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宝假装没有看见，反正李华兰没事就好了，为了银子，早晚会自己溜出来找他。
许三宝和勇字营的人对着家眷说了些客套话，说到李二公子是为泉州百姓而死的时候，一个妇人哭了起来，是李成云的亲娘，李老爷的第二房小妾。母凭子贵，李成云本来极受宠，在李家负责许多赚钱的生意，这一死，他娘的日子也没那么风光了。
几个人离开李府，一出大门，周大用说：“奶奶的，瞧这一大群女人，随便哭一下都感天动地的。李老爷娶了八个，李成风那王八羔子也已经娶了三个。有钱就这么了不得？”
有人就说：“人家李家不是一般有钱，那叫富可敌国。朝廷水师又怎样，水师提督有人家李家有钱吗？”
更有人叹口气：“同样是杀倭寇壮烈，人家小儿子死了，那是什么动静？光是陪葬的纸船都有真船那么大，一千多人分三波日夜不停轮流地哭丧。我们勇字营的弟兄死了之后，买个棺材都用薄板的，唉……”
周大用道：“算了，啥也不说了，这一次李家死的人比我们勇字营还多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看不起我们。”
正说着，忽然李家的大公子李成风晃晃悠悠冲出门来，把手里的酒坛子一砸，大声道：“你们几个，给我站住！”
许三宝和周大用一伙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在门外说人家风凉话被听到了。
李家的人都过来拉，管家福伯一直叫着：“大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呀，二公子尸骨未寒……”
李成风手臂一震，将扯着他的人全部推倒，踉踉跄跄追上来，红着眼睛，喷着酒气，对周大用说：“王勇是怎么死的？你们之前就遇到那种机关甲人了，是不是？”
“我们不只是遇到了。”周大用傲然道，“我们勇字营跟许兄弟一起，把那个劳什子的机甲武士给做了。那武士被炸得渣都不剩。对了，倭寇穿的那种东西叫做‘魔神甲胄’，你懂么？那是蒸汽机甲，靠蒸汽喷射来移动的……”
忽然李成风扑了上来，嘶声叫道：“杀人凶手！你们知道倭寇有那种东西，知道怎么破，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是你们杀了我弟弟！是你们害死他的！”
周大用一脚把李成风踹飞，跟李府的人说：“你们家大公子疯了，带回去看着点儿吧，别让他出来乱咬人。”
许三宝暗叹，如果当初水师提督吕奉吕大人不捂着消息，而是把真实的情况公诸于世，把巨大的伤亡情况上报朝廷，或许李家就不会这么被动了吧。
转过一个街角，忽然李华兰一身缟素跟个鬼一样从后面追了上来，离着老远就嚷道：“许三宝你这个无赖！骗子！你想不认账是不是？”
追到近前还抹了两把眼泪，刚才许三宝假装不认识她，可把她气坏了。
这一下动静极大，路过的人都停下来看，听起来像是李二小姐被始乱终弃了啊。
周大用和一干勇字营的人都吓了一跳，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第一反应先是把不相干的人赶走。都瞪起眼，向着四周的人骂道：“看什么？没你的事情，赶紧走！”
许三宝搔搔头：“姑娘家家，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怕人笑话。你放心，我答应你的，永远都作数。”
李华兰喘了口气，跺脚道：“谁叫你刚才不理我！”
许三宝郁闷道：“刚才是在你家灵堂！你二哥刚死，我当着你们家那么多人，在灵堂里跟你眉来眼去么？你爹和你大哥还不打死我！上一次打的伤都还在疼呢。”
李华兰顿足道：“但出了灵堂总可以的！”
许三宝愕然：“可以什么？”暗道不好，李华兰这小丫头口无遮拦，越说越容易让人误会了。
勇字营的人听在耳里，都觉得这一对少年男女已经是海誓山盟的关系了，说不定哪天就要私奔，哪晓得两个人目前完全是纯洁的金钱关系，是真的认账不认账的问题。
周大用尴尬道：“许兄弟，你和李家小姐慢聊，我们先走一步！”一群人一哄而去，临了周大用把许三宝拉到一边，叮嘱道，“注意点儿时辰啊。”
许三宝哭笑不得，李华兰才十二岁一个小丫头片子，他能怎么着啊。
却忘了一个问题，这个年代女孩从小嫁人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何况以李华兰的家世，向李府登门提亲的人其实已经是不计其数。只是李家的胃口也是极大，要嫁女，怎么也得是封疆大吏，或是能和李家的财力对等，能谈得上是携手合作的人家。
等勇字营的人走了，许三宝对李华兰道：“放心吧，钱已经到手啦。去掉成本咱们还是赚了差不多五十多万两银子。我就算你六万，银票我已经备好了，现在给你么？”
李华兰咋舌：“你真厉害，一个空手套白狼，比我们家一支船队跑一趟波斯赚的还多。”想了想，摇了摇头，“你帮我拿着吧。我自己拿着不安全，容易被人抢了去。”
许三宝更加惊奇：“你们家的船队能到波斯？”
“自然。不过，最远也就到那里了，一年才能跑一趟。不过，我爹已经下令所有舰队全部召回了。二哥的仇是非报不可的，而且，万一倭寇又来了，总不可能靠那个水师提督吕大人吧？”
许三宝苦笑：“倭寇又来，光靠你家也是不行的。”
“那可不一定。”李华兰摇头道，“你对我家知之甚少。其实我爹和我大哥、二哥所管理的不过是第二、第三、第四舰队，因为东亚一直很太平，倭寇在近海很久不闹了。最强的第一舰队在吕宋，李家最厉害的二十条大舰都在第一舰队。倭寇再可恶，我大姐一回来，他们就死定啦！”
“你大姐？母夜叉么？”许三宝戏谑道。怪不得李家从未有人见过大小姐，因为根本就不在泉州。
李华兰瞅瞅四下无人，悄声道：“偷偷跟你讲，我们李家实际上真正的话事人是我大姐。我爹，我大哥，都要听我大姐的。我大姐十五岁下南洋，二十岁征服吕宋海，好多西洋人都在她手下做事。”
许三宝一愣，李家真正的当家，原来是个女人。该不会……许三宝半开玩笑道：“你大姐该不会叫李华梅？”
李华兰一颤，忽然紧张得话都说不好了：“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大姐的闺名？你，你认识我大姐？”
“我猜的。”许三宝奇道，“该不会真的叫李华梅？”
李华兰松了口气：“是啊，就叫李华梅。但是泉州没几个人见过她啊，你，你怎么会猜得到？”
许三宝笑道：“这还不好猜么，你的名字叫华兰，你大姐就应该叫华梅啊，梅兰竹菊，你再有妹妹就应该叫李华竹。”
“哦，原来如此。”李华兰放下心来，眼儿弯弯，嘻嘻一笑，煞是可爱，“李华竹，李华菊，都好难听啊。还是我的运气好。”
许三宝道：“你二哥死了，也不怎么见你伤心。你不赶紧回去灵堂，等下你家的人发现了，又要说我诱拐你。”
“我才不回去。”李华兰鼓起脸道，“他们对我又不好。二娘还总是欺负我娘老实，又老是在我爹面前商量把我怎么高价嫁到南洋去。这下二哥没了，二娘也就老实了。”
许三宝无语，豪门大户尚且如此，皇廷禁城的黑暗就更不消说了。
李华兰道：“走，去你家。”
“干啥？”许三宝吓一跳。刚才周大用叮嘱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李家正办丧事，万一再误会他诱拐李华兰。二公子还没入土为安，又闹出二小姐私奔的事情来，搞不好没了理智……
李华兰瞪眼道：“看看你家有什么好挣钱啊！把钱放在你手里，万一你都赔光了怎么办。总要做些安稳妥当的生意才好吧。”
许三宝恍然大悟，这小丫头的意思是钱放在手里不能长毛，要赶紧再投资的。当下急眼道：“没什么好挣钱的了！就只剩下赔钱了！”
“我帮你看看就晓得什么好挣钱。你没见过什么大生意，这方面肯定是不如我啦。”李华兰一溜烟跑到前面去了，见许三宝没跟上，回身道，“走啊！我在灵堂跪了一天一夜啦，我好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