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国家需要年长的君主,但是石敬瑭明明有亲生儿子,石重贵却以侄子的身份继位,还是引起广泛的议论。景延广出动禁卫军,见到街上有人议论新皇登基的,一律拘捕。石敬瑭去世,冯道担任山陵使,烦琐事很多,却不引人注目。景延广发迹很迟,现在重拳出击,风头马上就盖过了几朝老臣冯道。
由于辽晋的特殊关系,现在石重贵继承皇位,于情于理都要告诉耶律德光一声,石重贵让众宰臣写信向耶律德光通报旧皇去世,新皇登基。
原来石敬瑭认耶律德光做父皇帝,耶律德光让他称儿不称臣,相互往来的书信按照家书的格式,石敬瑭却一味谦卑,不但称儿皇帝,每次写信给耶律德光还按臣子上奏的格式。景延广提出,通报辽国不要使用奏章,只要用普通信件就行,对辽帝也无须称臣,只要称孙。
景延广的做法纯属恶意挑衅语言的地域差,实在欠扁。石敬瑭称儿,已经招来千古骂名。石重贵称孙,只是落耶律德光的面子,在国人面前挽不回面子。桑维翰已经调回京师,他跟和凝、李崧一起反对景延广。
这些年来,冯道发现,无论谁做皇帝,都不乏正确的意见。然而对于一些皇帝如李存勖、李从珂,无论别人的意见多正确,他就是不采纳。因此冯道遇上争执,从来不置可否,但每次都委婉地把自己的意见表达出来,这次也不例外。他的意见是,辽人确实欺人太甚,但是现在跟他们翻脸时机还没成熟。
景延广却慷慨激昂,说:“过去在辽人面前卑躬屈膝,低声下气,每一个有血性的国人都引以为耻。”石重贵被景延广说得热血沸腾,就对耶律德光称孙不称臣,写了一封平信通报新皇登基。
耶律德光收到石重贵称孙不称臣的信,果然很不高兴,派使者来指责石重贵擅自继位。景延广干脆鼓动石重贵,晋、辽迟早有一战,不如先下手为强。辽、晋交好之后,大量辽人携带各种物资南下贸易,耶律德光也因此设置了贸易官。景延广劝石重贵把辽国商人全部诛杀,夺取他们的物资。石重贵照办,群臣都知道这样不妥,齐声反对,石重贵却不肯听。
石重贵登基的第二年,河北发生了大面积旱灾,很多地方颗粒无收。群臣都劝石重贵厉行节约,和天下百姓共度时艰。石重贵和景延广对赋税没有丝毫的减免,还向民间“借粮”备战,掘地三尺搜刮民财,一时间弄得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耶律德光看到战机,率军南下,打前锋的正是对石家江山恨之入骨,一直想取而代之的赵延寿,在青州的杨光远也趁机作乱。在奸细的配合下,辽军顺利攻下贝州。晋军在河北的队伍被辽军攻击,没有还手之力。幸亏辽军在过黄河的时候被晋军击败,扳回一场,晋军趁机渡过黄河。两军在澶州城下相遇,杀得天昏地暗,双方都伤亡惨重。耶律德光见占不了便宜,只得撤退。辽军撤退的时候,沿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没有辽人撑腰的杨光远很快就完蛋了,他的儿子开门投降,他最后的下场也是被逼自杀。
辽、晋交手的第一回合就这样结束。在晋、辽作战期间,蜀国前来骚扰,有两个镇叛晋去蜀。割让燕云黄河给辽之后,晋国失去屏障,黄河以北,全部暴露在辽国的攻击范围之内。这一役其实晋只是惨胜,如果不是仗着黄河天险先胜一场,后果不堪设想,但看到传说中天下无敌的辽国铁骑不过如此,石重贵信心大增。
获胜之后,石重贵竟然要收拾冯道,对他说:“相国,你如果在太平盛世做宰相就最适合不过。现在危机四伏,再让你担任宰相就勉为其难了。这些年来,都不见你作出什么重大决策。你也不用再这么操心了,不如给你一镇之地安享晚年吧?”最后,石重贵让冯道以宰相身份出任匡国节度使。
当年冯道得罪了李从珂,结果要远走同州,出任匡国节度使。后来石敬瑭登基,对冯道几乎言听计从。因为年高德劭,冯道成为顾命大臣,扶持石重睿不成,反而让石重贵上台。石重贵位置坐稳之后,再把冯道遣回同州。冯道的仕途绕了这么一个圈子,现在又兜回来了,想想都觉得有些好笑。
冯道这次出任同州,虽然也是外调,再也不像上次那样灰溜溜的。同州现在没有像胡饶那样有心找碴儿的刺头,只是现在国家军费开支浩大,老百姓承担的赋税倍增。现在的赋税,并不比当初李从珂征收的额度少,老百姓的日子很难过,他也没有办法。
冯道举家搬迁到同州不久,冯吉就吞吞吐吐地告诉他:杜重威欠他钱三万缗,现在赖着不还,想让冯道帮忙催债。冯道一听就觉得很不对劲,他自己都拿不出三万缗钱来,冯吉原来是太常寺少卿,俸禄很低,又喜欢享乐,开支很大,怎么可能私下拿出三万缗借给杜重威?冯道仔细盘问,逼问出前因后果来。原来当初杜重威委托冯吉想办法让冯道推荐他,答应事成之后给五万缗。杜重威已经给了一部分钱,现在看到冯道不受石重贵的宠信,就不肯给钱了。这些不义之财,本来就不该要,冯道责骂了冯吉一顿,觉得杜重威真是混蛋。
不但杜重威,其他人也看出冯道已经靠边站。虽然他担任首辅宰臣多年,资历无人能及,大家表面上对他还算恭敬,实际上已经没人真正把他放在眼里。据说有个士卒牵一头驴上街,上面写着“冯道”两个字。言下之意,冯道就是一头蠢驴。有人向冯道告密,请他严惩这个士卒。冯道虽然威风不如当年,要责罚一个士卒还是易如反掌,他听了却淡淡一笑,说:“天底下同名同姓叫冯道的人多着呢,别人又没说那是我,我怎么能自己就这样凑上去认呢?”
冯道知道,自己当初受到石敬瑭信任,位高权重,别人当然争先恐后讨好他。现在他大权旁落,别人就怠慢了。如果有一天他头上没有乌纱,手中没有大印,就狗屁也不是了。人生就是一场戏一场梦,功名富贵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自己努力去争取,尽人事、听天命就行,无须过于计较成败得失。他想通了,甚至有些想像三国时诸葛恪那样,找到那个士卒和他的驴子,在“冯道”后面写上“之驴”两个字,看他肯不肯把那头驴子相送。
冯道在同州住下来,远离权力中枢,无需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日子倒过得优哉游哉。然而,整个后晋的日子却很不好过。
第二年冬天,辽军再次攻击,利用骑兵机动性好的优势,竟然把晋军的粮道截断,把杜重威率领的晋军包围起来。这次辽军本来已经胜券在握,耶律德光想攻入晋军大营,竟让辽军下马清除栏栅鹿角,结果晋军乘机出击,把辽军击败。
石重贵连胜两场,信心膨胀,认为辽国铁骑只是如此,不足为虑,就放心享乐了。他回到大梁后,马上建造亭台楼阁、后宫别院,并且把原来的宫殿装饰一新,富丽堂皇,犹胜于李存勖时。非但如此,石重贵还像当年李存勖那样迷上了戏子,见到哪个戏子戏唱得好,一出手就赏钱几百缗甚至上千缗。
石重贵这样挥霍,当然钱不够用。节流是不可能的了,只得想办法开源。石重贵捞钱的方法主要是向老百姓增加赋税,多搜刮民财。除此之外,对各镇进贡的金银财物、奇货异宝,他全部笑纳。
朝廷中,只有桑维翰、和凝肯劝一劝石重贵,因此石重贵对他们越看越不顺眼,先后把这两人都罢免掉。李崧发现不对劲,连忙见风使舵,迎合石重贵,石重贵让他做了枢密使。
耶律德光两次南征折戟沉沙,却不肯罢手,但是他改变策略,不再出动大军,而是使用小股骑兵骚扰晋国。晋国边境受到持续打击,日益破败。
石重贵做太平天子越来越有感觉,当年卖国未遂,现在替辽国镇守幽州的赵延寿却联络他,说他已经年老,希望落叶归根。然而现在受辽人约束,行动不便,只要晋国派兵接应,他一定献出幽州,回归祖国。赵延寿的信写得情真意切,大家都深信不疑。
石重贵不愿坐失良机,再次北伐,还是让杜重威做统帅。杜重威率军北上,不断要求增加兵力,以保证顺利进入辽国境内。结果,石重贵把京师附近的兵力全部调去北伐。
这时辽军出兵包围已经改名恒州的镇州,占据了滹沱河的中渡桥,见晋军到来,退到北岸,两军隔河对垒。晋军在滹沱河南岸不战不逃,辽军却化整为零,绕开中渡桥,涉水越过滹沱河,截断了晋军的粮道,把晋军牢牢包围起来。
熟悉的一幕出现了:晋军粮尽草绝,军心大乱。这时候,晋军还可以突围,杜重威竟然接受耶律德光的利诱,投降了辽军。曾经被晋国大臣一致要求处死的著名恶人张彦泽,也跟着投降,耶律德光让他抢占京师。
晋国京师附近根本没有兵力阻拦,张彦泽日夜兼程,几天就赶到大梁,杀入京城来,俘虏了石重贵。石重贵寻死不成,向耶律德光写了投降书。这次他不但称孙称臣,还顺便把黄袍脱下,等候处理。后来,石重贵全家被押往辽国,在漠北做了自耕农,几十年后方才凄凉死去。
张彦泽把得罪他的官员连同家人一起杀掉,桑维翰也被他勒死,然后声称桑维翰自杀。只有当初极力主张杀掉张彦泽的李涛,主动去见他说前来求死,张彦泽为了充当英雄好汉才放过李涛一马。张彦泽还纵容士卒大肆剽掠,京城的富户被抢劫一空,老百姓死伤无数。
不过张彦泽也没有威风多久。耶律德光抵达大梁,有早期就投降耶律德光的官员家属也被张彦泽所杀,向耶律德光控诉。耶律德光对张彦泽的诸多劣迹也十分痛恨,下令把他处死。张彦泽最后被砍掉手腕,挖出心肝才死,京城老百姓觉得还不解恨,把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吃掉。
辽国向来不给军马供应粮草,吃饭问题由各军自己解决。辽军出去筹粮饷,叫做“打草谷”,其实就是出去抢劫。晋、辽作战,辽军抢到晋国的物资都归自己所有,因此凶悍无比。现在辽国把晋国灭了,辽军见到中原花花世界,抢劫起来,更加有动力,见女人抢女人,见钱抢钱,谁敢反抗,一律处死。大梁方圆千里,老百姓或者逃跑或者被抢或者被杀,中原最繁华之地几乎成为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