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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再相会 带血泪一

每一生、每一世,生生世世的记忆,生生世世的忘记,生生世世只有她刻骨铭记。

白杨镇是个偏远小镇,虽偏远但不乏人烟,由于河运较为发达,镇上多为经商之人,小小一镇倒也还算繁华。

镇上客栈。

当三个头戴莲花冠,身穿白道袍,背携神剑的年轻道长踏进此间酒肆时,酒肆内便没有一人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

啧啧啧!藏不住的仙风道骨……

“木头师弟,你说他们怎么老盯着我不放?虽说我是美貌动人啦……”

“你闭嘴!”路没了不留情面地抢话,“大师兄你脸皮咋比木头师兄身上这件貂衣还厚呢?谁盯着你看了?他们那是盯着我看!”说完,扯扯木隐秋身上的貂衣,指指自己的鼻子。

木隐秋轻叹一声,“角落那边有个空座,咱们坐那吧。”

“好——”路没完话没说完,在瞥见有人分明比他们后来却抢先入座,不由得火了,“我说这位姑娘,此座是我等先看到的,所谓先来后到,你不懂?”

已然抢先坐下的女子也是一身白衣,不惹半丝尘埃,蒙面的她看不透真实面目,但是裸露在外的眉眼却令与她正面相碰之后的木隐秋三人内心一震。

好像!

“这位小道长,”蒙面白衣女子接话了,“若说是谁先看到此座,此座便归谁……那你又怎么知道姑娘我不比你先看到它呢?”

小……道长?!

“你说谁小呢你?”路没完一听这称呼,暂时忘记心头的触动,“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姑娘!”

但是,有两个人听到那“没大没小的小姑娘”的声音时,只差没当头倒下!

实在是太像了!

“……师妹?!”木隐秋眨眨湿润的双眼,舌头上下打架,“是、是、是你吗?”

路没了则连问也没工夫问——

一把掀下她的面纱!

“小九?!”这下,三人异口同声,喊声震天。

“什么大九小九!莫名其妙……”抢回小五手中的面纱,重新戴好后索性抬腿就走——

木隐秋猛地扯住她,颤抖着右手,捏捏她粉嫩嫩的小脸蛋。

“小九,是你对吗?师兄就知道你还没死,你是逗着我们玩的,对吗?”

小姑娘怒瞪着乌溜溜的眸子,揉揉被捏疼的脸颊,“你才死了呢!我……”

话未完——

“大师兄好想你啦!呜呜呜……”抱抱!

“二师兄也想小九。”也抱抱。

“三师兄想你!”一起抱抱。

呆。

这是什么状况?

“你们放开我!”小姑娘一声怒吼,蛮劲一出,推开了把她团团抱住的仨人。

短暂失去情绪控制的仨人呆愣片刻后,面色现出满满的哀色与一丝尴尬。

宋离书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眼前只是个酷似她的人。

木隐秋下意识地缩回想要去捏小姑娘脸颊的右手,清了清干涩的喉间,“这位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只是……太过思念小九了。”

路没完和路没了也低低道了声“对不起”。

小姑娘眸中似有精光闪过,但是没人看到。“我……长得很像你们的师妹?”

“是的。”木隐秋看着小姑娘的眼中充满溺爱。

小姑娘忽然细细地打量起木隐秋三人,“你们……可是九人观道长?”

木隐秋眨眨眼,“正是。姑娘你?”

“你们所说的小九俗名是否为宋离书?”

木隐秋和路没完一愣。

路没了一溜烟窜到小姑娘面前,口水都快喷到人家脸上了,“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些的?”

路没完略一沉吟,说道:“长得这么像,莫非你是……”

“我是宋离书的孪生姐姐——宋寄书。”小姑娘难掩激动之色。

小九的孪生姐姐?怎么没听说过?

“这位姑娘,贫道从未听小九说过自己有个孪生姐姐呀?”木隐秋狐疑说道。

“三位道长有所不知,家妹出家之时年纪尚幼,当年二楚真人与家妹结缘,收家妹为徒,从此家妹随真人一同前往九人观,家妹从此未曾归家。二楚真人偶有书信与家父报平安。此次家父病重在卧极其挂念家妹,寄书便孤身前往九人山,想把家妹带回家中与父亲相聚。”宋寄书娓娓道来缘由。

他们仨人却傻了。

师妹已经……

木隐秋哽咽道:“唐……宋姑娘。”

“道长唤我寄书便可。”宋寄书摘下面纱,冲他一笑。

“哦……好。”这一笑可酸了他的心了,“寄书姑娘,师叔难道没有写信告诉令堂……”

“什么?”宋寄书与小九一模一样的大眼眨巴眨巴的。

“令妹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宋寄书一声惊叫,“难怪你们方才……你们……说的可是真的?家妹已经……”

“是真的。”仨人低头低语。

宋寄书直接晕死过去……

……

月夜。

夜很深,偶有几声鸦鸣。

客栈仍有一间房烛光摇曳。

房中有一床一桌一椅。

床上躺着宋寄书——可能晕着晕着顺便就睡着了。

桌上摆着满满的晚膳——没人吃。

椅上坐着三个人——眼眨也不眨地死盯着宋寄书的脸。

静。

风来风去……云遮云散……

他们就这样眼眨都不眨地瞅着眼前的宋寄书,想着心中的宋离书,直至——

睡着。

云忽然把月困得严严实实。

本应熟睡着的宋寄书倏地睁开了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近在咫尺的木隐秋三人露出了一抹笑。

讽笑。

之后,她红润小巧的朱唇微启,一缕青烟便自她口中逸出,渺渺地笼向木隐秋三人疲惫不堪的脸面。

青烟消逝之后,他们纷纷由长木凳上咚咚倒地。

宋寄书唇边消失了笑痕,眸中裸露出满满的杀气,一双本就细白纤长的玉手竟变长寸许,红得透黑的长甲对准木隐秋的脑门直戳而下!

“想死的话,你就杀了他。”

一句话忽地杀了出来,自黑森森的窗外。

长甲猛地一顿,只距木隐秋脑门一寸左右。

“是谁?!”宋寄书长眉一挑,紧盯四周。

她话未落,客栈的木门“吱呀”一声——

开了。

但没人。

“到底是谁?装什么神秘!滚出来!”

“急什么呢……”温温吞吞,如丝丝暖风般的声音回响在四周的静谧里,“这不就来了么?”

话音刚落,玄关处雪影一晃。

一袭白衣,洁净无暇,淡淡笑容,行如清风。

宋寄书看着眼前的男子,微微一愣。

只因他出尘脱俗得……不像人。

“你是?”

“白鹤。”

宋寄书当下一惊,“是你?修行一千五百年的……”

“小貂,”白鹤浅浅一笑,“你可知谁都能杀,唯独他……”指指木隐秋,“你是动也动不得。”

“为什么?”宋寄书怨毒的玉面几近青筋暴露,“人妖本两立,你我本同道,怎的反倒护着这个愚昧无知的臭道士?!”

“这你管不着,”白鹤面色忽地一沉,“怎么,你是不舍得走,要我送你一程?”

宋寄书极为不甘地冷哼一声,而后旋身——

白光一闪,消失无踪。

白鹤幽然一叹,对着光影摇曳的窗外轻轻说道:“主人,进来吧。”

黑暗中出现一颗夜明珠,晶莹剔透,流光满溢。托着夜明珠的是一只纤纤细手,而此纤纤玉手的主人似是一路踏着清风而来,但见她一袭清新的绿衣不惹半颗尘埃,无风自飘的流苏柔情地翻飞舞动。珠光下的长发益发透亮,一支长约三寸的兰花银钗懒懒地将部分秀发挽起,余下的便顺其滑落,与湖水般的绿色衣摆一同长垂地面。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美人兮,气若幽兰。

君子兰犹如一个自画中偷偷走出的女子,走向另一幅画中的男子。她轻轻地执起他的手,抚摸着他手上惹目的兰花胎记。

笑。

泪。

“长生……长生啊……”

昏睡中的木隐秋眉目微微发颤。

……

云中仙飞行在朗朗乾坤之上,嗖嗖的寒风仿佛万支无形冷箭,路没完和路没了分别站在云儿的两端,木隐秋蹲在中间,耷拉着一颗头,喃喃自语着。

“为什么宋姑娘说走就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为什么不愿与我们同行呢……莫不是打算一个人去九人山?这路上危险重重的她一个人行吗?唉,小九,你等着师兄回去,很快很快的,知道吗……”

“我说木头师弟……”路没完听得不耐烦了,“你到底有完没完啦?她要走就走啦,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她只是小九的姐姐,又不是小九,你在这伤心个啥劲儿啦!”

“就是就是!”路没了也开始搭救起自己的耳朵,“木头师兄,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把那杀千刀剁万块的千年蛇妖赶紧给找到喽!到时师妹才有救!”

木隐秋站起,整了整神色,点点头,“没错。云儿,”他低头对着云中仙说道,“快快向西行去!”

云中仙素白的身子忽地挤出一张笑脸,乐呵呵地应道:“是的,木头主人!”

它这一出声,却险把老大和老三给吓到地上去!

“你你你……会说话?!”路没完喘了喘气儿,好不容易才稳住失去重心的身躯。

“就是就是!”路没了捏捏云中仙肥乎乎的笑脸,“哇!好可爱哦……”

“放开你的脏手啦!”云中仙又挤出一张极其嫌恶的脸蛋。

“我偏不!”捏捏捏……

“我说云儿,你是男是女?”老大也忍不住伸出魔爪捏捏捏……

“好了,师兄师弟,你们不要欺负云儿了,小心它把你们都扔下去。”木隐秋柔柔地笑道。

“……已经被扔下去了。”

——远远地,传来路没完路没了没完没了的惊呼声。

“云儿,你……”木隐秋憨憨的面上一紧。

“木头主人,下方有妖气。”

闻言,木隐秋循着没完没了两人跌落的方向望去,只见底下有座城镇的上空黑云缭绕,显是妖气甚重。

“下!”木隐秋毫不犹豫下令。

“是!”云中仙听令,一晃眼,倏地掠向目的地。

路没完与路没了跌至半空背上神剑便自动出鞘,双双稳住他们下跌的身躯。

云中仙飘落地面,木隐秋下地之后,它便自行缩小至指头般大小,跃进木隐秋的貂衣之中。

路没完与路没了落地,收剑入鞘。

“木头师弟,那朵臭云呢?竟敢将我们无情地抛下!快叫它滚出来,我要踩死它!”路没完双手叉腰,十足的“泼男骂街”。

“就是就是!”路没了双手抱胸,“它是不是想摔死我们啊?”

“大师兄,小五,”木隐秋揉揉隐约犯疼的太阳穴。

“干嘛?!”

“……整条街的人都在看着你们。”

两人往四下望去——

数十双眼睛无不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两人干笑两声。

“木头师弟,你有没觉得此镇有种奇怪的感觉?”路没完对着干裂的空气深深吸了口气,当下俊眉一皱。

“就是就是!”路没了正了正色,“这里必定有古怪!”

木隐秋放眼望向整条街,他们此时位处镇中央,长长的石街不知通向镇上的何处,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路的尽头,令人有种迷茫的无助感。镇上的人因为他们三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不知为什么,明显多了几分惶恐感,时不时盯着他们看。

那种眼神,令人浑身不自在。

木隐秋一对慈眉一扬,“前方上空黑气最浓,我们往那去就是了。”

“嗯。木头师弟,这些人似乎对我们心怀敌意。”

“这镇上显然是发生过什么事导致他们心生戒备。”木隐秋道。

他们一路说,一路往前走。

“木头师兄,我们为什么不向他们打听打听?”

“不必了,他们既然那么怕我们……”木隐秋回道。

他话未完,路没完接道:“便是什么也不会同我们说的了。”

“没错。”木隐秋道。

一行三人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远,三人身子同时一顿,不约而同,驻足。

清秀柔滑的白衣纷纷飞扬,转身,抬头——

美人阁。

深紫的牌匾上,三个雪白的隶书字体如身着白裘的绝色佳人定格在神秘虚空里的曼妙舞姿。

香风徐徐,仿佛梦魇中仙女散花之时,幻境里嫣然怒放的花香。

是客栈?亦是青楼?

阁门洞开。内里是无瑕的银白。

三人对视一眼——往阁中行去。

放眼望去,阁中除了白还是白,飘飞的白沙曼,精致秀丽的白雕栏,静谧的白桌椅……

还有,如画似仙的白衣女子。

“三位道长是来住宿?”随着这声销魂入骨的迷人嗓音的传出,扣人心弦的丝乐缥缈响起。

二层的楼梯上,款款走下一白衣女子。

绝代的风华,软骨的狐媚。

木隐秋蹙眉。

路没完扬眉。

路没了却觉双目一阵刺痛,心中似有某个地方狠狠一抽!

“怎么?三位道长怎的都是一副质疑的神色呢?”该绝代白衣女子赛雪的玉面荡起一抹绝美的笑靥,“是觉得小女子的美不够真实还是觉得你们自己的眼睛不够真实呢?”说话期间,她一双比水还柔的美目总在木隐秋身上顾盼。

“你这是客栈?”木隐秋问道,迎上她的眼神。

“道长认为是客栈就是客栈,认为是青楼便是青楼。”白衣女子方说到“青楼”二字,楼上厢房之中竟款款走出七八个女子,也是一身白衣,姿色虽逊于绝世的白衣女子,但也是秀色可餐,无一不是人间罕见的佳人。

“是吗?”路没完眸中忽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我还以为是误入神仙境地了呢!”

掩唇一笑,“道长真爱说笑,我们只是柔柔弱弱的平凡女子罢了。”

“这位姑娘想必就是掌柜的了?”木隐秋一双炯然有神的眼睛始终未曾远离白衣女子。

“正是,小女子名唤白如水。”她细长的黛眉只需微微一挑,便能乱了人间无数男子的心。

至少,现在,她已然扰乱了路没了的心。

美人如水,水能助人解渴,亦能溺死人。

所谓的红颜祸水,不过如此。

“白掌柜,我等远道而来,旅途劳顿,想在这歇息些时日,不知可还有空房?”木隐秋余光遍扫楼上诸房,见除了三间客房房门紧闭之外,其余皆大门洞开,且门前都站有白衣美人一名。

白如水一只素手上下轻轻玩弄着长垂胸前的一绺青丝,眉开眼笑,柔情当真如水,“有有有!三位道长想要打尖,如水就是赶走其他客人也要腾出三间上房给三位!”

“哟!白姑娘可真是盛情如火啊!我看你不应该叫如水,干脆改名叫如火得了!你说是不是啊,木头师弟?”路没完双手抱胸,斜睨白如水。

却是路没完接话:“白姑娘是外相如水,内心似火,姑娘的天人之姿就算是九天仙女站在你面前,想必也会黯然失色……”

闻言,木隐秋内心着着实实“咯噔”响了一下。随即运用九人观独传的“隐言”——即是旁人所听不到的密语,唯有深谙九人观道学武艺之人方能以内功心术互相谈话,不动声色地对路没了说道:“小五,你这是做什么?你明明知道她是妖你还……”

“木头师兄,”路没了也动用“隐言”之术,“从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经不是妖了!”

“荒唐!”木隐秋怒火“腾”的一下直往头顶上冒,“妖即是妖,无论你怎样看待她,她还是妖,这是不争的事实!再者,师门有训,身为弟子的我们不得淫邪败真,秽慢灵气,你难道忘记了?”

一声叹息忽地传进“隐言”的虚空之中,“我说小五,木头师弟说得没错,你是怎么回事啦?可别告诉我,你对这只上千年的老貂动了真情啊!我会先把你敲死然后再把自己郁闷死的!”

就在他们悄然的暗话之间,白如水终于从木隐秋身上移开了水眸,如刚下过一场春雨之湖的眸光盈盈落在了路没了的身上,“这位道长说的话可真好听!如水谢过道长的谬赞了。”

“白姑娘无需过谦,劳烦姑娘给我们三间上房吧!”路没了灿烂着满脸笑容,向白如水拱手说道,竟完全不理会木隐秋及路没完的言语。

木隐秋心下大呼不妙。

“你个死小子!”路没完则开骂了,“你敢不理我们?装作听不见是吧?我打死你……”他这一喊,却是以喉间的声音发话,还边喊边抡起拳头往路没了身上招呼。

白如水竟似没听见般,依然巧笑着,挥一挥如流云般的长袖,款款步上通往楼上的白梯。末了,回眸,对着木隐秋,醉人一笑。

木隐秋一愣。

路没了一见白如水竟是对着另一男人眉目传情,即使那男人是自己最敬爱的人,心中仍不免如毒蛇啃咬般。

就在各人心怀各事的时候,楼上雅间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女子求救声。

白如水眸光一闪。

木隐秋望着白如水的眸光,面无异色。

路没完闻声倏地止住追打路没了的脚步。

路没了不解地望向白如水。

求救声忽逝。

木隐秋横了眼求救声传来的雅间,问道:“白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白如水长翦淡扫,遮不住的华光四溢,“道长莫要在意,许是哪位贵客在玩闹,若是惊扰了三位道长,如水在此道歉。“说着,微微盈了盈身。

“白掌柜不打算去看个究竟么?”木隐秋道。

“就是!”路没完盯着白如水,“难道你就不怕出人命?或者……你本身就想夺人性命?”

“这位道长的话说得可真有意思,”白如水再度上阶梯,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水这又不是什么黑店。”

当然不是黑店了,是妖店嘛!

路没完如是想。边想边以“隐言”之术与木隐秋对话:“我说木头师弟,咱们为什么不干脆点把这只活了千余年的老妖给收了?在这废话来废话去的!”

木隐秋回道:“此妖虽道行高深,但以你我二人的功力也定不难对付,但你发现这间美人阁有何特别之处没有?”

路没完歪头想了想,遂道:“妖气重。”

“还有呢?”

“很美。”

“……再有呢?”

“很白。”

“……”

“木头师弟,你怎么不问了?”

“……此间客栈可不止白如水这一千年妖孽。”

“……你的意思是,这还藏有别的千年老妖?!”

“嗯。”

“那就不好对付啦!”

“没错,因此我们必须见机行事。”

另一头,路没了正“光明正大”地与白如水套着近乎,“白姑娘别在意我师兄的无心之言。”

嫣然一笑,“这位道长倒是个知心之人。”

路没了被魅惑的笑容“倾”醉了满满一心。

白如水的笑,深了。

忽然,求救声再度传出。

凄厉似杜鹃之歌。

“出!”木隐秋一声令下,背上的神火剑“刷”地如闪电般掠出,直奔叫声来源处——“轰”地震碎雅间房门。

无需多久,神火剑回归,不同的是,剑上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身受重创,疲弱不已,被神火剑强托而起,横趴于剑身之上。

“小九?!”

三声惊呼,出自三人之口。

此时,无人注意白如水唇畔的牵动。

“我……是宋寄书……”她来不及说些什么,便已陷入深深的黑暗深渊之中。

木隐秋从神火剑上抱下她,使其靠于自己肩上,他清隽的两道眉怒扬,“大胆妖孽!通通给贫道滚下来!”

怒喝声歇,楼上八位白衣女子纷纷翩跹围站于白如水身后。

白如水眼帘深敛,“道长,您这么大动肝火的,难道是如水招待不周?”

“妖孽!少在贫道面前装疯卖傻!快快受死!”

“木头师兄,”路没了见状,急道:“求求你不要杀了白姑娘!”

“什么白姑娘!她不过是一只白貂!师弟,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路没完厉声说道,他这辈子也没这么厉声厉色过。

“我不管她是人是妖!我只知道我不想她死!”路没了越发的激动,转而对白如水喊道,“你快走吧!你不是我两位师兄的对手!”

白如水冷然一笑。

“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不走你真的会死的!”

“小五!你闭嘴!”木隐秋不怒而威。

路没了不但不听,反而一个箭步挡在通往二楼的阶梯口处。

“二位师兄,小五从来都没有求过你们什么,这一次,小五真的求求你们了!”

木隐秋深深一震,小五……只是见过白如水一面。而这一面竟能情深如此?!这种感情,他想自己一辈子也无法理解。

“小五,你可知今日你的这一决定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路没完脸色难看至极。

“哥,”路没了的这一声叫唤令路没完胸口一紧,他们是师兄弟,更是亲兄弟,只是入了师门一向以师兄弟相称,路没了的叫唤意味着什么,他身为哥哥并不是不知道。“你帮帮我好吗?”

“绝不可能。”

路没完毫不迟疑,冲口而出,但没人能知晓他内心的挣扎。

“废话少说!”白如水显然失去了耐心,一张倾城之容顿显凶残之色,一抖长长的双袖,“今日既然撞在了你们这些臭道士的手里,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们亡!”

她一声令下,身旁的八位白衣女子从楼间闪掠而下,挥舞着红得透黑的长甲,直抓木隐秋与路没完。

神火剑与神水剑闻及妖气,倏然出动,霎时,水火交融,火光熊熊,水光粼粼,里一圈水外一圈火,不消多时,八位白衣女子皆惨叫着一一委顿于地,现出原形——八只小白貂。

“收!”

木隐秋与路没完异口同声,神火剑与神水剑双双回旋,分别竖立他们二人身侧。

“云儿,”木隐秋唤醒云中仙,“把我的收妖塔吐出来。”

云中仙发出老长一串呵欠之后,喃喃道:“是,木头主人……”言毕,但见木隐秋雪白的貂衣轻轻蠕动着,之后,一小小的宝塔自貂毛之中盘旋而出,满泛金光。他伸出右手心,宝塔便落其掌中央,待木隐秋念过九门山咒语之后,地上的八只白貂逐一被收入塔中。

“你是自己进这宝塔,还是要贫道送你进去?”木隐秋对着白如水,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白如水见状,却毫不惊慌,反笑言:“如水怎敢劳烦木道长?还是……”她水目流转,忽地飞身而下,掠至路没了身后,五指钳住他的喉间,长甲没入颈肉,鲜血顿溢!“劳烦这位路道长吧!”

木隐秋面色一紧。

路没完心下一急。

“大胆妖孽!你快放开他,或许贫道还能放你一条生路!”木隐秋说道。

“你若是敢伤了他,我上天下地必将诛你!”路没完说道。

“路道长,咱们走吧!”白如水娇滴滴的声音仿佛是对着深爱已久的心爱之人而言。

路没了心神一荡:“为了你,什么都可以。”

白如水纵声狂笑,继而白袍抖飞,挟着路没了飘飞而去。

木隐秋与路没完正备御剑而追——

蓦地,楼上第二间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

开了。

然后,好听到难以分辨男女之声的嗓音飘忽而来,却是一首诗:

九畹兰花自千古,兰花不足蕙花补。

何事荆棘夹杂生,君子容之更何忤。

木隐秋与路没完尚未看清房中有何人走出,便觉眼前雪光一闪,层层叠叠的白影晃得他们两眼刺痛不已。

好俊的身手!

好浓的妖气!

他们二人心下一阵惊骇,待看清来人时,内心的颤动便又多了几分。

衣袂猎猎,来人身形一驻,真真切切地露出一张堪称完美的容颜。

淡淡笑容,形如清风,面似冠玉。

不是白鹤,还能是谁?

“你们可以走,但是……”白袖一甩,白鹤修长右手伸出一指,点向斜靠木隐秋肩上的昏迷的宋寄书。“她,留下。”

木隐秋深深吸了口气,“我道此间为何还有如此浓郁的妖气,却原来还藏着阁下这么个几近升仙的妖鹤!你们这些妖孽害死了我师妹还想再害多少人?!贫道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白鹤自然天成的淳净之气犹如光环罩身,他温和无一丝杂色的目光跳过宋寄书,定在木隐秋面上,“把她留下。”

白鹤从不发脾气,说话从都是一个语调,面上也从来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

木隐秋的眼神落进了白鹤的,不知为什么竟有种说“是”的不明冲动。他以“隐言”之术对路没完说道:“师兄,我来对付他,你先走!”于此同时,对白鹤说道:“贫道是不会让你带走她的,有贫道在,你休想!”

路没完回以“隐言”之术:“木头师弟,你开什么玩笑啦!师兄怎么可能抛下你一个人独自逃命去?”

“你应该明白,就算你我二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再者,你得把宋姑娘带走。”语毕,木隐秋把宋寄书推向路没完,怒视白鹤。

“你错了,”白鹤笑语:“我并不打算带走她,我只是想杀了她。”

木隐秋蹙起一对俊眉,暗运内力,紧握着的双拳骨骼“咯咯”作响,“想杀她就必须得先杀我!”

“冥顽不灵。”白鹤淡淡然。倏地,指尖微微一动,一小指头般大小的不明之物如电光般闪出,直掠宋寄书眉心。

木隐秋刺出神火剑——

“当”的一声巨响!一粒白玉撞上剑锋,霎时碎片乱飞。

就在木隐秋出剑挡住第一粒白玉之时,第二粒白玉有预谋地掠出——

目的同样是宋寄书的眉心。

木隐秋想要再以神火剑阻挡却已然来不及,当下一情急,竟舍弃手中收妖塔,空手抓住白玉!想那白玉的冲势是何等的迅猛而有力,他这一抓,那白玉便穿掌而过,只是已偏了方向,擦宋寄书耳边而过。

“木头师弟!你没事吧?”白鹤与木隐秋这一来一回也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路没完顾着宋寄书沉重的身躯,也难以抽身帮助木隐秋,当下见他血流如注,心下便着急如火焚。

“死不了。”白鹤合上眼帘,状似闭目养神。

木隐秋咬死下唇,不出一声痛呼,顾不上自行点穴止血便提剑欲刺白鹤。

突然,楼上第三间紧闭的房门也开了。

不同的是,房中绿光盈盈,仿佛寒冬已逝。

“住手。”

宛如万丈深潭之中宽广的回响之声传来。

木隐秋顿觉脑门刷的一片白。

却不知为何。

随着声音的出现,楼上绿光愈闪,顷刻后,一道如河流般的流苏潺潺自楼间飘然而出,接着青影浮现,踏着滚滚绿流翩跹飞落。

兰香满阁。

……

木隐秋傻了。

他这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神秘,恬静,淡然,倔强,睿智,还有……寂寞。

她的寂寞与别人的寂寞不同,她的寂寞似乎被岁月焚烧了一世又一世。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就好似已然完全将她看穿,就好像这个女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所表达的言语——

我了解你。

君子兰知道他们的缘又到了。

于是,她又出现了,出现在他的命格里,并注定深深烙印。

兰花印。一如他掌心永不消逝的胎记。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不停滴血的掌心,心里吃痛。自然而然地,她走近木隐秋,从怀中掏出一罐药瓶一方青帕,先用药清理他的伤口,再以青帕包扎,娴熟的动作,亲密的气息。

木隐秋竟丝毫不觉陌生,只觉内心某处久久封闭的泉眼有滚烫的东西汹涌而出,且愈来愈满……愈来愈满……

“很痛吧?”君子兰吹气如兰。

“……不痛,一点也不痛。”木隐秋不敢直视她的眸子。

君子兰却在深深,深深地凝视着他。

“长生,你瘦了。”她说,伸手,顺了顺他散落的发丝。

他愣住。

终于,抬首将不解的眸光映入她的水眸,“多谢姑娘。不知姑娘是……”

君子兰只觉指尖属于他的温暖消逝得太快,还来不及渗透进她的骨血,就已经冷却。“君子兰。”

君子兰么?

木隐秋抓不住心中忽闪而逝的某种触觉,以为一瞬间痛到麻痹的心房只是因为掌间的伤口伤及筋骨,累及心脉。

“不知姑娘与他……”木隐秋充满敌意地瞄了瞄白鹤。

白鹤似笑非笑。

“他是我的好友。”

好友?人与妖?

木隐秋当下抑制住心中强烈的不满,望着君子兰的眼神不知不觉多了一丝质疑。“妖孽人人得而诛之,人妖怎能为友?姑娘难道不知他是一只千年妖鹤?”

君子兰勾起一抹如梅花绽放的笑颜,不答反问:“你可知人有好坏之分?”

“这是自然。”

“如若好人被杀,你心中有何感想?”

“悲愤难当。”

“如此,你应当明白了才是。”

愣神。“这、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明眸皓齿,直直地瞅着他。

“人是人,妖是妖,妖怎能与人相提并论!”木隐秋言及此,一脸的浩然正气。

“冥顽不灵。”白鹤在旁,再次凉凉地扔了这句话给他。

君子兰闻言,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却把木隐秋给笑呆了。

他想:小五看着白如水的笑颜时,心情也当是如此的吧?

这一念头刚一出现,他内心的惊惧也随之而生。师门之训顿时犹如惊蛰般,轰醒了他已然不够清晰的神志。

于是,他旋身欲走。

“长生。”

她的叫唤,或者应当说是呼唤,却令他移不开第二步。

“姑娘,贫道唤木隐秋。”语气变冷。

君子兰幽然长叹,“你就这么急着离开我么?”

依然背转着身,只觉她这话问得突兀。“贫道身负重任,恕不奉陪,咱们就此别过吧。”

“长生,想救回你的师弟么?”

木隐秋听闻她又唤自己为“长生”面色忽地一沉,“这是自然。”

“白貂一族居于女夭间。”君子兰明白他为何忽然生气,她始终无法改口,只因那个名字她唤了一世又一世,数百年的习惯如何更改?

“姑娘如何得知?”

君子兰不答反问:“你是否奉命前往女夭间捉拿青蛇?”

木隐秋听到只是萍水相逢的女子竟然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当即转过身,面对君子兰,疑虑尽显,“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君子兰知他又起疑心,倒也不以为然,如水之眸定在了宋寄书身上,“宋姑娘身受重伤,你们带着她路上多有不便,不如交给我,我来帮你照顾她,好吗?”

木隐秋心中的疑虑有增无减,心想:看来,她似乎什么都知道,我却连她是什么人,是敌是友都分不清,这让他怎么信任她?

“长生,你怎的发起呆了?”

回神,“哦,不敢劳烦姑娘了,贫道自会照顾好宋姑娘。师兄,我们走吧。”

路没完应了声,随即抱起宋寄书,戒备地地瞟了君子兰与白鹤一眼。

“且慢,”当此时,白鹤慢悠悠地出声,“我说过,她必须留下。”

木隐秋怒哼一声,却是对着君子兰说道:“姑娘说要帮贫道照顾宋姑娘,难道不知你的这位好友想杀了宋姑娘么?”

君子兰望了望白鹤,“有我在,宋姑娘会没事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木隐秋不耐说道。

白鹤接道:“她偷了我的东西,物归原主这四个字想必‘木道长’该听说过吧?”他刻意在“木道长”三字上加重语气。

木隐秋自然不知还有这等事,但白鹤毕竟口说无凭,但他对宋寄书了解不深,真相如何说不得准,“她偷了你什么东西?”

“这……你何不问问她?”浅笑。

宋寄书尚且昏迷不醒,现下他问谁去?

君子兰双手交叠于腹间,清风撩起她惬意的流苏,飞舞翻滚。“前方不远处是我友人的梅林小筑,你们如若不嫌弃可随我前往休憩一两日,一来你们二人可稍作歇息,二来也可让宋姑娘好好养身。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这……”木隐秋直觉不妥,但只要一看到君子兰期盼的眸子,只想立马应承。“师兄,你认为呢?”

路没完上下打量了君子兰,“我看这位姑娘不像是个坏人,至于他嘛……”不屑地瞟了瞟白鹤,“我想姑娘是不会让他有何不良动机的,对吧?”

君子兰颔首,“如若你们知道清风神医就是眼前的白鹤,你们就不再对他心怀不满了……”

木隐秋与路没完闻言皆不可置信地盯住白鹤:“什么?!他就是名满天下、宽爱仁慈的天下第一神医——清风神医?”

原来清风神医竟然不是人……

木隐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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