官为我们做主啊。”
吕奉冷哼一声,现在市面缺船,李家趁机发财,发的难道不是国难财么。他也听说了,李家把一些小船、商船高价抛售,市井猜测,李家打算回笼资金,放弃泉州去海外发展了。
而许三宝的话触动了吕奉内心深处,不想让李家独大的心思。有人刺激,李家便不会这么嚣张,才会乖乖吐些好处出来啊。
吕奉道:“那块地着实太大,而且名义上是军屯地,不能分开来卖。这样吧,你们拿五万两银子来,就可以卖给你。下去商议吧。”
许三宝隆重地谢过吕奉,一脸焦虑离开。自然不能让吕奉觉得五万两银子他一下子就能拿出来,不然便会坐地起价。
几天后,许三宝请了村里和乡里的长者出面,和他一起去见吕奉,呈上银两。吕奉果然也早已把地契备好,给了他,大家千恩万谢离去。
拿到地契,许三宝才晓得这块地在晋江入海口的南侧,叫做大东乡,实际尺寸有六千多亩,乃是一片山地、河岸和沿海区域。
李华兰却把他一通数落,五万两银子,才买了这一片荒地回来,唉。
地皮是不是值钱,跟土地是不是肥沃有直接关系。良田能值十五两银子一亩地,一般的田地合十两银子一亩,地不好就便宜得多了,七八两银子一亩,甚至更便宜。
沿海的地自然不是良田,虽然在泉州湾里,但却和城镇隔着山,晋江江畔泥沙松软无法行人,也盖不了码头,种不了庄稼又很偏远,自然不值钱。说白了,这一片荒地也就比白给强点儿,根本不是能够盖船坞的地形,一万两银子都多了好吧?不然李家早就把这块地买了啊,你看有人在这里建码头吗?你当大家都傻啊?
什么叫坑爹,这就是赤裸裸的坑爹啊!
吕奉那厮居然想用这块地换李家两条船,一条船的造价是几万两银子呢,李家自然不干,拿荒地当良田作价啊,也真亏吕大人干得出。
许三宝被李华兰一个小丫头说得面皮发红,心里发凉,但无论如何还是有些期待,干笑道:“就当是借一些宝船厂的旺气嘛。”
李华兰小嘴巴不饶人:“有什么旺气啊,两百年前就被烧光了。”
但是,既然不能建船坞,为什么会是宝船厂的旧址呢?难道这两百年里,地形的变化有这么大么?
两个人于是叫上宋应星、茅元仪,四个人一起去看。
许三宝不太会骑马,不过宋应星和李华兰自然也不会,都要茅元仪来教。现在时常要搬运很沉重的货品,什么矿石啊,铁锭啊,因此买了一些马匹车辆,改了个马棚,养了十几匹马。
那块地在泉州城南口,实际上就在石湖港的山对面,晋江的一条支流由此入海。
这地方之前从渔村前往泉州途中也常有经过,但是万万想不到这一片荒山野林,就是昔日的宝船厂。
几个人寻着野径上了山头,当真是应了野径难寻的话,连个人家都没有,只有樵夫砍柴偶有经过。走到难行的地方,樵夫都进不去,几个人把马都舍了,按图用刀寻找路径,拨草前行。
茅元仪叹道:“我仔细考究了一下,当年的宝船厂并不止一处,但是大都在南京制造,然后到泉州集结、操练。泉州的宝船厂,大概是维修用的船厂吧。”
几个人都觉得这个说法是说得过去的。之后禁海,因为怕造船技术被人得到,所有的船厂都被朝廷焚毁了。图册上缴,所有资料全部焚毁,这里也不例外。
放眼望去,一条河道潺潺流过,汇入大海。海面波光粼粼,安静祥和,让人完全无法相信不久之前这里的海面上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大海战。近海处一个小湾,因为傍山而避风宁静。但是海面上布满了礁石,因此船只难以靠近。
茅元仪和宋应星不是本地人,见了实际地形都大惊:“三宝,你这没搞错吧?”
许三宝仔细看地契图纸,确实是这里啊。
茅元仪怒道:“吕奉那狗贼,莫不是从头到脚骗了我们。这里做不了船坞的,自然也不可能是宝船厂的遗址。”
许三宝反复看着地图:“但是,这个地图应该是很久以前就留下来的,不像假的……”
“唉。”宋应星指着那一片礁石道,“此地水浅而多石,大船无法出入。莫说是昔日的宝船,就是如今的小船也难行啊。”
不会吧?许三宝欲哭无泪,原本还抱着点儿希望。狗日的,太没人性了吧?
忽然间,有人一声大喝:“你们是什么人?”
许三宝一行都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只见林中冲出八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大汉,腰里都挎着刀。有的人背后还背了弓箭。
茅元仪立刻将他们护在身后,将自己的刀也拿在手里,低声道:“这几个人武功很高,若见势不妙,你们就要逃走。”
李华兰害怕地揪着许三宝的衣角缩在身后,许三宝也伸手将李华兰护起来。
这些日子许三宝主要读的书籍,就是茅元仪所著的《武备志》,同时也在邓弘和茅元仪的指点下练武。虽然功夫不咋地,但是和茅元仪随手练练,总比大街上的莽汉要强一些。
茅元仪大声道:“在下梦阁主人茅元仪,原工部郎中茅国晋之子,茅坤之孙。你们又是何人?”
大概茅元仪是他们这一票人里唯一的一个体面人了,家世最好,祖父茅坤是有名的文学家,父亲又曾做过工部郎中,所以他才会少年时便成了文武全才,又能拿得到已经被封禁在工部的宝船资料。
一个悦耳的声音略带威严传来:“你是茅国晋的儿子?哦,对了,你是那个因傲上之罪而被罢黜的茅元仪。不过,你写的书我是很爱看的。”
随着声音,一个翩翩公子从林中走了出来。
那公子一身华服锦袍,头戴金冠,冠上镶着一块青色的美玉,贵气逼人,也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腰里挂着一把宝剑。手指白皙如玉,抚着一把描金折扇。声音清朗,让人听了觉得悦耳,偏偏脸上却戴着一个黄金面具,看着有些吓人。
茅元仪谨慎道:“你又是何人?”
那翩翩公子一挥手中的扇子,八个锦衣大汉都齐刷刷退到他身后,算是解除了彼此的顾虑。那公子也不行礼,大喇喇道:“我乃成国公朱纯臣之弟,武国侯朱坤仪,来此游山玩水,偶然相遇,也不必多礼了。”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茅元仪立刻拱手道:“原来是查抄了阉党的小侯爷。”怪不得那些随从看上去武艺都甚高,原来都是王府护卫。
李华兰小声道:“游山玩水,骗谁啊。这什么侯爷油头粉面,也不知道真假,皮肤那么细嫩,口气那么阴柔,搞不好是个太监……”
不料声音虽小,那些人却都听到了,登时面有怒色。
崇祯皇帝生平最恨的就是朝臣与宦官勾结,登基之后以雷霆之势铲除魏忠贤及其阉党,但是为了弥补职司空缺,也不得不重新任用了一批宦官,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朱坤仪却不生气,怪声怪气道:“这位小姐不晓得可有许配人家。不如随本侯回京,自然知道我是不是太监。”
李华兰缩在许三宝身后嚷道:“我许人了,你要找老婆,怡红院去吧!”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武国侯更加惹人厌一些,所以那些侍卫都忍俊不止,反而没有动怒。
朱坤仪一拍手里的扇子,道:“你许的就是这位黑漆漆的小哥哥咯?”油腔滑调,已然在调侃许三宝。
李华兰嚷道:“要你管!”
茅元仪皱眉挡在中间,大声道:“侯爷,请自重。”
朱坤仪哈哈大笑,笑声果然是有些女里女气,也不怪李华兰觉得他像太监。王孙公子什么怪癖都有,戴个面具出门不算什么。这些人锦衣玉食,断袖之癖风行,脂粉堆里长大,娘娘腔的也丝毫不稀奇,还有人专门养嗓子唱戏。
“开个玩笑。”朱坤仪笑罢,收敛了形色,朗声道,“本侯爷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你们可知道三宝太监的宝船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