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震跌坐在凳子上,眼神中毫无掩饰地充满了震惊。鬼歌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包括鸢家活着的除妖人不知逃到了何处,只剩一个妖怪仍旧守护着鸢家废墟。
鸢震放在桌子上的手时而捏紧,时而又放开。
“问音她……她怎么样了?”鸢震冷着脸开口问,声音轻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你觉得呢?瞎了双眼,浑身是伤,却对你没有一点怨言,反而感激你没有处死她。”鬼歌表情不悦。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妄下结论!”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说的也不是结论,而是事实!”
“……”鸢震一时语塞,他不得不说,在得知问音的情况时,自己就不淡定了。
“是本座亏待她了。但那个时候,本座也没有别的办法。”鸢震表情也没好看到哪去,和刚刚生吞了一只南方蟑螂差不多。他突然望向云游,“老板娘,你路子广,可否替本座给问音找个安生的地方,钱我不会少了你的。”
“不要。”唯有云游脸上带着笑意,“要我帮忙,除非,你的理由能让我接受。”
“你们这些……”
鸢震抬起手指正要指点,就见云游饶有兴致地歪着头“嗯?”了一声。还未出口的话化作一声叹息,酆都大门只进不出,他进来时就发现了,根本没有出去的办法。
那日碰巧听到云游与鬼歌的交谈,才知道可以拜托鬼差帮忙。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干等。
而问音……
“剜去她的双眼,是本座唯一能保护她的方法。”
“别本座本座的行不行,你是沙发吗?”云游突然不耐烦。
“沙发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吧?”鸢震吐槽道。
“我说过这里是什么时代吗?”云游叉腰昂头瞪圆了眼睛。
“唔……”鸢震无言以对。
“别装了,好好说话!”云游摆出一副山匪大当家的架势一拍桌子坐在了凳子上。
鸢震第一次感受到,有求于人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
他以前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自幼被称作天才,别说同龄人,就是比自己年长的前辈,长辈,甚至长老,都被他一一打败。
七岁便跟随长辈们外出除妖,只要有他在,就没有治不了的妖怪。以致于在他年仅十岁的时候,名声就已经响遍妖界。
提起他,没有哪个妖怪不痛恨,不想将他撕碎。可这种想法,始终也只是想法。
在人类同伴中,他曾经单纯的以为,自己是天才,就会受到更多人的重视和崇拜。
然而现实告诉他,更多的,是凡人的嫉妒。
他被同龄人疏远,被长辈惧怕,大家都说他身上的力量来历不明,说不定是妖怪转世。
这些人,甚至在说他坏话的时候都毫不避讳。也是这些人,让鸢震变得愈发冷漠孤高。
反正,他已经足够强大,即使身后没有人陪伴,他也不会输给任何人任何妖怪。
直到有一天,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个身影。
鸢震已经不记得问音在身边多少年了,只是问音出现后,他就再没碰过琴。只有问音能自由出入他的卧房,是他的专用琴师。
宴会上发生了那些不愉快之后,鸢震只觉得那是聂往咎由自取。却不料几日后,聂家的人以家族往来为要挟,要鸢震处死问音赎罪。
他没有立即答应,要求宽限几日容他与家中长老商讨。聂家离开之前态度强硬,只要处死问音这一个结果。
而商讨的结果,也大大出乎鸢震意料。
问音自琴中生出之后,就与其他几个守护妖怪共同维持家族结界。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会出现在宴会上,是为了保护家主鸢震。
长老们却谈笑自若:“妖怪留着终成祸,少她一个又何妨。”
超过半数的族人竟一致同意,处死。唯有鸢震的弟弟鸢鸣,和少数几个人反对。
鸢鸣也是喜欢问音的,鸢震知道。族中除了做饭洗衣服的大姐,没有其他女子,问音又如姐姐般温柔待他,他会喜欢问音,鸢震完全能够理解。
只是,除了家族规定人妖不可相恋之外,他的私心,也不允许。
问音是他的琴中生出的妖,就一辈子,都是他的!
可是此时,他却无法说出一句,反对众人的话。
长老们的决意,族人的导向,与其他家族之间的利益关系,身为一家之主,鸢震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
多到,必要时,不得不放下私心。
他反而羡慕可以不用考虑这些的鸢鸣,如果站在他那边的人能再多一些,再多一些,该多好。
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鸢震甚至想过,把这些人都杀了算了,大不了,自己成为一个千古罪人。可是与天下所有除妖人为敌,又是所有妖怪的眼中钉,他不保证自己还能安定的活下去,也保证不了别人不会再伤害问音。
他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私下里和长老们商议,留问音一条性命。但作为交换,他会剜走问音的双眼,并将问音永久关入地牢作为惩罚。对外,则宣称问音已经处死。
他弄了一把一模一样的琴,斩成两段。问音是琴妖,琴在妖在,琴毁妖亡。
他还拜托其中一位关系最好的长老,在他不在的时候,帮他照顾好问音。
将问音的双眼装在瓷瓶中,鸢震独自来到千里之外的聂家。他愿意给聂往换眼,帮他医治直至复明。
却被聂家骂了出来,还摔碎了瓷瓶,将滚落在地的问音的眼珠碾成血沫。
聂往被人搀扶着,头上缠着白色纱布,小心翼翼地扶墙走出来,只为了告诉他,“妖怪的眼睛,我聂某人就是瞎一辈子也不稀罕!”
“哼!不知好歹。”鸢震看着地上那两团血块,表情因为愤怒而扭曲,拔剑便和聂家弟子战成一团。
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聂家人多,伤得惨重。
鸢震一身白衣浴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最终还是与聂家结下了梁子,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答应他们的要求。
鸢震踉跄着回了家,还没来得及休息,抓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之后便觉得腹中绞痛难忍,滚落在地。
再醒来时,魂魄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