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玄浮宫 ****最一
天地无情,岁月无情,逼人无情!
“叶长生,你若杀她,我上天入地永生永世必诛你!”
叶长生,你若杀她,我上天入地永生永世必诛你。
……
白鹤辽远的声音回荡着,天地失色。
君子兰没有流泪。她流的是血,唇边丝丝的血。
万道金光忽地一挫。
“收!”木隐秋无力地低喝。
木隐秋话方落,收妖塔逐渐收敛起四溢流光,云中仙现身将其吞入口中,睡眼惺忪地瞅着他。
“木头主人,你脸色白得就像白无常的白脸,好吓人哦!”
木隐秋身子忽如秋叶残落,气血涌上喉间,“哇”的一声呕出满口鲜血。
路没完及时上前扶住他,“我说木头师弟,你……咋就这么傻啦!明知太上灵宝伤身又损命你怎的一生气就给使出来了?!这下惨了,寿命减半啦!都不知你原先能活多久,要是本来就很短命那可咋办?我不要你离开我啦!呜呜呜……”语毕,两只八爪手紧钳住木隐秋,嚎哭起来。
木隐秋无语,失了寒色的淡眸远远投落君子兰苍苍玉面之上,后者白唇颤了颤。
敛下眼帘,木隐秋勉力跃上云中仙,盘腿而坐。
“师兄,宋姑娘,我们走吧。”
路没完、宋寄书随之跳上云中仙之身。
“木头主人,我们还是往西飞吗?”云中仙叽里咕噜问道。
“嗯。”
哼了哼不成调的曲子,云中仙倏地一飘数千丈,隐入飞忽云层之中,以闪电般的速度往西而去。
路没完偷偷瞄着木隐秋,“木头师弟?”
没人应他。
咳了咳,“木头师弟?”
没人应他。
重咳,“死木头!”
缥缈地,“有事?”
翻了翻白眼,“废话,没事我叫你干啥?你知道我这人一向话特别少,不像你,特啰嗦!”
“说。”
“……你现在怎的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么多废话的,整天在我们面前念经,小九每次受不了你唠叨就跑来揍我……对了,是你啰嗦又不是我啰嗦,她为啥揍我不揍你啦……”
“云儿,把他给我扔下去。”严肃地。
“别别别!云儿妹妹你行行好!”
“你怎知我是男是女?”
“……那你到底是男是女嘛?!”
严肃地思索,“既然木头主人是男的,那云儿就是女的吧!”
“……”
“啰嗦鬼,叫姐姐。”云中仙鼓起两坨腮帮肉。
委屈地,“……云姐姐。”
“你这个啰嗦鬼,木头主人心情不好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你再啰里啰嗦我就吸了你的剑再把你狠狠摔下去!”
“……好啦好啦!”继续委屈,“我说木头师弟,你为啥……要杀她?”
无起伏的声音,“是妖皆可杀。”
眨眨眼,“可你又为什么不杀她了?”
沉默。
飞云如箭,飕飕流逝。
……
雪地之上。
君子兰双目无神,内心的空寂仿佛深山老林里兀自回响的晨钟。长发如黑缎,美丽而虚空地长铺雪地之上。
颈间鲜血已凝固成冰。
冷。
蓦地,一抹寇红的影子幽灵般闪现君子兰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烤鸡香味。
“兰姐姐?你怎么坐在地上?不冷?你看!”晃晃手中拎着的烤鸡,“香吧?红儿是到镇上买的哦,别的地方没有的哦。”
“红儿……”哽咽,“他……想杀我。”
红娘子美目盼兮,“谁?谁想杀你?红儿让白人哥哥去杀了他!”
“……对、对不起。”
“什么?”
“白鹤,白鹤……”
如翻书般,红娘子面色一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白人哥哥呢?他在哪?”
“他……被吸进收妖塔了。”如弱水般的眸子,似旷千载而特生。
闻言,红娘子浑身一震,朝天一吼,陡然间,源源的红云自她体内穿出,环绕弥漫她周身,血腥之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君子兰脸色俞白。
红云忽地卷起君子兰,层层叠叠往谷外掠去。
红梅纷落,空留残枝。
……
九天之上,朗朗乾坤。
棉絮似的云从天上飞过,连绵起伏,宛如浮动于蓝海之上的漂游冰山。
木隐秋、路没完、宋寄书一坐两站,各怀心事,一时静默无语,只凭云中仙往极西之地掠去。
闭目调息的木隐秋忽然抬起沉重的眼帘,低低说了声:“云儿,两生镜。”
云中仙顷刻吐出两生镜,两生镜于空中旋了一圈后浮于三人前方。
木隐秋默念咒语,两生镜镜面霎时如有圈圈水纹荡漾开去,待镜面平静之后,镜中突地显出了一清道长的影像。
木隐秋与路没完行以九人山门人之礼。
“三戒拜见师叔。”
“四戒拜见师父。”
一清真人旷远的声音自镜中穿出:“四戒,你竟妄动太上灵宝?!”
木隐秋拭了拭嘴角干涸的血迹。
“师父……怎么知道了?”
“你真元受损如此严重,命盘虚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师难道还不清楚么?”
木隐秋垂头不语。
路没完只好接道:“师叔别生气,木头师弟也是一时情急,不知师叔可有什么法子让他的寿命不要减半?”
一清真人长叹道:“无法。当年教你们此法之时已再三言明,如今造成的后果纵使是神仙也无力将其寿命彻底挽回。四戒,你为何动用此法?”
眼神飘忽,“回师父,四戒自知不是白鹤那几近修行成仙的妖孽的对手,所以……”
“罢了罢了!”一清道长抚须叹道,“待取得青蛇之血,为师再另想办法为你续命就是。”
木隐秋终于抬头,“师父,小九现下可好?”
“她很好,为师以神水护住她的真身,只要你们在三十日之内取得青蛇之血一切就皆有可能。切记,三十日之内。”
“是,师父。”木隐秋应道。
“师叔,”路没完将宋寄书推往身前,“您看,她长得像不像小九?!”
一清真人须白长眉一拧,久盯宋寄书,“像,像极。”
路没完傻笑,“我只要看到她就想起小九,就不会伤心了!木头师弟肯定也是这样的,呵呵……”
“寄书拜见一清真人。”宋寄书对着虚空的影像微微一盈身。
一清真人淡应一声,随道:“怎么不见五戒?”
“他……”木隐秋舌尖一打结。
“……在女夭间。”路没完诺诺接道。
一清真人面色一变,“怎么回事?”
“回、回师叔,”路没完抢先说道:“师叔放心,小五不会有事的,只是比我们先行一步到达女夭间罢了。”
一清真人冷哼一声,“你怎知他没事?被妖孽抓走你怎知他没事?”
“……师叔怎知小五被妖孽抓走?”低首。
冷哼,“你说呢?”
“师父,是我们不好,没有照顾好小五,小五吉人天相,定会安然无恙!如若……真有不测,四戒愿随他而去!”
“三戒也是!”
“此时说这些又有何用?”一清真人似乎除了苦叹还是苦叹,“你们此时离女夭间尚有多远?”
“回师父,”木隐秋道:“约莫半炷香时间便可到达。”
一清真人拂尘一挥,“如此说来,半炷香之后你们便会到达九天玄浮宫了。”
九天玄浮宫?
“师父,何为九天玄浮宫?”木隐秋问道。
“欲往女夭间,必经九天玄浮宫。它是通往结界之所在,如若无法顺利通过此地,将永远无法到达妖界。”
路没完沉吟,“意思就是说它是我们要闯的第一关啦!”
“正是。守住九天玄浮宫的是爱了青蛇两千年的男子——水天,他是半人半妖之身,为了所谓的爱,日夜为其守护,寸步不离。”一清真人回道。
木隐秋心间微微一动。内心直道:好痴情的男子!
路没完根本不懂那情情爱爱,说道:“师叔,这第一关难闯不?”
“到了,你们自然就明了。”
“哎哟,师叔您卖啥关子啦!您就稍稍透露点玄机给我们还不行么?”路没完对着漂浮的镜面,一脸谄笑。
“万事皆小心……”一清真人的声音愈来愈小,说到“心”字之时,已几乎听无,随着声音的消失,镜中的影像也渐渐隐去。
刹那间,镜面再次荡起圈圈水纹,须臾,镜面平静光滑,如一般铜镜无异。
“云儿,收!”
木隐秋话方落,云中仙腮帮子一鼓动,两生镜便被其吸入。
抖了抖胖乎乎的身子,云中仙呼啸着朝西而去,其速不减。
白云层千里浩瀚,如万千风帆在深海遨游,虚无缥缈寄存于蓝天之间。九天之上空清明媚,云中仙软乎乎的身躯急速穿越万层云际,前方云层愈积愈厚,一堵一堵竟厚实如迷墙,云中仙其速不得不减缓,穿透万千云层之后于最后一堵云墙之前原位旋而不动。
木隐秋自云中仙身上直立起身,轻染寒霜的星眸落在咫尺云墙之上,“云儿,怎么回事?”
路没完俯下身,大手不安分地拍了拍云中仙,“对啊,云儿姐姐,你干啥停下来?偷懒啊?快点飞啦!不然我打得你屁股开牡丹花哦!”
“啰嗦鬼,”轻蔑地哼了哼,“你闭嘴!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
“去!”路没完站起,白袖一挥,双手猛地拉了拉双颊的脸皮,五官再配合地扭曲着,做了个恶心的鬼脸,“不知是男是女的怪物,凶巴巴的,小心将来没人要你!”
“云儿有木头主人!”得意的腔调。
状似备受惊吓,“哇哇哇!我说,你想和是的木头师弟搞人云之恋?”抱头思索,“要真是这样的话,你们……以后咋生小孩?对了,你能怀小孩不?你要能怀小孩的话那小孩会长成啥样?是木头样还是白云样儿?”
宋寄书滴汗。
木隐秋额间隐冒黑线条。
云中仙开始准备扔人。
“云儿,”木隐秋朝云儿摇摇头示意它别乱动,隐忍地说道:“莫非这道云墙之后便是九天玄浮宫?”
“是的,木头主人,”云中仙继续打转,“只要穿过它,就能到达九天玄浮宫。”
“你别再转圈了,停下吧。”木隐秋温和道。
云中仙应声停驻。
木隐秋伸出一指触了触近在眼前的云墙,只见那云墙受力之处往里凹陷,待木隐秋一收手,它便又弹回原状。
“这什么鬼墙?”路没完嘀嘀咕咕,也伸手戳了戳云墙,戳了半天也没戳出个啥,“我说木头师弟,这东西还真不是个东西!”
木隐秋低语:“师兄,你和宋姑娘尚且退后些许。”
“哦……”路没完摸了摸戳得些微发疼的手指头,令背上的神水剑出鞘。
神水剑当真剑如其名,剑身水光弥漫荡漾,神波四溢。路没完飞身稳落剑身。
“宋姑娘,赶紧上来吧!”
宋寄书轻轻颔首,迷雾般的双眸扫向木隐秋,“木道长当心。”
木隐秋的眸光则落在她身上所披的纯白貂衣之上,眼底不自觉黯了黯,“宋姑娘,此去女夭间凶险难卜,你要保护好……自己以及……”顿了顿,“身上的貂衣。”
宋寄书和小九如同一个模板印出来般的梨涡带笑显现,“寄书谢过木道长关心,寄书不怕死,寄书只是怕脏了这身貂衣。”
木隐秋闻言清寒的眸子终于落在宋寄书清美的面上,一丝浅浅的怪异感觉如无形的微风溜过心间。
“好了,请宋姑娘移步神水剑。”
宋寄书柔柔一笑,犹如雨后齐放的梨花,待她跳上神水剑,路没完便伸出手稳了稳她的身躯,随即御剑飞离云墙一丈开外。
“木头师弟,一定要当心哦,师兄不允许你受一丁点伤的啦!”
“师兄只管保护好宋姑娘就是。”
“出!”蓦地,木隐秋一声疾呼,背上的神火剑应声而出,顷刻,神火漫漫,金光闪烁,几映红了半边天际。但见他上下唇瓣开闭数度,食指与中指合拢,霎时,指尖青光浮起,他神色一凛,那道清光便于秒间击向神火剑剑身,剑身忽地一个大反转,便见火光挟着清光迅速扩大,似层层纱幔般横里直破茫茫云墙。
如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那道云墙在受了巨大冲击之后,呼呼着逐渐缩小,眼看之下,像是被重重纱幔狠狠地、一丝一缕地吞没。
数秒后,云墙彻底消逝。
眼前突现之景,令人如临睡梦。
水。
眼能所及之处,竟都是水光盈盈之感。
似天宫般的宫殿,隐隐绰绰,绵长的入宫阶梯一圈一圈向下延伸,透明如清池之水。宫门之上“九天玄浮宫”五字时隐时现,扭曲几不成形,就像以毛笔字于清水之中书写而成,那五个字便像是漂浮于弱水之中,悠悠荡荡。
整座宫殿都像是由水铸成,若隐若现,似透明却又不似透明,明明清透如薄冰,却又丝毫瞧不见宫内之物。
木隐秋收起云中仙,定定地一览眼中所见之奇景,与白云无异的衣摆被风猎猎吹响,他抬起右脚,踏上了第一个阶梯。
路没完也已收剑入鞘,与宋寄书一道紧随木隐秋身后。
“我说木头师弟,这地方怎么看起来很干净的感觉?通往妖界的地方居然长这样?!我怎么咋看咋不像?你说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儿是不是天界啊?”
木隐秋只觉踏上阶梯足下传来的感觉极度飘虚,仿佛踏空一般。
“师父是不会有错的。”淡淡的,他说道。
路没完跟在木隐秋身后,一步一个阶梯,“那可说不定,他又不是神仙!”吸吸鼻,“再说了,神仙也犯错!你也别太以你师父为中心了,小心有一天会后悔啦!”
宋寄书紧随路没完,眸光低垂,看不真实。
“我永远相信,”木隐秋薄薄的唇片只是略微掀了掀,“师父是不会错的。”
路没完无言,只在心里默默嘀咕:迂腐!
谈话间,木隐秋右足已然踏上隐隐玄关内。
随即,路没完踏入。
宋寄书踏入。
水光潋滟,宛如水晶宫的殿宇折射出万丈清光。宫壁清透圣洁,仿佛能将宫外之物尽收眼下,然,它又更像是一座水镜之宫,一旦踏入便宛若隔世,处处所见皆是宫内所有人投落壁上的光影,丝毫不见天外的蓝与白。
宫内无处不漂浮着圆润透亮的水珠,如雨点般细密,似珍珠般大小,熙熙攘攘,飘飘荡荡,当它们落在地上的积水之时,水面便晕开一圈圈涟漪,水滴溅落水面逸出的响声似叹息似挽留。
不远处的水阶之上,隐隐约约有一物。
三人定睛一看——
竟是一个人的背影。
一个难以分辨男女的清瘦背影。
乌发直垂。色如泼墨,释放出柔情的光泽,长如黑缎,深深连绵探入清水之中。
蓦然,一声悦耳不似叹息的叹息由他传出,旋即回响在整座九天玄浮宫之内,久久不散。
“水天?”
木隐秋喃喃一问。
闻言,长垂入水的乌发一动,撩拨起了袅袅水声。他缓缓地,仿佛身子久站一地数千年不曾动弹,艰难地旋转着,终于,正面对向三位不请自来的麻烦人物。
木隐秋三人一见他正面,神色皆一怔。
只见他柳眉如烟,长入发鬓,清眸流盼,含情凝睇,素齿朱唇,欲语还休,玉面淡拂,透若白冰,竟隐约可见藏于白透皮下的薄细青筋。
长发又一动,他身上所着的长衣银光粼粼,仿佛遨游深海之处的人鱼之鳞,摇曳着刺目的银辉,长衣如发,直入清水。
静默地,他极轻极轻地眨了眨眼睑,倏地,颗颗豆大般的泪珠自他清透而又寂寞如暗夜的乌眸之中滚滚滑落。
滑落面颊,滑落银衣,滑入水中——
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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