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美皮相 九尾狐一
人是不可信的。我们可信神、信仙、信魔、信鬼,都不可信人!
一条河,一条不知名的河。很长很长,似乎连着有些不一样的天,之所以说天不一样,是因为它很黑,真如黑墨般的黑,没有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河水满盈盈的,在黑夜之下却丝毫不黑,还亮晶晶的,水面上一片金光,当真是如金子般的光芒,它的亮光远远地散发出去。
潺潺的水流声音便让人觉得那流水定是清冽犹如山中甘泉,金光盈盈,清朗的一河秋水,如纯金做成的明镜。河面上漂浮着怒放的白莲,像是匠人以一双巧手将其雕琢于明镜之上。
河面上不仅有白莲,还飘着四个人。
两男两女。
三人着白衣,一人着青衣。都紧闭双目,横飘于河面之上。
半盏茶功夫之后,首先传来一个女子醒转的嘤咛之声。却是宋寄书最先醒来。但见她慢慢张开满是迷蒙的美眸,见自己坐在水面上,竟平静如常。旋即余光瞄到木隐秋就在她身侧,面上忽地闪现骇人的阴毒之色,她也不出声,只是倏然抬起右手,于瞬间变长的乌黑长甲直刺木隐秋喉间。
当此时,一抹绿影飘至,及时缠住宋寄书的右手,狠狠一拽,硬是将宋寄书拽落河面。
那河面被这猛力一撞竟是连一丝涟漪也未起。
冷然的悦耳之声在金光里晕开,却不知君子兰是何时醒转,“你不是宋寄书,你是谁?!”
宋寄书猛力扯了扯紧缠手腕之上的流苏,但那流苏之紧竟几深烙肌肤之里,任她怎么弄也挣不开,“你管我是谁?只怕你自己都快性命难保了!”
君子兰不知她所指,从河面上飘身而起,如深涧里的寒水之眸流转在宋寄书的身上,“你偷了我的貂衣我还没杀你,你竟还敢胡言乱语!”
宋寄书忽地仰天狂笑,待笑声止住之时,君子兰惊异地发现她的美眸之中竟是泪光涟涟,“我偷了你的貂衣?你的貂衣?”她爱怜地抚摸着身上所着的貂衣之毛,像是哀悼着她最心爱的男子。
君子兰微微一愣。仿佛能感觉到对面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凄厉的心绪,不知不觉间手上一松,缠着宋寄书的流苏也随之一松,那宋寄书见机不可失,倏地挣脱流苏的束缚,眼间一凛,长甲再度刺向隐隐欲醒的木隐秋。
君子兰哪容她伤他,苍丽的容颜一派肃然之色,流苏再度出手,却不再缠上宋寄书的手,而是化作一道坚硬无双的青剑般,狠刺宋寄书眉心!
宋寄书见不躲不行,身形一偏,险险躲过狠烈的绿流苏。君子兰却不肯给她一丁点喘息的间隙,旋而抖出另一道绿影,变了个方向,直刺宋寄书心房。
忽然,“刷”地一响,空中火光一闪,却是神火剑生生地截下那两道绿影,绿影被剑气一震,弹回君子兰素手之上,那流苏不是一般的面料制成,是以神火也无法将其烧灼。
神火剑呼啸着落回木隐秋手中,他缓缓站起,剑尖指向君子兰,望着她的眼神只令她深深地倒吸了口凉气,“妖孽!你妄想杀人!”
刷然而至的疼痛像是笔墨晕开在她心间,“她不是宋寄书,她想杀你,我只是为了……”救你。
没容她把话说完,又闻森冷之声:“住口!你少在此妖言惑众!妄想挑拨离间!”
“……我……”
宋寄书忽地躲在木隐秋身后,状似极为受惊的模样,“木、木道长,兰姑娘不知是怎么了,寄书一醒来就看见她想杀了你,寄书救你她便要先杀了寄书……寄书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妖孽杀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冷哼。
“你!叶长生!你知不知道刚才要是没有我,你早死了!”许是积压许久的怒火,猛然爆发,深深的绿流苏随着主人狂怒地翻飞腾舞。
又是不屑地一哼,“什么叶长生!许是哪个妖孽的名字?不管你为何把我错当了他,我这次都不再心软放你走了。”
“怎么,你又想杀了我?”
不知为何,他不愿与她的眼神相接触,手中的神火剑强光一闪,当下连人带剑掠向君子兰。
她站着没动。
眼见着神火剑越来越逼近,她就是不愿动弹分毫,也不愿将双眼合上,似是想亲眼见证自己是怎样死在他的神剑之下的。
就在剑尖离她的苍丽容颜还有两寸之距时,忽闻剑与剑的相击之声,在静谧里极是刺耳!
神水剑与神火剑相交于半空之中。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话虽极度愤怒,但他自己听不出隐隐含着一种释然。
“怕你后悔啊!”路没完不知何时也立于河面,哆嗦着一只腿,脸上挂着一贯的嬉皮笑脸,“人家不想你往后的一生当中都活在痛苦之中啦!毕竟,这世上谁杀了自己的心上人还会快乐地活着?”
“胡言乱语!”怒目圆睁,“什么心上人?她就是一妖孽!”
换另一条腿哆嗦,“谁说人不可以爱上妖?”
木隐秋头顶似有青烟袅袅升起,“师兄,你再说此等淫邪败真,秽慢灵气,有悖师门之言,便莫怪我翻脸无情!”语毕,神火剑感受到来自主人的熊熊怒火,光芒闪了闪。
路没完从未见过木隐秋发过火,当下吐了吐舌头,干脆不做声。
“木道长?”宋寄书有意地瞟了眼如灵魂离体的君子兰,说道:“你不要杀兰姐姐好不好?虽然她是妖孽,但想必是好妖才对。”
路没完的眸光扫了扫宋寄书,不言。
“你走吧!”木隐秋收剑回鞘,再也不看君子兰一眼,“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了。我已经容忍你太多次了,但愿从此不要再相见。”
君子兰流转乌眸,深深凝视着他孤单孑然的背影。
“即使今世不再相见,我们来世还会再见。这就是……宿命。”
木隐秋敛下眼帘,不发一言,忽地转身离去,这一走,才发现原来走不出七尺之外,那七尺之地便是他方才昏迷之时所睡之地。
怎么回事?!
路没完见状,也试着走向他方才未曾碰触过的河面——像是有什么强行的阻力般,竟然一步也跨不过!
宋寄书亦然。
君子兰却没动,呆立原地,只是一身的绿衣随风飞舞张扬。
“……对了,木头师弟,我们这是在哪?”
“自然是妖界统领之处——女夭间了!”
“啊?!怎么瞧着比较像仙境?”
“……”
突然,河的不远处清晰地传来一道犹如黄莺出谷般的美妙歌喉——
水之如天,本色是矣。水色至黑,天之幽冥。
水之根,源于天,昔苍穹洞开,雨四十九日。
水之象,天为本,水天一色,霞骛齐飞。
水之性,天之化,春夏秋冬,雨雹雾雪。
水清灵,天空明,水如天否?
……
四人正各怀心思,怔愣之间,忽见那歌声未停,不远处的河面之上驶来一艘金船。没错,就是金子打造而成的船只,船身不算大,但也不小,与那河面一般,闪耀着奇异的金光。
船头站立着一个女子。尚难辨容貌,只见一身金衣,极为好看,歌声想必是出自她口。
说也奇怪,那船只明明还尚有一段距离,但只在眨眼之间,它便犹如鬼魅现身,就像腾空忽然出现般横立他们四人之前。
这下,那女子的容颜倒是一览无余了。
又是一个美得不像人的女子,那是一种极为张扬的美,与君子兰的内敛相背道而驰。
峨冠博带。
美髯白皙。
明目朗星。
美髯凤目。
当真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春红。
待她启齿之时,众人又觉入耳之时内心畅快无比,“各位羁旅劳顿,何不屈居尊驾到小女子的小仙舫上歇歇?”美目盼兮。
木隐秋不接话,倒是以“隐言”之术悄悄与路没完说道:“师兄,师父曾说过,只有道行千年之上的妖孽方有资格入足这女夭间,此妖妖法定不可小觑。”
“是啊?我倒觉得她美艳不可方物……”装作没看见某人射来的凶狠眼神,路没完回以“隐言”之术,“当然啦,你师兄我也是丰神俊朗,眉目俊俏,风流潇洒……”顿了顿,“要不,我试着用美男计搞定她?”
“……”
“各位莫非是嫌弃小女子?”美妙的声音再度传来,撩人心神。
“……请问这位美丽的姑娘,你船上可有美味的食物?”路没完笑得很是灿烂。
木隐秋眉心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吃吃然笑出声,当即将路没完给迷了一把,“这位道长说笑了,即是恭迎远客,又岂能空手相待?”
“有吃的那就好、那就好!”欢快地跨上小仙舫。
无奈,木隐秋也随之踏上,宋寄书随后。
君子兰还是不动。
那金衣美艳女子见君子兰一动不动,秋波笼向她,“这位姑娘看似伤心不已,莫非是被情人遗弃?”
木隐秋脸色一暗。
君子兰只是冷冷地望了那金衣美艳女子一眼。
那金衣美艳女子却是极温柔地轻挪莲步,亲自下船牵起君子兰的素手,将她拉上小仙舫。
笑靥如花,“各位莫要站着,往船舱里坐呀!不是都饿了么?里面可是有好些美食哟!”
待众人都往内里走去,小仙舫便开始行驶在灿灿河面之上,其速如风,河面依然未起一丝涟漪,那河中之水都像是结了冰般,但怪就怪在明明坚硬如石,那船只的移动却未曾激起半点摩擦之声,只闻那潺潺的水流之声,却不见水波流动。
那金衣美艳女子将众人引自船腹之中,内里果真美食飘香,几案之上摆满了各色食物,香味四溢。
路没完一见之下,两眼的亮度堪比那不明之河发出的耀眼光芒,嘴里哇哇叫着的同时一双手也不安分地抓去——
啪!
木隐秋狠狠地打开路没完的手。
路没完吃痛缩回,“你干嘛啦?”
满面肃然之气,“妖孽的东西你也敢随便吃?”
“……人家饿啦!”
木隐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麻袋,往路没完身上扔去,“这不是有干娘么?”
不情愿地伸手接过,“我的娘哟!你老吃这个不烦啊?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指指肚子,“可是会严重抗议的!”
冷哼一声,指指路没完手中的小麻袋,“你不要?”
猛摇头。
一把夺过,塞入怀里,“那就饿死你算了。”语毕,雪白的长袖袍抖地一挥,一缕颇为强大的清风骤然从他袖中涌出,罩向几案之上的美味佳肴,霎时,案上空空如也。
空气里美味却如常。
路没完疾呼:“我说木头师弟!你没事干嘛破坏美食啊?莫名其妙,脾气啥时候变得这么古怪了……”
那金衣美艳女子却是笑容可掬,仿佛方才之事未曾出现过,兀自对着路没完嫣然一笑,“这位道长,小女子叫小金,你呢?”
火气被美人儿的甜美声音给冲没了,“我叫路没完,你叫我没完就好了。”桃花眼一眯,露出自认为俊美的笑容。
不料小金听完却“扑哧”一声,而后笑得极为响亮。
木隐秋眼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的,觉得很是碍眼,本来不知为何心绪就极不顺畅,当下清喝一声,随着此声怒喝,他背上的神火剑“锵”的一声离鞘而出,携着烈烈玄火,对着小金当头就是一劈。
小金见神剑来势甚猛,俏美的面上笑靥忽逝,如闪电般移动双手,于胸间画了个圈,倏地,消失不见。
“当”的好一声沉闷的声响,神火剑劈空撞上船身,与那金身之船相互碰撞,竟是闪出好些许光亮的火花。
“回!”木隐秋强忍昏眩之感,低喝。
神火剑由直线飞回木隐秋摊开的右手之上。
“哟!这小金看来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小妖。”路没完对着小金消失的地方,啧啧说道。
“她修成人形也近一千二白年了,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小妖了。”一直静默无语的君子兰,此时忽然冷冷地插上那么一句话。
木隐秋闻言,望君子兰面上看去,见她已无失神的样子,与最初相见之时的清冷淡薄模样一般,心下不知为何宽松不少,但转念一想,两道慈眉不禁又深深蹙起。
她是如何得知小金的修行年限的?
看那小金对她亲昵的态度,莫非她们本就相识?
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女夭间的妖孽?
“……原来如此。”思绪飞动之间,木隐秋不知自己已然情不自禁地出声,下一瞬,他精神一振,怒视君子兰,字字犀利,“你是那青蛇老妖派来杀害我们的吧?她一早便知我们要到此取她性命故此命白鹤,还有你!也是上千年的妖孽吧?!”呼吸一窒,“你别不承认,我亲眼所见!”
“上千年的妖孽?”君子兰淡淡然一笑,这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却使得木隐秋心间巨浪翻滚。
“我的确是活了上千年了。”
一怔。
“你到底是承认了。”
“但我不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妖孽’。”
“不是妖孽?不是妖孽你为什么会有妖气?不是妖孽你为什么要穿仙丝玉衣?不是妖孽你何以生存千年而不死不灭?!”
心疼。
浓密的眼翦盖下,挡住了所有的情思,“你信不信我,无所谓。只是……”忽地,她拔下发上的兰花银钗,拉开袖口,于腕间划了一道口。
血,极鲜极鲜的血,溢出,滑落,衬得她的肌肤白如雪莲。
昏眩。
似是看不见木隐秋呆愣……或许还带着些微心疼的眸色,她拾起方才滚落脚边的一盏金色小酒杯,置于滴血的手腕之下。
半杯血很快便满。
“把这血喝了好吗?你不信我真的不要紧,可是……你的命要紧。”
木隐秋觉得那血的颜色入眼之时极为刺痛,“你什么意思?”
“你的毒发时间又快到了。”
毒发时间?!
面色一暗,点点头,“是啊,我竟忘了那毒是你下的,解药自然只有你才有了,只不过……为什么是你的血?”
“我……”
君子兰话尚未来得及说完,忽地空气中金光一闪,下一瞬,她手中的那杯鲜血已然消失不见。
众人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方才凭空失了踪影的小金此刻又忽地现身,乘君子兰毫无戒备之下,夺去了她手中之物。
置于鼻下狠狠地嗅着,而后,小金绝美的脸庞露出再也满意不过的神色,“当真是好东西呀!怎的就只有这一点呢……”一昂首,竟是把它喝了下去。
点滴不剩。
君子兰一见之下,气极,腕上的流苏感应到主人的怒意,倏地直直抖出,袭向仿佛沉醉美酒当中的小金。不料那小金竟是一点也不怕这流苏,不躲开,反而欺身而上,待绿流苏将她紧紧缠上之后,她便顺着流苏一圈一圈地将自己缠绕,其身法之快,步履之轻盈非神仙妖怪所能做到,只是眨眼间,她便已借着绿流苏欺上君子兰身前。
“兰姐姐,你可来了,青王等你许久了,快随小金走吧……”
丢下此话,金光又一闪。
小金,连着君子兰,不见了。
小金的话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朵之中,木隐秋面色铁青,牙齿只差没咬得咯咯作响。
她果然是妖王座下之妖!
“她真是妖孽?怎的身上一点妖气也没有?看着也不像啊……”路没完作抚鼻沉思状。
木隐秋硬邦邦地从嘴里一字一字蹦出:“她身上穿了仙丝玉衣!”
路没完尚未作出反应,宋寄书倒显吃惊状,“木道长是说兰姐姐身上的妖气是被那仙丝玉衣给遮掩住了?”
“没错。”冷极之声。
路没完忽而哀叹道:“木头师弟,不过我看她对你倒是蛮痴情的啦!你好像对人家也挺那什么的……”
“住口!”
“怎样?你这种反应可是心虚的表现哦……”
“……”
突然,船身剧烈摇晃起来!但持续时间非常短暂,下一瞬船身便静止不动,像是触礁般。
木隐秋首当其冲掠出船舱,一见眼前之景,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人界。
但见船身自发停靠在一渡口边上,一出船外,喧闹的声音便此起彼伏,放眼望去,此处好似洛阳城般繁华喧嚣,商贩、平民随处可见,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间或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哭闹声。
路没完与宋寄书一同走出,各站木隐秋两旁,宋寄书见眼前之景倒也无甚变化,路没完就不同了,一见之下,怔愣片刻之后便是好一阵怪叫。
“这这这……我们怎么回到洛阳城了?!”
木隐秋不应声,径自踏上渡口,刚上了岸目光便被渡口边上立着的石碑所吸引。
那石碑上青苔四处攀爬,显然年代久远,青苔几乎使整座石碑失了原先风貌,但不管那它们怎样横虐衍生,就是不敢爬上那石碑之上古意盎然的两大黑字:人间。
木隐秋仔细端详了这座石碑好半晌,直至路没完聒噪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这石碑有那么好看?不就刻着两字嘛……等等!人间?啥玩意儿?”满脸迷茫地瞅着木隐秋。
“就是人间。”没任何情绪,木隐秋道。
“切!”挥挥手,“说了等于没说!”
“女夭间的人间。”木隐秋又道。
“啊?”双目如有神,“妖界之处怎的会有人?还人间呢……”
“大家小心,这所谓的人间住着的绝不是人,你们看那边……”他右手食指往城中集市之中指去。
路没完与宋寄书顺着他的手望去——
一个小孩在啃着自己的手指。
“哎呀我的娘哟!”路没完吓掉了下巴。
木隐秋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小孩身上。
那是一个看似七、八岁的小男孩,素面红唇,长得极为惹人怜爱,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他身后一家客栈门前,不亦乐乎地啃咬着自己双手的手指,咬断一截左手的食指,细细嚼完吞下之后,忽而换右手食指,啃咬一截之后还不忘舔舔左手食指断口之处流出的鲜血。
木隐秋不知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似乎看见那小男孩抽空抬起头冲着他诡异一笑。
木隐秋不禁朝他走去……
路没完与宋寄书始终跟在他后面。
“我说木头师弟,我有那么点……一点点……害怕。”声音有点发颤,一点点。
“师兄,”扬眉,“你那一身斩妖除魔的本事哪去了?我总觉此次下山你胆子变得越来越小了,师父曾说过……”
“行行行!别拿你师父出来压人,本来以为你的唠叨劲已经被君子兰给搞没了,”斜眼瞄见木隐秋眸子一暗,“没想到她一彻底消失你的老毛病就犯了。”
说话间,三人已置身熙熙攘攘的集市之中,木隐秋细心留意了往来穿梭的“人群”,发觉老弱妇孺皆眉目娟秀,容貌竟都是一等一的好。心下想,那妖孽幻化成人形之时定都是务求至美,这也不足为奇了。抬眼望向那小男孩身后的客栈,但见那门楣上的招牌斑驳残旧,书写着四字:不死客栈。
一行三人很快行至客栈门前。
咦?那啃手指头的小男孩哪去了?
木隐秋望着已然空荡荡的石阶,眨了眨眼,不料眼前忽然一黑,好在有九人山内功心法护体,否则以他中毒之深,恐怕早已倒下不省人事。
路没完也发觉小男孩不见了,嘀咕道:“难不成我们都看错了?”
“一个人眼花非常有可能,两个人眼花已经说不大过去,三个人眼花,你觉得有可能吗?”木隐秋说着,率先踏入了客栈的玄关之处。
路没完与宋寄书随后。
“人”很多,但奇怪的是,无“人”出声,所有“人”看似都只顾埋头苦吃,好像他们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吃,别无其他。
客栈并不算小,有两层楼,装潢简单而古朴,与洛阳城中的一般客栈无甚差别,随处可见壁上悬挂着精美的美人画像。
咦?!
美人画像?
那画中的女子……
“君子兰?!”
木隐秋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的近身上前,待确定画中的女子的确是熟悉得如三生皆识得的故人——君子兰时,昏黑的昏眩之感便犹如一张巨大的黑布当头将他扣下。
定了定神,他浑浊的眸光往四周的墙壁搜寻而去——
每隔一丈便有一副君子兰的绝美画像,画中之人栩栩如生,或立、或躺、或凝眉、或浅笑,一肌妙肤,弱骨纤形,神色各异,然唯一不变的是眉目之间那股隐藏得极深的寂寂愁情。
艰难地移开双目,木隐秋择近就坐身旁的木椅之上。
路没完看着画像的眼睛好似也呆了,“我说木头师弟,这不是你那老情人吗?她怎么被人挂墙上了?”末了,也跟着坐在长木椅之上,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木隐秋。
不理会路没完,“小二……”话出口,才觉悟身处之地不是那真正人间的客栈。
确有店小二应声跑了过来,“三位客官,要点什么?”
三人往店小二面上望去,竟都是狠狠深吸了口气。
好一个俊俏的店小二!
皎若秋月,秀色可餐,夭桃浓李,艳色绝世。
“那个……随便吧,什么都可以。”路没完吃吃道,两眼呆滞。
“好嘞!三位客官请稍等。”眼尖略到宋寄书仍静立一旁,“这位姑娘怎的不坐下歇息?饭菜很快便送上,您请先坐着歇歇吧。”
“妖孽,还装得像模像样的!”宋寄书冷哼一声,坐下。
店小二闻言面上也无作任何反应,兀自躬身退下了。
木隐秋双目紧闭,独自陷入无边的沉思当中。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特别不对劲。但是究竟是什么,他却是不得而知。
路没完随手拍了拍木隐秋的肩膀,“我说木头师弟,你又在思念你的老情人了?”
“住口!”低喝。
“切!”挥挥手,“比我还虚伪,你就逃避吧!”
“师兄。”木隐秋的声音忽然变得深沉不已。
吓了路没完一跳,“啥事儿?”
“你似乎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这是决计忘不了的,呵呵。”干笑。
“师父说过,必须在三十日之内取得青蛇之血,否则小九将回天乏术。”
“嗯。”严肃道。
“你可知我们如今剩几天了?”
怔,“……这我还真没算过。还剩几天?”
“不知道。”
“……”倒。
“此地是妖界,我只知那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却不知此地是如何计算时日的。况且……此地有那条发着金光的怪河,似乎永远都那么明亮,叫人如何得知时日?”语毕,长长一叹。
“唉……”跟着一叹,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那两生镜呢?拿出来问问你师父不就知道了?”
木隐秋尚未开口说话,那店小二已然端菜上桌。
一盘,一盘,又一盘。
共三盘。
第一盘,一对人的眸子。
第二盘,一双人的手掌。
第三盘,两颗人心。
“这第一道菜名唤暗送秋波,第二道菜名唤执子之手,第三道菜名唤永结同心。三位客官请慢用。”语毕,躬身退下。
“站住!”木隐秋霍然站起,背上神火剑出鞘,火光四溢,凌空直刺店小二身后。
不料那店小二像是背后长了眼睛,鬼魅地往旁隐去,神火剑自然是灵性无比,剑锋一斜,立马随着那店小二身形追去。
为那神剑所追赶,那店小二却还抽得空隙,回眸对着木隐秋,邪魅一笑,继而消逝无踪。
“混账!”木隐秋一声怒喝,发丝怒扬,他抽身掠起,接下神火剑,当下手持神火剑于空中挥去,霎时,剑光携着火光轰向整个客栈。
客栈中原有埋头苦吃的“人”却及时地在剑气火光扫来之前一瞬,忽地消逝无踪。
顿时,整座不死客栈只剩下他们一行三人。
“好厉害的妖术!”木隐秋将神火剑收于臂后,不再将其纳入剑鞘之中。
倏地,客栈的一扇木窗之外闪过一条影子。
“是那店小二,追!”“是”字方出口,木隐秋已然化作一道白影,透窗而出。
“喂喂喂,等等我啦!”路没完紧追而上。
宋寄书却滞留原地,突然对着空气,冷冷唤道:“还不现身?”
忽地,空气中有一道白气凭空显现,那道白气犹如四面八方凝聚而成的水汽,快速幻化为人形。
一身洁净无瑕的貂衣,凤眼传情,琼姿花貌。
又是一个绝美的妖。
“姐姐,你暂时还未能杀他!”怨恨至极的语气。
“我知道……”森冷邪魅的嗓音。
“你知道?那你在不死河上为什么还动手?”
“我忍不住!”咬牙切齿。
“忍不住?你若是那时杀了他,仇是报了,但,”语声发颤,“我们一族也非被青王给灭了不可!”
沉默片刻,“行了,我知道分寸,你快些回去吧。”
“你离毒发之日已为时不多了,他会给你解药?”
“会的。”
“姐姐,人是不可信的。我们可信神、信仙、信魔、信鬼,都不可信人!他给你下的可是连那神仙也难以化解的毒药,如若他不给解药,那就……”
“闭嘴!”与小九一般的眸子不耐的光芒一闪,“废话少说,走!”
“……姐姐小心。”
白影重又幻化为白雾,最终隐入无限虚空之中。
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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