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大厅的长沙发上。钟志诚就坐在她身边,他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大厅里灯火通明,原先放在大厅中央的那个五彩斑斓的箱子还在,但宾客和记者们都已被驱赶到了大厅的四周。他们正不甘心地伸长脖子朝那个箱子张望,并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她还看见那两个推滑轮车的女服务生正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嘤嘤哭泣,一个吉他手模样的男人正在安慰她们……
她坐了起来,但立刻觉得一阵头晕,且后脑还隐隐作痛。
“醒了?头痛吗?”钟志诚别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她发现他的神色有些忧虑。一向爱说笑话的他,脸上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朵不祥之云从她头顶飘过。
“秋雨怎么样了?”她冲口问道,这是眼下她最想知道的事,因为记得就在失去知觉的一刹那,她好像看见了郑秋雨—她的好朋友,那个强悍的女主编,就躺在那个木箱子里,身子弓成了一只大虾米。
钟志诚看着她不说话。
她心头一紧。
“她怎么啦?”她禁不住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死了。”他道。
“她……她死了?”
他盯着她看,隔了会儿才说:
“我以为你看见了。”
她是看见了,她只是不敢相信。
“她……”她呆呆地望着他。
“她死了。”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比先前更轻,但她听清楚了。
“呃……她……”她放开了他的袖子,“她怎么会……我是说……为什么?我不明白……她刚刚还好好的,我不敢相信。”她摊了下手,试图让自己显得平静而理智,但说到最后五个字的时候,她还是哽住了。钟志诚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但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两下。
她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好不容易忍住喉咙里的呜咽,问道:“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钟志诚略显迟疑,但还是说了。
“她胸口插了把刀。应该是……嗯,被刺死的。不过,警察应该已经来了。”
最后那句话让小林感觉好受了一些。
“啊,那就好。应该封锁这条船,凶手肯定就在船上。”她道。
钟志诚没在意她的话,目光飘过她的头顶,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怎么啦?”她茫然地问。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了。我是在地板上发现你的,你昏了过去,很多人踩在你身上,所以你的衣服根本就不能穿了……有人踩在你身上,你没感觉?”他问道。
她努力回忆,但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我只是觉得眼前忽然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绿外套被丢在沙发边上。“我的包呢?”她问。
“在这儿。”钟志诚指指她边上。
“还有照相机。我的照相机呢?”
“照相机?你带了照相机?”钟志诚有些讶异。
糟了!照相机呢?难道丢了?
“我带了个俄罗斯产的偷拍照相机。我一直拿在手里,在乱拍。”
钟志诚疑惑地看着她。
“你发现我的时候,没看见我手里拿着照相机?”她问。
他摇摇头,神态严肃地说:
“你手里没有照相机,但有一封给黎正的信。”
她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一封给黎正的信?我从来没写过。”她轻声说。
“信不是手写的,每个字都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是一封……威胁信。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她几乎叫起来,但马上注意到很多人在朝她看。“这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轻声为自己辩解,随后气冲冲地反问,“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他勉强笑了笑,忧心忡忡地说,“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卷进来的。你说是小郑给你搞到的票子?”
“对,是她。不然还有谁?”
“请柬呢?就是你所谓的票子,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是小郑带我上来的。”
“我刚刚吩咐服务生检查了所有人的请柬,发现只有你们两人没有。信文,郑秋雨也没有请柬。今天只招待朋友和媒体人士,到场的每个人都有登记名字。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上来的?”他压低嗓门问她。
“上船的时候,小郑跟一个女人说了些什么,后来她就叫我进去了。”小林想了想,她的确没看见小郑出示过什么票子,当时她也没问,因为觉得那无关紧要。
“跟一个女人?什么女人?你认识吗?”他的口气严厉起来。
“我不认识,但有点眼熟,”她摇头,又马上问,“我手里的那封信写了些什么?你说是威胁信?”
“信里说,今晚10点,黎正会在‘玛丽亚号’最大的船舱被杀。”
“玛丽亚号?”
“就是这里。这就是玛丽亚号最大的船舱。现在是……”钟志诚看了下腕上的手表,“9点45分。”
只有一刻钟了。
“警察什么时候来?”小林紧张地问道。
“他们已经来了,好像有个警察在检查黎正休息室的安全状况。”
“哦,那就好,”小林松了口气,接着又问,“那现在黎正在哪里?”
“他在走廊上陪着Linda,等检查完毕,他们就可以进去休息了。”
“发生这种事,他一定很高兴,明天又可以登头版头条了。”小林挺直了身子,她觉得头还昏沉沉的。
“别对你不了解的人评头论足。你怎么知道他很高兴?”钟志诚没好气地反问道。
“我不需要了解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因为他总是迫不及待地表演给别人看。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拿杯东西喝,都快渴死了。”小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现在她非常想离开钟志诚,但因为在这条船上,她只认识他,所以又有点犹豫。
“喝这个吧。”钟志诚从身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瓶矿泉水来递给她。
讨厌!花心的男人永远知道你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东西!她在心里诅咒了他几句,终于还是妥协了。但她没想到,她的手刚接触到矿泉水瓶,他就握住了它。
“你干吗,钟志诚?”她想挣脱他,他却猛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安静点,给你看样东西,”他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随后从裤袋里拿出一张复印纸来,“这是你当时拿在手里的威胁信。我偷偷去商务区复印了一份。我没告诉任何人,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就算是让她看信,也不必这么亲热吧?
“亲爱的,我以前好像在你家看到过类似的信。”他微笑地看着她,那神情就好像正在跟她谈一部他们共同看过的电影。小林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正好瞥见他唇上的小胡须,不觉心里一动,但她马上警告自己,林信文,别忘了他曾骗过你!跟一个花心的男人纠缠,最后浪费的只能是自己的感情和时间。想到这里,她轻声喝道:
“在我家见过?这怎么可能!”
但她一展开那封信,就不由吃了一惊。信的内容其实极其简单:
“黎正 今晚10点 玛丽亚号 最大船舱 你会被杀”
“有什么感觉?”钟志诚问。
“这好像跟我以前提醒你参加睡衣派对的那张留条很像。”她道。
他们热恋的时候,他常住在她家。有一次,她受邀参加朋友的睡衣派对,临行前,他出差在外还没回来,于是,她就从时尚杂志里剪下大大小小的字,贴在白纸上,给他做了一张特殊的便条。她还记得便条的原文内容是“志诚 今晚10点 玛丽餐厅 最大包房 睡衣派对”。虽然内容截然不同,但为什么措辞如此相像?难道是受了她那张便条的启发?
“你有没有把我那张便条给别人看过?”她小声问。
“当时我好像把它塞进了我的睡衣口袋,后来就不见了,”他凑近她的耳朵说,“但我刚刚想了想,觉得只有参加那个睡衣派对的人才可能看见那张便条。”
“谁会要那张便条?这只是一张普通的便条。”
“我说不清,但我刚刚又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那天郑秋雨和陈影都在。”
“啊?陈影?你的前妻?”她惊呆了,那天黑灯瞎火,她根本谁都没注意。
“我们只是假装不认识。这有什么不可以?”他移开了目光,表情略显心虚,“不是早跟你说了,我们各管各的吗?”
“好吧,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她扭扭肩膀,挣脱了他,“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找到她?在黎正发言之前,她不是给你打过电话吗?”
他摇摇头,眼神再度现出焦虑。
“我没找到她。我想等警察来了之后再……”他说到这里,目光投向大厅的门口,小林也朝那里望去,发现杜嘉祥领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是谁?”她问道。
“可能是警察来了。”他站起了身。
“他们只有三个人。”小林嘀咕了一句。
“听说他们局在办一个大案子,人手不够。”钟志诚拉拉她的袖子,说道:“跟我过去看看。”
“我也去?”她警觉地瞥了他一眼。
“你说呢?死者是跟你一起来的,你手里还拿着威胁黎正的信,他们一定会找你问话。与其等他来问,我觉得还不如自己先去说个明白。再说,杜嘉祥已经把你的名字报给警方了。”他说到这里,忽然捏住了她的手腕,低低地叫了她一声—“信文”。
这声呼唤让她心里一暖,她不由得回头看他。
“你别怕,照实说就行。”他道。
“我才不怕。”她低声道。
“先过去再说。”
那三个警察都阴沉着脸。为首的那个年近五十,中等身材,梳着分头,很精干的模样,自称来自B区警署刑事科,名叫赵城。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法医和一个小警察,都面无表情地默默站在赵城身后。
“这么说,你就是林信文小姐?”作过简单介绍后,赵城上下打量她,“你说你是跟死者一起来的?”
小林点头。
“是的。她说她有票子。”
“票子?”
“就是邀请函。”钟志诚插嘴道。
赵城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问她:
“死者叫什么?”
这问题让小林颇为意外。
“她叫郑秋雨啊。”
赵城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
“林信文。”小林觉得这问题更怪,因为钟志诚刚刚介绍过她,而且,按照钟志诚的说法,之前杜嘉祥已经把她的姓名报给警方了。那为什么还要问?
“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证吗?”赵城问。
怎么?他还怀疑我的身份?
“当然可以。”小林伸手探入挎包,从里面拿出钱包。她平时总是习惯把身份证放在钱包里。可是,当她翻开钱包的时候,心不由往下一沉,钱包里现金都在,身份证和银行卡却不见了,还有,手机也没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偷她的身份证和手机?这个小偷是不是就是拿走她相机的人?
“怎么啦?”钟志诚关切地看着她。
“我的身份证不见了。”她小声答道。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但马上又笑着对杜嘉祥和那个叫赵城的警察说:
“郑秋雨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她曾经跌倒过,她的相机就是在那时不见的,很可能身份证和相机一起被人拿走了。”
但赵城根本不理会他的解释,继续盯着她问道:“你说你叫林信文?”
为什么他要反复问这些?
“是的。”小林不安地答道。
“怎么写?”
“双木林,书信的信,文化的文。”
“哦,林—信—文,”赵城点点头,“请报下你的出生年月。”
“1984年4月22日。”小林满腹狐疑地回答。
“1984年4月22日。你有没有记错?”
开什么玩笑?我连我自己的生日都会记错吗?小林有些恼火了。
“当然没有!”她大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