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前导读
埃德蒙孤注一掷,决定用假死来获取逃亡的机会。他忍痛将神甫的尸体抬到自己的牢房,自己进入殓尸袋中,自己暗中计算各个环节,却不料狱卒这次送饭时没有像以往一样,放下饭菜就离开。
一只粗麻布口袋放在床上,借着窗洞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出一个僵硬的长长形体的粗略轮廓。这条口袋就是法里亚的寿衣。
“要想出地牢,只能像法里亚这样。”
这句话一出口,唐代斯一下怔住,两眼发直,那神态就像一个人突然有个念头,而又被这念头吓坏了一样。
“唔!唔!”他喃喃自语,“是谁启发我这念头,难道是您吗,我的上帝?既然只有死人才能自由地从这里出去,那就干脆装作死人吧。”
他怕反悔,怕打消这种孤注一掷的决定,不容自己再思考,急忙俯身,用法里亚自制的刀子剖开殓尸袋,把尸体拉出来,拖到他自己的牢房里,安放在床上,把自己常用的头巾包住尸体的头,再盖上被子,最后一次吻了吻这冰冷的额头。
总之,他的行动计划已经确定,准备这样干:
如果在抬去埋葬的途中,他们发现抬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活人,唐代斯就不等他们醒悟过来,用力一刀将口袋从上到下划开,趁他们惊慌失措之机逃走;假如他们想阻拦,那他就动刀子。如果他们一直把他抬到墓地,丢进坟坑里,那他就任他们往身上填土,好在是夜晚,等他们一转身离开,他就拱开松软的土层逃走,但愿填的土不太厚,他能够掀起来;如果估计错误,情况正相反,土层太重,把他窒息在里面,那样也好,总算一了百了。
从昨天起,唐代斯就没有吃东西,今天早晨也不觉得饿,也顾不上吃饭。现在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他的思想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唐代斯所面临的头一个危险,就是七点钟狱卒送晚饭时发现掉包之计。幸而从前或因恼恨,或由于疲倦,唐代斯多次躺着接待狱卒。每逢这种情况,狱卒也不说话,把面包和菜汤往桌子上一放就走了。
然而这回,狱卒可能一反往常,开口询问唐代斯,见他不应声,就走到床前,结果发现了全部秘密。
将近晚上七点钟时,唐代斯着实惶恐起来,他一只手按着胸口,想抑制心脏突突的狂跳声,另一只手则擦拭从额头流到鬓角的冷汗。几小时就这样过去,监狱里毫无动静,唐代斯明白他闯过了第一道险关,这是个好兆头。快到典狱长指定的时刻,楼梯上终于响起脚步声,唐代斯知道时机已到,他鼓起全部勇气,屏住呼吸,真希望同时也能遏制急促的脉搏。
是两个人的脚步。脚步到门口站住。唐代斯心下猜测是来抬尸的两个掘墓人,等他听见放担架的声响,这种猜测也就证实了。
牢门打开了,亮光透进麻布口袋里,唐代斯看见两个人影走近床铺,第三个人则举着火把站在门口。走到床前的两个人,每人抓住一头拾起口袋。
“嘿!这干巴老头儿,还这么沉呢!”抬脑袋一边的那人说道。
“据说人的骨头每年增加半磅。”抬脚一边的人答道。
“你那边打结了吗?”头一个人问道。
“到上面再说吧。”第二个人回答。
他们把假死人从床铺抬到担架上。唐代斯身子挺直,尽量扮演死人的角色。两个人抬起担架,另一个人举火把在前面照路,送殡小队开始上楼梯。
猛然,夜晚的冷风寒气袭人,唐代斯感觉出是海上的西北风,这突然的感受,令他既充满快意,又惴惴不安。
“天气真糟!”抬担架的一个人说,“今天夜里下海可不怎么样。”
“对,神甫准得成为落汤鸡。”另一个人附和,他们随即哈哈大笑。
他们继续上坡,走了几步,接着,唐代斯感到头脚被人抓住,抬起来回荡。
“一,”两个人齐声喊道,“二,三!”
突然,唐代斯感到自己被抛出去,就像一只受伤的鸟从高空跌落。终于,“扑通”一声巨响,他像箭一般钻进冰冷的水中,不禁惊叫一声,但叫声随即被海水淹没。
唐代斯被抛进海里,又被脚上系的三十六磅的铁球拉向海底。
——大海就是伊夫狱堡的墓地。
唐代斯晕头转向,险些窒息,幸而他还算机智,赶紧屏住呼吸,前面提过,他右手握着刀,随时准备逃跑,现在他急速挥刀割开口袋,先探出胳膊,再伸出头,拼命往上游动想拉起铁球,但还是感到往下坠,于是他弓下身子,摸到捆腿的绳子,拼力一割,刚好要窒息的时候将绳子割断,双脚猛力蹬开羁绊,这才浮出水面,而铁球拖着差点儿成为他的寿衣的麻布口袋沉入海底。
有两个人影似乎俯身不安地窥视大海,自不待言[20],两个奇怪的掘墓人肯定听见了他坠落时的惊叫声。于是,唐代斯再次潜入水中,游出很远才重新浮出水面,再一看火把已经不见了。他不停地往前游。
“再过两三个钟头,”唐代斯心中暗道,“狱卒就要走进我的牢房,发现尸体,认出是我那可怜的朋友,却不见我的踪影,就必然去报警。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查找洞口、地道,还要询问把我抛下海,也一定听见我惊叫的那些人。他们料到可怜的逃犯跑不远,会立即派出满载全副武装的士兵的船只去追捕。还要放炮警告,海岸沿线不得收留一个饿得半死、几乎裸体的汉子。马赛的密探和警察都将出动,沿海岸搜寻,伊夫狱堡的典狱长则会派人在海上追捕。这样,陆地包抄、海上围剿,我怎么办呢?我又饿又冷,连那把救命的刀子,也因为妨碍游泳而扔掉了。随便哪个农夫,只要贪图二十法郎的赏钱,就会把我捉去请赏。我现在精疲力竭,束手无策了。”
忽然他望见波梅格岛附近出现一只小船。那张三角帆映衬着地平线,宛如贴着水面飞翔的一只海鸥。
唐代斯拼了全力,大半个身子立出水面呼救。
船上的人总算看见他,听到他的呼救声了。与此同时,唐代斯看见帆船正往下放小艇。
不料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兜头带脑将他吞没,他再也无力游上来了。
他猛力挣扎一下,又露出水面,这时觉得被人揪住头发,继而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已经昏过去了。
唐代斯重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甲板上,帆船继续航行。他头一眼就要看船行的方向,果然离伊夫狱堡越来越远了。
“您是什么人?”船长用蹩脚的法语问道。
“我是马耳他水手,”唐代斯用蹩脚的意大利语回答,“我们从士麦那起程,载着酒和布匹,昨夜船驶到莫尔吉永岬时,突然遭遇风暴,你们瞧,我们的船就在那边的岩石上撞碎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唐代斯继续说,“我眼看要完了,幸亏你们一个水手揪起我的头发。”
“就是我呀,朋友,您直往下沉。”一名水手说,他一脸络腮胡子,又黑又长,样子非常直爽开朗。
“对,”唐代斯说着,向他伸出手,“对,朋友,我再次谢谢您。”
“现在,我们怎么安置您呢?”船长问道,“您熟悉地中海吗?”
“我从小就在地中海上航行。任何港口——即使最险要的港口,我也能闭着眼睛进进出出的。”
“那好,您来掌舵,”船长说,“让我们瞧瞧您的本领。”
年轻人走过去坐下,轻轻一按船舵,就看见船随之转动,从而断定这虽非第一流的帆船,但操纵起来却相当灵便。
大家看着这个人,都惊叹不已。
“您瞧,”唐代斯放开舵把,说道,“起码在这趟航行中,我对您还有点儿用处。您要是不想雇佣我,那么到里窝那[21]就可以把我丢下,我一拿到工钱,就还清我在这船上的饭费,偿付你们借给我的衣裳。”
“行啊,行啊,”船长说道,“如果要求合理咱们好说。”
“一个人顶一个人,”唐代斯说,“您给每个伙计多少,也给我多少,那就算拍板了。”
雅各布随后钻入底舱,不大工夫拿了衬衣裤子上来。
“咦!”船长问道,“伊夫狱堡发生什么情况啦?”
“大概是昨天夜晚,有囚犯越狱了,”唐代斯说,“他们放炮发出警报。”
船长瞥了一眼,只见这个年轻人说完话,便对着瓶嘴呷酒,神态那么安详而又惬意。即使他产生了一丝怀疑,也在头脑中一闪即逝了。
自唐代斯被捕入狱,整整过了十四个年头。他十九岁被关押进伊夫狱堡,出来时已经三十三岁了。
他的嘴唇浮现一丝苦笑,心想这么长时间,不知梅色苔丝怎么样了,肯定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又重申在狱中发下的狠誓,一定要向丹格拉尔、菲尔南和维尔福报仇雪恨。
这个誓言不再是一种空洞的威胁了,因为此刻,地中海上再精良的帆船,也追不上满帆驶向里窝那的这只独桅小帆船。
这条热那亚帆船叫“阿梅莉女郎号”,是一条走私船。
一天,“阿梅莉女郎号”驶抵里窝那。
唐代斯还要在里窝那经受一次考验:十四年来,他没有照过镜子,现在要看看他能否认出自己,这次他要去理发和刮胡子。
等胡子完全刮光,头发也理成一般的长度,唐代斯要来一面镜子,对着打量自己的相貌,他的容貌已大为改变。
{原先的圆脸变为长脸,含笑的嘴唇则呈现显示刚毅的鲜明线条,弯弯的眉毛上端只有一道深沉的横纹,那双眼睛饱含忧郁的神色,时而隐隐闪现愤世与仇恨的光芒;由于长期不见阳光,他的脸色苍白,再配上一头黑发,则具有北欧贵族那种高贵的美;此外,他所获得的精深学识,给他整个面孔罩上了一个凛然难犯的智慧光环;再说,他的身材虽然较高,但力量积蓄已久,形成了壮实的人所蕴涵的体魄和伟力。}
【细致的人物描写,与十九岁时的自己形成强烈对比,说明变化之大。】
原先肌肉发达、滚圆健壮的体形,换上了一副苗条精干的清秀仪容。他的嗓音,也因为过多祈祷、哭号和诅咒而改变,时而温柔和婉,世间少有,时而语调生硬,带有几分沙哑。
此外,由于久居昏暗乃至漆黑的牢里,他的眼睛渐渐练就狼和鬣狗的那种视力,能在黑夜里辨别物体。
唐代斯端详着自己的相貌,不禁微笑起来,心想世间纵然还有朋友,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可能认出他来了,因为就连他本人也认不出自己了。
第二天,船长像往常一样,早早登上甲板,他发现唐代斯俯在船舷上,表情异常,正凝望着岩岛——那座披着彩霞的花岗巉岩,正是基督山岛。
幸而唐代斯学会了等待。他已经等了十四年才得到自由,他总可以再等半年一年去寻财宝。
雅各布刚见到唐代斯就有好感,情愿为他尽心尽力,因此,唐代斯对他也表示出几分友爱之情。
有时风顺帆轻,只需舵工守位,“阿梅莉女郎号”就能安全地行驶在蔚蓝的大海上。在甲板上度过一个个漫长的白昼,唐代斯就拿一张海域图,做起雅各布的老师,向他解释罗盘针的方向变化,还教他读头上的天书,认识上帝用钻石笔在碧空上写的文字。
一次次航行,转眼两个半月过去了。唐代斯本来就是熟练的海员,现在又成为熟悉沿岸的机灵的船工,结识了沿海的所有走私贩子,学会了那些半海盗之间相互联系的暗号。
不知有多少回,航船从基督山岛附近经过,但是唐代斯没有找到一次上岸的机会。
极想拉他一起干的船长,一天傍晚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到奥格利奥街的一家酒馆,那是走私贩子的头目人物经常聚会的地方,可以说是海上交易所。
这回要做一笔大生意,满载一船土耳其地毯、东方和克什米尔的布匹,运到一个中立的交货地点,然后再偷运到法国沿岸。
此举如果成功,能赚一大笔钱,每人可分到五六十银币。
“阿梅莉女郎号”船长提议在基督山岛交货,因为那是个荒岛,既无士兵把守,又没有海关设卡。
唐代斯一听到基督山这个名字,浑身一抖,不禁喜出望外,他赶紧站起来在酒馆里走走,以便掩饰内心的激动。
等唐代斯转回来,两人已经商定到基督山岛停靠,并且次日傍晚就起航。
思考题▼
1.唐代斯是如何完成逃亡的呢?
2.唐代斯是如何骗过走私船船长的询问的?
预设情节发展▼
走私船新的一次走私货物在基督山上进行交易,唐代斯喜出望外。神甫告诉唐代斯的宝藏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宝藏真的存在,唐代斯如何获得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